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2章 被缚的杀手
每年总有那么几天,爷爷借故离开,有一次他偷偷跟上爷爷来到离福利院很远的一户姓洛的农家,夫妻两个都是样貌平庸的聋哑人,儿子却生的白净俊秀,他们在为儿子庆祝生日,蛋糕是自己烤的,连奶油都没有。那个眉目淡雅的小不点儿在贫穷清苦的生活里更加懂事可人,他伸出小手撕开大块的蛋糕给父母,自己捡起掉在桌上的渣子收集在掌心,他的妈妈背过脸去抹泪又笑着抱起宝贝疙瘩,你一口我一口很缓慢地吃下手里的蛋糕,他的爸爸将手缝的书包背在肩上踢起正步逗笑妻儿,那零碎布头拼成的书包上绣了大大的“攀”字。
他远远看着跟自己年纪相仿的孩子,再看看趴在墙头偷窥的院长爷爷动容却又感概的深深叹息,一瞬间明白了那个孩子和爷爷之间的关系。
学辰的表叔并不是无中生有四处胡说,院长爷爷真的将外孙送了人。
这个秘密事关重大,他没说破,只是每到腊月小不点儿过生日的时候他就会失踪几天,暗中帮那户人家做些事。
他能做的事情并不多却很实用,经常欺负小不点儿的几个孩子受了他的拳头和说教,心甘情愿拜他为老大,立誓不再恃强凌弱还答应做小不点儿的保镖。
想起小不点儿的倔强模样,他微微一笑,做好了饭不见爷爷回来,他放心不下便去坟山寻他。
美淑的坟前,爷爷有些呆滞地喘着粗气,似乎刚和人有过争执,脸色急躁焦灼的红晕还没退。他跑过去搀住爷爷问他是不是又因为抬杠跟谁呛呛起来了。
爷爷把他搂在怀里不言语。
他知道爷爷心里念着外孙,任他搂着,听到他自言自语说了句奇怪的话:“只要我还有一口气,谁也别想打你和学辰的主意。”那声音平淡至极,低微至极,可是偏偏有股强大坚韧的让人不寒而栗的威严。
当晚,院长爷爷在家中被煤气熏死,没有一丝他杀痕迹,台灯下的照片是学辰和他的面庞,同等身高的两人被爷爷拥在左右,笑容撑起无边无际的晴朗。
以意外结案之后,他的侦查才真正开始。
院长爷爷下葬几天后,张家夫妇来福利院领养十岁出头的孩子。
他自知这二人背后必有不可告人的缜密图谋。
被选中的是学辰,他便在故意在古槐下呜咽:“妈妈,你不是说会回来接我吗?这鬼地方老子早就受够了,我也想有个家啊……”
中计的学辰咬伤未来爸爸成全了他。
跟随张家夫妇到了英国乡下,如他所料,新父母不过是受雇于人。那个儒雅的幕后者出现了,夕阳中由远到近的脸上蕴了穷尽一生都难以参透的飘渺的笑意。
知道领养事实的人都要死,是韩静泊对他说的第一句话。
而他对韩静泊说的第一句话是:“只要不再过以前那种人不像人的苦日子,你说什么我就做什么。”
他们对视,微笑,许久未动,放佛旗鼓相当的对手在谈一场生死交易。
可两个人又淡漠的把输赢置身事外。
张家夫妇如韩静泊预言那般双双溺水身亡,忘记了异国的葬礼是什么样的程序,他在韩静泊肃穆而和煦的眼神中一度陷入血腥的空白。
回国后,他的手被奄奄一息的老人紧握着,所谓爷爷离世前的话揭开了所有谜团:“眼睛跟美淑长得一样,我的孙子回来了。”
名字改作韩熙,年龄削去一岁,他伏上渐渐变冷的陌生老人的尸身,痛哭却是为了另一位老人。
他想起院长爷爷在美淑坟前说的话:“只要我还有一口气,谁也别想打你和学辰的主意。”那一天与他发生争执的人无疑是韩静泊,韩静泊并不在意他的儿子是生是死,只要院长爷爷选个样貌清秀的孤儿冒充他的外孙送回韩家,奄奄一息的老父亲定然不会质疑孩子的血统,而院里与小不点儿年龄相仿的孩子只有他和学辰。
