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3.第四十三章
卧室的空调是房东十多年前装的,温度开得越低噪声越大,南秋开了一下午16度,用被子把头蒙起来蜷成一团,照旧睡得今夕不知何夕。
手机铃声在房间里一遍又一遍响起来,南秋在被窝中烦躁地翻动了好几下,手才伸出来,拿到手机后又缩进去。屏幕光照亮了以鼻子为中心展开的一小块区域,南秋用衣袖擦掉水汽,眯眼去看来电显示——“冯初阳”。
她一接起电话,对方就怒气冲冲又喋喋不休地往她耳朵里扔炮仗,“终于舍得接我电话了啊,你滚回来没有,我告诉你,你要是死在外面我是不会给你去收尸的。”
“南秋,南秋?你有种离家出走,没种说话吗?”
“南秋???”
“我还活着。”南秋听冯初阳暴怒地叱责了半天,才找到机会插嘴,一找到机会插完嘴,她就挂了电话。
肚子“咕”了一声。
她掀开被子猛地坐直,空调的凉风吹到脸上,脑袋像要裂开一样疼。
找了半天把遥控从拧巴的床铺中翻出来,关了空调,南秋下床,光着的脚踩在一团软软的东西上,差点叫她滑一跤,低头看,是一件皱成咸菜的黑色卫衣。
南秋盯着卫衣发了一会儿呆,然后脚一踹,把它踢到了床底下。
冰箱里连个鸡蛋也没有,放在厨房窗台上的面条早就煮完了,只剩下一个空纸筒,水池堆了好几个没洗的碗,污垢干成了冷硬的壳。
天早就黑了。
我应该出去吃个饭,南秋心想。客厅没开灯,她也不看路,摸黑往卧室走,脚趾忽的一痛,清脆的碰撞声在满室寂静中回荡,一个碗滚到门口的光亮中,猫粮洒了一路。
南秋深深地吸气,在鼻腔和口腔相接的地方不上不下,她打了一个冷战,那口气在往眼睛窜。
我要出去吃饭,她又这么想到。
视若无睹地跨越地板上的一片狼藉,南秋回到卧室。她没有换衣服就睡了觉,老年套装忘在阿凯家,身上穿的还是两天前那条吊带裙,翠绿的芭蕉叶,鲜红的花,大片光洁的背裸.露在外头。
南秋的头脑很清醒,她洗了把脸,化了一个完整的妆,出门前检查了一遍包包,手机,钥匙,钱,还有一个不完整的,红棕色的贝壳静静躺在最底下。她飞快地拉上拉链,出门。
路过花坛,她几乎是闭着眼,逃也似的走开。
南秋去小区附近的大排档点了一大桌烤串,让老板多放辣椒,辣得受不了了,就开两瓶啤酒,冰凉的液体流进胃里,激得人精神一震后,热气就顺着耳根爬到脸上。
她也不知道自己后来又喝了多少,吃了多少,胃里火辣辣的热一阵,又冷冰冰的凉一阵,到最后全身都像有火在烧。
夜愈深,人愈多,吃饱喝足后南秋双手托着下巴,从朦胧醉眼里看了会儿觥筹交错。我该回家了,她在心里对自己说,于是起身结了账,晃晃悠悠地往回走,边走边哼歌。
“葫芦娃,葫芦娃,一根藤上七朵花。”
“爷爷,师父被妖怪抓走了。”
“我头上有犄角,我身后有尾巴,谁也不知道,我有多少秘密……”
走到楼下,她刚拉起裙角准备来一曲爱的华尔兹,就望见一个熟悉的身影门神一样站在单元楼门口,那个人的脸色比黑夜还黑,南秋转身就跑。
没跑两脚路,南秋胳膊就被大步跟上的凌卿牢牢抓住,整个人一百八十度大旋转扑到他胸前的时候,她嘴里还在唱“啊啊啊,黑猫警长,森林公民向你致敬,向你致敬,向你,致敬”,唱罢,她举起没被抓住那只手,向凌卿敬了一个十分不标准的军礼。
扑面而来的浓烈酒气让凌卿皱紧了眉头,他扶稳南秋,语气严厉地问她:“你喝了多少酒?”
