第33章 最讽刺的威胁
火海中的福利院是他割腕未果后看到的第一道风景，照片里疯狂肆虐的漫天红色烧痛了流不出泪的眼睛。他听到韩静泊冰冷的声线：“看来你已经找到了足够重要的筹码，既然如此，交易生效。”
“孩子们……”他一瞬失控，将最大的弱点暴露给对手。
他的担忧与绝望被韩静泊轻易捕捉：“火点在厨艺培训室，目标却是旁边的档案室，你的资料全都毁了除了一张被人冒死摘走的合影。仅此而已，没有伤亡。但是今后，我们一家三口无论谁出了意外，福利院的孩子都要陪葬。”
“所以我不能死。”他对韩静泊说，更是在警示自己。
“我要你风光地活着。”
风光的活着！他自知复仇并非一夕之功，于是接受了这个讽刺的威胁，三个没有血缘关系的家人移居美国东海岸以一种诡异的平衡融洽相处。
然而韩旭的降生打破了议定的默契。
龙岩国际成立30周年的庆典与韩旭满月在同一天，龙韩两家邀请的华人宾客交叉太多只得联合举办舞会，欲望的酒池肉林，利益在觥筹交错，金色吊灯俗不可耐。他理了理惯常穿的黑西服，透过杯中红酒观赏所谓名流的虚伪至极的嘴脸。
生意场上的人际关系无非四种：
你在他眼中是朋友，他在你眼中是资源。
你在他眼中是资源，他在你眼中是朋友。
你在他眼中是朋友，他在你眼中也是朋友。
你在他眼中是资源，他在你眼中也是资源。
总结了人脉论之后，一阵反胃，他来到为贵宾子女准备的游戏房，孩子按照父辈错综复杂的关系网三三两两结成了小团体，处于核心地位的龙家千金将白瓷花瓶里的水倒入半空悬挂的篮子当中，篮子慢慢下沉牵动了临近的水晶珠链继而整个空间的饰品渐次移位，悦耳的铃铛声摇晃心神，最后一条珠链摆出巨大的幅度撞击白墙之上的绿色枫叶，视觉尽头的墙体竟然像卷帘机一般缓缓升起，里面是强光簇拥的宝座和铜边雕花的镜子。
大大小小的孩子们瞠目结舌看她卧进与她最相称的位子，艳羡不已，除了那个坐在高高窗台上翻书抹眼泪的小女生。十二、三岁的年纪，瘦瘦小小，平凡的样貌配上过时的蓬蓬裙跟宝座上的公主显然不是一个种族。
“谁家的孩子啊那是，衣服真土。”
“捡到请柬混进来的吧。”
“那她怎么不去吃点心，坐那儿看什么书啊？”
女孩听到了议论，噙满水晶的大眼睛抬了抬又落回书中的世界。只一眼，他的心就疼起来。
龙家大小姐一见他立刻收了狂野的仰卧姿态遵照礼仪老师的教诲侧腿坐好，拍拍身边空了大半的位置：“酒店的椅子不舒服，你坐这里吧。”
他忽略了那个甜橙般的声音径直跃上窗台凑到哭得喘不上气的女孩身旁：“在看什么？”
“男女七岁不同席！离我远点儿！”她合上英文版的《简爱》，双手撑着身体移开距离。
“七年，男女不同席，不共食。你知道席什么意思吗？是古代的床，我又没跟躺在一张床上，不算违背《礼记》的圣言吧。”他叹服她中英双语的功底和不以己悲的超脱。
女孩子揉疼了眼睛疑惑地看他，只见一团模糊的黑色，低头默默啃起了自己的指甲。
“哭这么伤心，不光是因为这本书吧。”
“我妈妈前不久去世了。”她低低回答。
“我在比你还小的时候，父母就不在了，以前我很喜欢模仿小简爱藏在窗台上看书，就像这样。”他拉上丝绸窗帘，后背贴上太阳晒暖的玻璃窗，面前巨大的藕荷色窗帘遮挡掉对面宝座的异样目光。
两个在喧闹中孤独的人偷来了一个密闭的小世界。
“那现在呢？你还伤心吗？”她关怀备至地问。
“我爸妈一定不愿意见我伤心，为了他们，我还会笑。”
“嗯，我妈也愿意看见我笑，听你一说，突然觉得没那么难受了。对了，你懂《礼记》？在外国上学的孩子也看四书五经吗？”她对他放下戒备，全身紧绷的神经也随着松散起来。
“我从小就喜欢古文，你也是吗？”
“我爸喜欢，我学古文就是为了讨他欢心。”
“问你个很俗的问题，长大后想干什么？”
“我脑子里总是有很多故事，可是写不出来，我爸说等我考上北大中文系就可以驾驭所有文字了。”她畅想的样子真的很美，雪白的皮肤，无邪的笑，睫毛一弯，眼睛里就生出一个空寂却干净的宇宙，幽蓝的，倒悬着惊世骇俗的浪漫。
“文字的形态可以虚无缥缈也可以掷地有声，可以朦胧婉约也可以豪气干云，无论是洋洋洒洒的大作还是小抒情怀的美文，能够联通作者的心境与读者的共鸣才算得上字字珠玑。”他都不知道自己有出口成章的本事，看着她，这些话就像作诗似的冒了出来，或许，她是他的灵感。
“哇！你很厉害呢，那要怎样让我的故事感染别人呢？”她崇拜地看着他光洁诱人的脖子，眼光不敢再往上移动分毫。
“首先，不可以把自己封闭起来，接触社会，接触各种各样的人们，无论好的坏的，用出世的态度过入世的生活。”他很突然地拉开了窗帘，“其次，不管家境怎样，有没有漂亮衣服，都要成为你想成为的那个公主。”