所以院长爷爷才会一反常态说出匪夷所思的话。
最为快捷的方法行不通,韩静泊索性除掉院长爷爷以防他干扰后续的诡计,他将送养的传闻编造为现实,指使张家夫妇□□,杜撰了韩熙降生不久便在异国他乡成为佣人之子这个精彩绝伦的故事。
一场关于遗产的阴谋终结了三条人命。
院长爷爷惨遭横祸,张家夫妇不得善终,韩家之子的身世无从查证,韩静泊便在律师和亲友的见证下将巨额遗产收入囊中。
那晚,韩静泊守灵一夜,清晨时分才脱衣去冲凉。
他将水果刀藏入衣袖,立在浴室外,只需平常打架的力道便可一击致命,未满十四周岁不适用死刑,手刃仇人的结果无非是牢狱之苦。
可他高估了自己的勇气也低估了对手的警觉。
喷淋声很大却掩不住韩静泊讥诮又莫测的声音:“你的浴室在楼上。”
他的心脏几乎炸开,喉头颤抖,掏出口袋里的瓶子放在门前:“薰衣草精油,助眠的,您这几天没怎么睡,我想……”
“少拿电视里学来那一套用在家里,来历不明的东西我不会用,来历不明的人我也不会信。”韩静泊一语不止双关,狠戾与温柔参半。
他回房瘫坐在地,被人拆了骨,原来他根本没有扮演杀手的天分。
一己之力难报血海深仇,他只有将这个阴谋公之于众,拿起电话才发现外线全部切断,潜到书房找到一部手机,还未拨号,脑后一阵钝痛,他听到自己的血滴在大理石上像青蛙跃起时飞溅到浮萍上的溪水。
转醒是在一天之后,没有照明设施的地下室。
李婉在窗口对他说:“太听话的人往往心机重,越顺从就越可怕。那么着急打电话给谁啊?”
铁锁被打开,韩静泊扼住他的喉咙:“我说过知道领养事实的人都要死,你想送掉谁的命?”
“我……”他缩到墙角大声喘息,喉咙的血腥味塞进全身毛孔,“只是想打给院里的伙伴,报……报个平安……”
“好,那妈妈我就让你知道他们有多平安,你又有多平安。该说什么不该说什么,不用我教吧?”李婉拨通了福利院那台没有来电显示的座机。
“喂……”是易坤的童声,弱弱的疲惫不堪,“谁啊?说话!电话费很贵,不说就挂了吧。”
“挂什么挂!老子没钱打电话吗?”他忍住眼泪笑起来。
“老大!老大!是你吗?”对方整个人清亮了,像是被大雨浇醒的梦游者。
“废话,你还有几个老子?”
“呵呵,就你一个。老大,你在英国好吗?”易坤明显在哭,话都说不连贯,“院长爷爷死了,宁阿姨病了,你走了,学辰哥哥被车撞了……”
他颤声问:“你说学辰怎么了?”
“昨天放学,有辆货车开……开得飞快,把我们的队伍冲散了,还倒车回来撞我们,学辰哥哥为了救琳琳,差……差点儿死了……”
“他现在怎么样?在医院吗?”
“没有,他说骨头没断就不去看病。”易坤哆哆嗦嗦的声音突然高亢起来,“学辰哥哥,是老大,你快来听。”
他看向面无表情的韩静泊和李婉,顿时毛骨悚然。
“别听易坤瞎说,我的身手你又不是不知道,皮外伤,没事儿。你在伦敦吗?”学辰在强撑,他能想象他起了皮的泛白的唇,像开败的桃花。
“嗯?”他恍惚着,“什么什么小镇吧,都是鸟语,爷不认得。”
“干嘛这么早打来。”
“嗯?”看看外面耀得人心神俱碎的阳光,该是中午时分了吧。
学辰失笑:“现在伦敦时间才凌晨四点,脚上冻疮又痒了所以睡不着吧?”
“没有,这不是想你们了吗?你伤哪儿了?快去卫生院看看。”
“就膝盖破皮而已。喂,新父母对你好吗?英国比百科全书上画的还要美吧?第一次坐飞机害怕了没?什么时候接我过去玩两天?”
