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章 第①②章
“咚咚咚”
敲门声停了片刻又起。
“咚咚咚咚”
“咚，咚咚，咚咚咚”
梁栋挪开手，瞪着天花板，两眼充血，提不起力气不应声。
“敲半天没人应，大帅，头儿不会夜不归宿了吧？”
“嘘，小点声，梁支好像喝酒了，估计睡着了。”
“哦，那我们再等等吧，再让他睡会儿。”
门外安静了一会儿，可也只是一会儿。
“哎？大帅，头儿回来我都不知道？你怎么知道他喝酒了？” 还是苗兵那小子。
“梁支关门的时候‘砰’的一声震天响，我就在隔壁，这要是都听不见那我不是耳瘸了？梁支不喝醉，深更半夜的能那么大动静啊？多没公德心！”
“啊，那也是……哎？不对，不对不对，头儿是相亲去的呀，相亲哎，相亲！”
“昂，相亲不能喝酒啊？”
“我去，你想象一下，想象一下，花前月下，风景宜人，一男一女，俊男美女，见了面了，握了握小手，面对面坐下，相视一笑，然后，对瓶吹？”
“噗——”
“嘎嘎嘎嘎嘎——”
俩人在门外悉悉索索，自以为是小声说话，结果根本就就是尖着嗓子扯八卦，梁栋翻身下床。
门陡然一开，吓得门边两只齐齐一哆嗦。
董承帅扶了扶眼镜，趁抿嘴的功夫，组织了下语言：“梁支，城南那桩杀人案，周边路口摄像头的录像，我连夜又处理了一遍，这次把画面做了最大程度的锐化清晰，大概推理了几个逃窜方向，视频里有人有车，可以给二组排查的兄弟们做个参考。人都到齐了，您看是不是连夜把案情研讨会给开了？”
梁栋醒了醒神，回房拿起外套，嗯了一声：“走。”
***
重案会议室。
重案组和行动组的在岗警员分坐会议长桌两侧，不少连轴转的侦查员吧嗒吧嗒抽烟提神，升腾的烟圈慢慢相汇，碰撞后交缠。
蓬莱仙境似的会议室里，一个个疲惫却不颓废的汉子叼着烟整理笔记。
在一线战斗过的梁栋知道，那上面龙飞凤舞的凌乱字迹，是各渠道获得的犯罪线索的查证记录，繁乱，且庞杂，千头万绪，半点来不得疏忽。
兄弟们整日地走访、询问，嘴唇焦干到吐不出唾沫。
大家都抱怨过，埋怨过，想放弃过，甚至哭过，但胸口那种破不了案的憋屈有千斤重，情怀、责任感支撑着他们：多克服一下，离真相就更进一步！多抓一个坏人，这个城市就更安全一分！
梁栋打开靠边的一扇窗，拖过一张空椅子就近坐下，一摆手，示意废话不要讲，探讨案情要紧。
一张张投影示意图闪过，配合默契的两位组长依次起身做案情简报，重申案件性质、既定的侦查范围。
在座的都不是刚入行的，飞快地根据简报整合自己的思路，各类痕迹、物证及案发现场的情况，足迹、步法特征、指纹分析，预估犯罪分子性别、年龄、体态、身高、是否残疾、职业特点；根据现场遗留物和损失物品合理怀疑凶手的个人嗜好、职业及经济状况；进出现场路线、方法，作案时机，大胆圈定是否熟人作案。
犯罪嫌疑人画像轮廓初现。
接着，分析作案时间，判断是否第一现场，推断作案人数，预估犯案动机，模拟行凶手段。
接下来，更多的是行动组的收获。
从现场遗留痕迹入手的痕检、法化小组，根据提取的工具痕迹、指纹、足迹、生物检材、微量物证，没日没夜总算忙出了又一批成果。
从情杀、仇杀等因果关系入手的两个侦查小组，仔仔细细地又把被害人的亲属、近友、就职的单位、同事、居住地派出所、居委会、新老邻居摸排了一遍，密密麻麻的笔记在探讨中勾了又画，会后，他们还得再去做一次正面谈话来配合这些侧面调查。
长于技术探案的董承帅揉揉干涩的“死鱼眼”给各方划重点。
见缝插针式的交流过后，又有了不少新的思路，在座的都不是刚参加工作的愣头青，不待领导吩咐，就自行以老带新，瓜分了任务，有些个急性子撅了香烟屁股，一口干了桌上的凉茶，抓起盖帽就要出发。
梁栋也不阻拦，没有人比他更清楚那种上下不靠的“不确定”有多挠心。
