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章 第①④章

　　

　　当挂在岗哨檐角上的夕阳一缕一缕回收的时候，梁栋悠哉游哉地走出刑警队大门，向沈苏晓的律师行进发。

　　中心城区寸土寸金的繁华地带，弃车步行，不过一站地铁，离出站口没几步远就是她所在的办公楼。

　　5点差10分，楼里涌出小股下班的人，梁栋逆着人潮进了上行电梯，对着镜子整理衣衫，暗暗给自己鼓掌：这个时间点掐得不错！

　　电梯稳稳停在13楼，呼啦一声前后的门陡然同时打开，梁栋一激灵，习惯性警觉地往后看，入眼就是“上海八方律师事务所”的招牌，再扭过头看看正面，赫然正对着一个劳力士的黄金logo,宽阔敞亮的大厅，金碧辉煌，不低调，很奢华。

　　双开的电梯门，劳力士的客户离必定定看得到她律师事务所；而从她律所出来的委托人，也不可能对号称“为你每一个成功加冕”的劳力士视而不见。

　　在这黄金地段和黄金楼层，最值得持有的世界名表品牌和最善解决纠纷的律所搭台，通过一部双开门的电梯就不动声色间实现了客户的对流。

　　如果是心机，那不得不夸一句有意思。

　　可踱出电梯的功夫，梁栋哑然失笑：

　　这个楼层，就这么两家，各占一半，律所倒是个货真价实的律所，可对面分明只是个劳力士的官方维修中心。

　　还以为电梯上上下下、一出一进之间，玩的是资源共享，却原来她沈苏晓打的是无本万利的主意。

　　梁栋摇摇头绕到对面律所门前，黑胡桃木的前台长桌后面，一位亲切和蔼的阿姨笑眯眯地站起来：“这位先生，您预约了哪位？”

　　这是没预约不一定见得着人的意思？

　　梁栋掐头去尾只说：“沈苏晓沈律师。”

　　阿姨低头翻了翻自己的工作备忘录，一手按上座机：“沈律师今天晚没有约客户，可能是她约了您之后忘了跟我说了，您稍等，我确认下。”

　　梁栋嫌麻烦，直道来意：“那是她晚上已经有约，说好了她请我吃饭的。”　说完就要绕过前台往里走。

　　阿姨“哎哟”一声，掬出一脸更显真诚的笑容，身形一转虚虚地堵在右边过道口，丝毫不显生硬唐突：“熟人呐，那我就不请您进去坐了哈，已经到了吃晚饭的点儿，您在这儿等一等，没准沈律师马上就出来了呢。”

　　梁栋碰了手软钉子鼻子差点气歪，早知道刚刚那句还不如不说，这是拿我当宵小了是吧？

　　他大退几步以示妥协，不跟她歪缠：苏晓亲自答应的，他才不是骗子。等就等，既然沈苏晓晚上没有约，那他们有的是时间！一整个漫漫长夜！一整个！

　　那边阿姨看他识趣，去饮水机那儿咕咚咕咚倒了杯水站到沙发边，示意他可以去那儿坐着歇会儿。

　　梁栋接过后礼貌道谢，却没坐下，一手端着水杯，一手后背，又蹭到前台附近，甚至还歪头闻了闻桌角那捧百合。

　　他佯作不经意地闲扯：“你们律所真是财大气粗，黄金地段，黄金楼层的，刚才在电梯里还看见了对门的劳力士，连点缀门面都用百合这种娇气的鲜花啊？”

　　阿姨靠在自己的老板椅上得意洋洋，只要梁栋不往里闯，乐得跟他掰扯几句：“是哎，百合养不了几天嗒，但是既然是要装点门楣，就是要用这种又香又好看还生机勃勃的花嘛，我们每天换。”

　　到底是老江湖，既搭了梁栋的话茬，周全礼貌，又滴水不漏，只谈花，旁的只当没听懂。

　　换做一般的年轻小姑娘做前台行政，只怕顺着他的话早就炫耀开了，什么老板年轻有为啦，什么老板很多人追啦，等等。

　　梁栋这些年早混得炉火纯青，也知道话头一歇绝难再起，接着找话说：“平时就听苏晓说经常在办公室收到花，没想到是真的嘛，都能每天换呢哈哈。”

　　话题明接暗转，一来点明和苏晓的关系很近，以期阿姨放松警惕，二来暗指自己早知鲜花是些狂蜂浪蝶送的，以作试探，如果阿姨否认，那么他可以松一口气；如果真的“来路不正”，是送给苏晓的，也可以聊聊苏晓对那些人的态度。

　　阿姨刚要开口，目光一偏，赶忙起身又端起恰到好处的迎客微笑，梁栋以为又有人来，转头却只看到空空的门口。

　　倒是不一会儿，从律所里面并肩走出两个人，一个是步伐坚硬的老者，一个正是校友会那天接走苏晓的男人，他正轻声和老者说着什么，手里不住变换手势，老者面带微笑，步态从容,适时点头，显然是刚结束一次愉快的会谈。