她抱着书，摇动双腿：“你说话好深奥啊，MayIhaveyourname？”
颜睿暄这三个本来已经忘掉的字在此刻竟然要脱口而出，他突然下意识地捂住嘴，陷入挣扎犹豫的泥潭不能自拔。
“我姓颜。”他最终笑了笑，阳光徘徊在纯黑的发丝上，“颜色的颜，你可以叫我颜老大，这个称呼我只告诉最亲近的人，保密哦！”
她受宠若惊，始终低头傻傻地笑，自然察觉不到他嘴角那一缕凄恻。
目送陌生的女孩离开，他回到主会场举起香槟一饮而尽。
“呦，这不是咱家的长子嫡孙吗？瞧这脸蛋，真是俊呐，我记着你刚回家时候跟个猴崽子似的，又矮又瘦。”脑满肠肥的韩致明又来耍酒疯。
“叔叔，您来了，酒席在那边。”他尽量文质彬彬。
“今年才17吧，看着可比成年人还稳重。”韩致明似在夸赞，偏偏眼珠儿不诚实地闪烁着。
他不想与他纠缠，便说：“您随意，我先出去了。”
“怎么，连你也懒得搭理我？你爷爷福薄命短，刚找回大孙子就走了，动产、不动产都留给了你爸。同样是儿子，我跟你爸的待遇还真是天壤之别。当初我们哥儿俩好的时候，穿一条裤子都嫌肥，他掉冰窟窿里面还是我跳进去救他的……没有我，他韩静泊能活到今天吗？”摆明了是来闹事。
“致明！”李婉怀抱婴儿款步而来，“老爷子走得早还不是被你不务正业给气的，你成天琢磨这些陈芝麻烂谷子的事儿，不往前看，所以才搞砸了自己的营生。”
“嫂子教训的是，人得往前看，看看您，想得深看得远，身段和姿色都比前嫂子差远了，嘿，愣是挤走了原配入主东宫。”韩致明以最无赖的口吻吊高了嗓门，引来贵宾们的注目。
“哎呦，瞧咱们韩旭长得多福态，可惜喽，再可爱也是个庶出。”韩致明的冷嘲热讽显然是之前设计好的，“原配生的长子那才是正统，将来G服饰也得归我的大侄子，是吧，韩熙。”
他心下一颤，很快平定了急促的呼吸：“父义，母慈，兄友，弟恭，子孝，内平外成，我爸能将爷爷的产业做成上市公司并不是因为他有多么强大了不起，而是他背后有我们，家庭和睦才没后顾之忧。”
“和睦？”韩致明仰天大笑，“分家产时候看你还讲不讲什么兄友弟恭！”
“淡泊以明志，宁静以致远。爷爷他从这十个字当中选了您和我爸的名字，是希望你们把名利、财富都看成过眼云烟。叔叔，您现在这个世俗又偏激的样子恐怕让爷爷在天之灵不得安心。”他淡淡地反击，宾客们对这段扑朔迷离的家庭关系颇有兴趣，停止了觥筹交错前来围观。
在众人面前被一个晚辈用古文训斥，韩致明发了狠将他推倒在香槟塔上：“大家看仔细了，韩静泊跟韩熙哪里看得出来是父子？我说哥哥呀，您不会是随便在路上拉个儿子瞒天过海，才让爸心甘情愿把遗产都留给你吧，老爸生病回国休养那段时间，只有你和嫂子在身边伺候，到底干了什么你心里清楚。”
他重新站稳时天旋地转，手掌被碎掉的水晶杯划出了血，他用纸巾捂住伤口，细微的刺痛慢慢扩散。
“哎呀，韩熙，快让我看看，流了这么多血。”李婉温柔得出奇，泪珠就挂在眼角。
“妈，没事，伤得不深。”他也温柔地回应。
韩静泊以为可以轻巧地解决麻烦：“各位，致明他事业不顺多喝了几杯，失态了，见谅见谅。”
看笑话的宾客唯恐停战，龙岩国际的董事长慢条斯理地说：“静泊兄，本来这是你的家事，我们外人不便多言，不过致明的疑虑已经说出来了，索性开诚布公地化解误会，如果就此打住不再提及，长远来看对孩子不利，你也不愿意韩熙的身份永远受到质疑吧。”其他人纷纷应和，局面沸腾了。
最终，婴儿的啼哭声平息了无休止的议论。
“你们吵够了没有？”他怀抱韩旭，正轻轻为弟弟拭泪，“证明我爸是我爸这件事虽然可笑，可是现在看来，不做是不行了。”
“韩熙，你的意思是……”韩静泊骇意丛生但随即领会了他的意图，镇定一笑。
“既然大家都这么无聊，搭好台等着看我们的好戏，不演，那多扫兴啊！”他的戏谑之言很是轻松。
韩致明见势暗自得意：“刚巧我认识一家医疗机构的医师，专门做DNA鉴定的，韩熙的血痕样本已经有了，哥，就看你啦。”
“舞会的压轴表演竟然是滴血验亲，倒也别出心裁，韩熙，你真的不介意？”韩静泊严肃而亲昵地搂了搂他的肩，在外人看来这对相认不过两年的父子竟像朋友般没有鸿沟没有隔阂，一个宽厚深沉，一个乖巧体贴。
“爸，我没关系，只是您那么怕疼，一会儿流了血可别哭出来。”
血痕样本送检到宣读亲子报告的全过程由家族长者和资深律师作为公证人，99.9%的生父或然率结果终结了流言蜚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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