院里的警车呼啸而去，也许很快就会传来好消息，梁栋站在窗前看夜空慢慢墨色转淡，吸一口烟，吐一口浊气，有点瞧不起自己——他是刑警，在黑夜里，他即正义，可是他在害怕。
他居然在害怕？
怕什么呢？
不过是一点若有若无的年少悸动而已。不过是再懦弱一次而已。
而已？
他自己都说不清。
他想起自己在毕业分配的时候坚持要来上海，为什么呢？
上海很好，东西好吃。
这是当年他面对父母、师长、领导、朋友的疑问时，给出的统一说辞。
是吗？仅仅是因为上海的东西好吃？
那他为什么算着日子期盼校领导来单位作访问，又为什么在交流访问结束后坚持要亲自送老师们回校？
仅仅是尊师重道吗？
不，他心里有个甚是牵挂的影子。
拍毕业照的大日子，校园里人来人往，她没注意到他一路慢慢跟着。
她穿着自己的文科学士服，粉嫩娇俏，半蹲地捧着警犬凡凡的狗脸，眉飞色舞地跟她说自己要去当大律师，要行侠仗义，还要赚大钱，回来给它带一箱一箱的火腿肠，快活得像出笼小鸟，逗得凡凡尾巴甩出虚影，兴奋得扑过去对着她就是一通乱舔。
当时他在心里冷哼，凡凡，别信她，她一顿饭欠了4年，现在恐怕连我是谁都不记得啦！
哼完，他又想，他得当天返回单位继续参加工作，时间不多了，得和她长话短说。
可是他还没来得及上前说话，她就被一大群小伙伴拉去分别合影，终于等到她落单了，可是他也该出发了，最终他还是没有上前，天真地想着：来日方长，等她回了上海，自然知道等她的，除了父母、亲戚、朋友，还有，他......
于是，他在上海等啊，等啊，终于等来了最新的校友通讯录。
他急不可耐地在传达室里就翻看起来。
从前翻到后，没有沈苏晓的名字。
不死心，再翻，还是没有她。
上中华律师协会官网一查，她已经是北京一家知名律所名下的实习律师了。
他来了上海，她却去了北京。
那一刻的怅然，梁栋只觉得是命运牵着她的手慢慢走来，而后擦肩，路过。
再没吃过条头糕，头几年，回不了家的大节小假，就去她的户籍地址附近碰运气，希冀见一面，问问她还记不记得那顿饭。
不记得也没关系，他想请她吃饭，吃一辈子的饭。
结果，不言而喻，要烧多少高香，才能有那样的运气。
慢慢地，她活在一份份判决文书里，劳动仲裁的、交通事故的、离婚诉讼的、房产纠纷的、公司股权的、海事商事的，鲜少败仗，案件标的越来越大，慢慢地能查到的判决文书却越来越少，像是沉寂了，或许该称之为厚积薄发。
不过没关系，记不得从哪一年开始，真的要感谢司法公开，她的案子都能找得到庭审记录全文了，渐渐还有了可以回看的庭审直播。
从此，陪着他的是一个个大大小小的案子，和一段段视频里意气风发、鲜活起来的她。
本以为她是彻底抽身转战非诉领域挣大钱去了，没想到一场为贪污局长的辩护，她石破天惊地回到了阔别已久的战场，面对公权力的威压，她在新闻报道里的每一帧，都没露怯。
那一场绝地反击，沈苏晓，名动京城。
梁栋想到她在北京脚跟又站稳一分，打从心底又松了口气，却说不清自己心底的滋味。
终于再一次确认她会过得很好，似乎终于有理由对自己说放下，他听见自己的心在喃喃：她定居北京了，她不会再回来……
但是，关注她似乎已经形成习惯，在服务区里，他听到法官称她为“上海八方律师事务所沈苏晓律师”，那一刻，他的心情难以名状。
是上天终于要再给他一个机会了吗？
于是他志得意满地参加校友会，这一次他得展现出气势，人人都误会他有意刁难她，可是他暗搓搓地高兴啊，这下他给她留下的印象，再也不能轻易忘掉了吧。
谁知道陆遥一顿暴击击溃了他短暂的美梦。
是啊，苏晓，既然站稳了脚跟，那为什么回来？
千万别说只是为了践行那一饭之约，即使是你亲口说的，我都不敢相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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