　　阿姨端着微笑，像向日葵向阳似的，一直目送二人出去，之后却不坐下，直等到儒雅西装男回来想要汇报。

　　后者笑着对她一摆手，反而对站在一边的梁栋微微弯腰：“梁先生好，您来了。我是沈苏晓沈律师的助理，姜晁。”

　　梁栋点点头：“你认识我？”因为工作性质，网上没有任何他的公开信息，校友会那晚俩人也没有正式照面，即使是苏晓交代过，姜晁怎么就能确认自己是他等的“梁先生”？

　　姜晁点头，开口却是一句道歉：“刚才出去那位先生的约本来在今晚八点，但沈律师说她和您有约在先，所以我只能临时把会面时间提前到下午2：00，没想到还是耽误了您和沈律师的晚餐，是我没安排好，抱歉。您请随我来。”

　　梁栋也不啰嗦，拔腿就跟上，现下真觉得沈苏晓这个律所越琢磨越有意思。

　　前面那阿姨守着大门口，跟国境那儿耸了条喜马拉雅山脉似的，刀枪不入，雨水不惧，没预约，就得坐外边儿等，可偏偏进退得宜得让人没法儿发火。

　　后面这个不显山不漏水的助理吧，不急不缓地解释了前因后果，既显示了沈苏晓对他梁栋的重视，又暗示之前走的那位先生是个大客户，值得商谈三个小时的肯定不是小事，不可控地“拖堂”了，还请你见谅。当然啦，如果你气性小，也不要错怪沈律师，她忙了一下午什么都不知道，千错万错都是我这个助理“没安排好”。

　　这都是哪里挖来的人精？！

　　姜晁侧身引他入内，绕过前台右侧，是一条纵深感极强的幽静走廊，随着脚步声响起，顶上一溜圆形小吊灯次第由亮转柔。

　　再走进两步，可以看见这条长廊是由两面书柜墙隔断而成，暖白的灯光打在大部头书脊上，静谧厚重。

　　往前几步，馥郁的百合香气幽幽漫过纸墨书香，原来左右两侧各有两组书柜墙相对，分别拱出2个门，这样一来，长廊左右对称地被隔成了60平见方的小天地。

　　左手边摆着桌椅茶台，咖啡焦香，显然是个松散不拘束的会客区。

　　右手边是干净利落的格子间，看样子是刚入门的小律师和律师助理们的“大通铺”，桌上摆的百合、玫瑰就有7、8种之多，不说五六个连盒靠在墙边的七彩玫瑰，就那一大捆独自立在角落不知道是99朵还是999朵的红玫瑰就已经令人咋舌，只怕一屋子花就已经抵得过他一个月的工资，难怪越往里走香味越浓。

　　梁栋想起前台阿姨一副老母鸡护崽的样子，不禁好笑：老阿姨怕是被送花的烦死了吧？怎么不干脆扎成花圈给人送回去呢？

　　******

　　“梁先生，前面转弯就到了。”

　　梁栋回神，点点头继续走。

　　说是转弯就到，其实是另一条宽宽的走廊，一路摆着绿萝盆栽，白墙绿植，简洁明快。

　　姜晁介绍说，这条走廊里都是律师们的办公室，最里面的4间是合伙人办公室，沈苏晓的是走廊尽头最大的那一间。

　　姜晁敲开沈苏晓的门，侧身让开，退出去，并不关门。

　　沈苏晓看见梁栋，冲他一笑，又转回去对着电脑，手指翻飞不停：“你随便坐，咱们吃饭得晚点，我这儿有份合同急用。”

　　这态度前台和助理随意了不知多少，但梁栋心里像大热天灌了壶凉白开一样舒坦：“嗯，你先忙，时间还早。”

　　说完也不打扰她，挑了张待客椅坐下，轻嗅这一室茶香，只觉得再多烦恼都在这里零落了。

　　这间办公室得有四十多平，青白色调，两面落地高窗，一面书柜墙，剩下苏晓背后那面墙上绘着一幅图。

　　一截苍劲枯树从山谷河滩的碎石堆里拔地而起，旁逸的虬劲枝桠上落下一只灵鸟。梁栋不清楚品种，只知道是只通体蓬松的灰褐色小馋货，凸着肚子昂起脖颈作势要衔住一颗鲜红的果子。

　　正是这一点鲜红让人顿生意趣，消散了画作原本的萧瑟之感。

　　梁栋脑海里突然冒出另一只鲜活的身影。

　　那是六级考试的日子，他本以为凭苏晓的水平早就过了，那周不会再来，于是他安心在阶梯教室准备公务员考试。

　　可是她还是来了，可能是陪考，所以无处可去在教学区瞎转悠，不知怎么就瞄上了阶梯教室旁边的枇杷树，他一转头就看见她在窗外，穿着热裤光着大腿已经爬到树腰，老远听到督查员一声爆喝，她哧溜一下滑落。

　　等他走到窗边查看她的情况，只能看见她和朋友四散逃开的背影。　

　　那是他毕业前最后一次看见她，喜欢的姑娘马上大三了，还生机勃勃成这样，他也很无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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