他被眼泪呛到咳嗽,哽咽竟是如此难受。
“怎么?感冒了?”学辰忙问。
“喝咖啡呛着了。”
“才走了25天,养了一身资本主义的格调。到了那边,你要怎么上学?”
“那必须剑桥大学建筑系啊。”
“你知道剑桥什么规格吗?毕业典礼搞得跟阅兵似的超级隆重,一个个儿的套着大袍子列队,听说有人因为服装不规范穿了塑料底的鞋子差点儿毕不了业呢。呃……不过你不用担心,因为你压根就考不上。”
“考不上就趁早结婚呗,等我给你泡个金发碧眼的嫂子,就回去看你们。”
“在那之前,你先给我寄明信片吧,要大本钟的、白金汉宫的还有威斯敏斯特教堂的,当然……我也不介意你偶然犯贱寄两张近照过来,可以贴在厕所吓鬼用……”学辰的话逗笑了在一旁当听众的易坤,咯咯的响动就像弹球撞在玻璃上。
“行动上可以把人逼上绝路,但言语上必须给自己留有后路。以后说话不要太噎人,还有,死学习不行,得活学活用,对了,上中专以后要住校,记着跟大家玩在一块儿,自己在那儿胡思乱想只能越来越傻。既然你不愿意竞争,就事事做到最好,到哪儿都让人服气。有了看上的女生,别扭扭捏捏的,谁说三无产品就不能交女朋友了,我不就是最好的证明?”他屏住呼吸,害怕明显不耐烦的韩静泊剥夺他通话的权利。
学辰知道他想哭的时候总是话特别多,于是故意逗他笑:“疯了吧你,跟交代遗言似的。哎,你起英文名吗?我妈妈替我想了个艺名叫Allen,我既然不准备出道了,这名字送你吧!”
“好。学辰,我想听你再叫我一遍。”
“颜老大!”是他最喜欢的称谓。
“不是……”
“哥!”学辰不太情愿地喊着,“看在很多年见不到的份儿上,圆了你这个梦吧,反正叫一声哥我也不会变矮,你也不可能长高。”
其实他此刻最想听到的只是学辰平日惯叫的他的名字而已,也许从今以后再也不会有人唤他睿暄了,这个名字将和他本真的自己一起湮灭。
电话断了,他与过去再无瓜葛。
他扔下手机,抚上后脑的伤吸了口气:“学辰要的明信片找人寄给他,让他们以为我真的在英国做张家的好儿子,以后也就没必要和那帮兔崽子联系了。”
韩静泊玩味而不动声色:“小小年纪心智如此之高,演技也是一流,这要是长大了还得了?”
“所以您最好别把我当小孩子看待,也不要随意打我。”他勉强自己站起来,即使身形不高,即使仰视他人,深远的目色也不流露丝毫卑微,“因为我要给身上每一处伤痕编个故事来应付亲朋好友的审问,比如被东家的儿子拴在雪地里冻坏了脚趾,比如全身挂满牛肉和狼狗关在一起。不过现阶段,我还是装成害怕见人的哑巴比较真实。”
李婉忙问:“这么说,你打电话真的不是想求救逃走。哎,真是白折腾了。”她素手一扬,抛出了学辰被车撞倒的照片,遍体伤痕血印,昏倒在易坤小小的身体上。
他抿唇,不让任何情绪泄露出来:“我曾经发誓要改变穷酸的命运,现在有了机会,我为什么逃?不过兔死狗烹的道理我懂得,遗产到手,对你们来说,我已经失去了利用价值,恐怕二位正盘算着什么时候除掉我以绝后患。”
这番猜测显然猜中了李婉的心思,她缓了缓神:“你若死了,我岂不是要落个逼死原配之子的骂名。”
“既然我们都不是短视的人,那不如做个长线交易。”他说,“我年满十八之后,每一年要把公司利润的10%存入我的账户,而我就负责当个花天酒地的大少爷,不管二位将来有没有子嗣,我都不会染指公司。”
韩静泊沉思片刻,突然朗笑一声:“跟我谈条件,你似乎没有筹码。”
福利院任何一个孩子的安危都足以牵制他、禁锢他、胁迫他,而他能让韩静泊忌惮的唯有自己的性命。
被锁在地下室的第三个晚上,他决定孤注一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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