南秋满脸通红,眼睛却亮得惊人,她伸出一根手指,在凌卿眼皮底下摇了摇,说:“嘻嘻,南南不告诉你。”她一身清凉,吊带全溜了下去,胸前春光乍泄,当事人浑然不知。
凌卿眼神暗了又暗,“你怎么这么任性。”
“啊,”南秋叫了一声,摇晃的食指停住,往凌卿肩上一戳,“又开始唠叨了,凌大妈又开始唠叨了,哈哈哈……”
她踮起脚搂住他的脖子,眯眼打量他的脸,他脸上几道伤痕已经结了痂,眼角和嘴角都有淤青,可还是帅,怎么看怎么帅,连生气的样子也这么帅。
南秋嘟起嘴,“啵唧”在他嘴上亲了一口,又心疼地碰了碰他嘴角的伤,泪眼汪汪地问:“是不是很疼啊,谁欺负你了,南南去帮你揍他,南南给你呼呼,呼呼就不疼了,你不要生南南的气了,好不好。”
凌卿又好笑又好气地捉住她在他脸上乱摸的手,满腹教训她的讲稿尽数化作无可奈何的一声叹息,“我不生你的气。”他说。
“那以后也不要凶南南了,好不好,”南秋拼命往他身上蹭,“我要抱抱。”
凌卿抱住她,才发现这家伙的裙子背后还别有洞天,整个背部几乎一览无余,抚上去便是满手滑腻。她就穿着这一身,大晚上一个人跑出去喝酒?太不像话了。
“你又生气啦?”南秋仰脸看他。
凌卿腾出一只手捏住她的鼻子,“对,我生气了。”
“啊,好晕,呼吸不过来了。”南秋的脸更加红,胀得像个随时能爆炸的气球。
凌卿松开,南秋立马抱紧他的腰,脸贴上去,嘻嘻笑了半天,笑着笑着停下来,嘴巴又高高撅起,变脸比变天还快,“我也生你的气,别人欺负我,你不帮我,你还要凶我,你是坏人,我不跟你玩了,你是坏人。”
她往下一蹲,灵活地从凌卿怀里钻了出去,又撒腿就跑。
这回倒没被凌卿抓住,她跑到一半,一股热流涌上喉咙,扶着腰“哇啦”吐了一地,脸从红色吐成了猪肝色,辣味灼烧起喉咙,一言难尽的味道往面上一熏,眼泪鼻涕也跟着哗啦啦地流出来,止都止不住。
东西吐干净了,脑子跟着清醒了一半。
凌卿捡起她扔在地上的包,又从车子的后备箱里拿了一盒抽纸与一瓶矿泉水,他先给她顺了会儿气,再细细把她脸上的脏污擦干净,然后叫她喝水漱口。
南秋羞恼地别过脑袋,看到地上的一片狼藉,胃部翻腾,又干呕了几下。
凌卿把她的脑袋扳回来,让人靠在他身上,对叠的纸巾盖住鼻尖,稍稍捏住,“擤鼻涕。”
南秋敷衍地擤了两下。
凌卿也不说话,寒冰似的眼神盯着她。
南秋认命地闭上眼睛,用力,在他无形的压迫之下来来回回擤了几遍,最后总算是整理妥当了。
凌卿把她背在背上,南秋小声嘟囔,“丢死人了。”
“知道丢人,以后还敢这样吗?”凌卿四平八稳地往前走,嘴上一边骂,心里一边想,这小坏东西平时吃饭准是瞎吃的,轻得不行,单手就能扔出去,以后得多管管。
南秋犟嘴,“你管我。”
凌卿停了一下,又继续走,他轻描淡写地说:“怎么能不管,你以后要是再敢大晚上穿成这副德行,一个人出去喝酒,我就打断你的腿,把你锁在家里,不准出门。”
“封建。”南秋哼了一声,却是鹌鹑一样趴在他背上,安静了。
回到家,南秋吵着要洗澡,凌卿把她按在沙发上,打开电视逼着她坐了半个小时,又给她灌了一大杯温水,才肯放行。
他满脸嫌弃地打量了一圈她乱糟糟的屋子,沙发一角有一堆衣服,不知道是洗了还是没洗,他拎起其中一件,隐约闻到洗衣液的清香,摇头叹息,帮她一件件叠好。
一个被她踢翻的碗在卧室门口侧翻,地板上是天女散花式的猫粮,凌卿想起她好像说过自己养了一只猫,他又四下看了看,连根猫毛都没看见,包括她那个所谓的“远房表弟”。
清理完地面,把干净的衣物抱进卧室,胡乱扔在床上的空调遥控显示着16℃,冷气还没散完,凌卿先前熄了的一肚子火又烧了起来,又想到刚才茶几上那一堆零食袋子和打包盒,他觉得真应该把她吊起来打一顿。
这一头正气着,搁在沙发上的手机响了,是秦霜打来的。凌卿按捺住火气,接起电话,秦霜问:“小卿啊,见到南秋没有,她没事儿吧?”
本来和秦霜说好周末要带南秋回家,结果出了林念青这事儿,又和萧博远干了一架。林念青豁出了所有脸面换来的仍旧是凌卿强硬的态度,她也没有想到,原来即使流产了,也是能做亲子鉴定的。
冷静下来后,他和萧博远谈了很久,烟头丢了一地。
那天晚上,秦霜在王阿姨的帮忙下做了一大桌菜,等来的只有一脸伤痕心急如焚的儿子,赶忙问了才知道,小姑娘被人揪着无端骂了一顿,跑了,人怎么也联系不上。
他温言温语地回答:“没事儿,妈。”
秦霜说:“你多哄哄,少扯你那些烂道理,小姑娘受了那么大委屈,臭小子,你才是罪魁祸首。”
卫生间的水声还没停,凌卿实在看不惯南秋乱糟糟的桌子,他夹着手机,把垃圾收拢到垃圾桶里,说:“好好好,我知道,你没把王阿姨打发走吧,我这边不知道要弄到几点。”
秦霜笑了一下,“没有,在客房睡了,你现在真是越来越婆妈。”
“能不婆妈么,”凌卿叹口气,“没一个能让我省心的。”
秦霜那头没声了。
凌卿唤她:“妈?”
“噢,没事,没事,我就睡了。”她好像刚回神,忙应道。
凌卿:“嗯,有事记得给我打电话。”
“好。”秦霜挂了。
凌卿把手机放下,刚要扎紧垃圾袋的口子,卫生间里突然“砰”的一响,随之就是南秋吃痛的惊呼。凌卿立刻冲到卫生间门口,又不好贸然进去,只能在门口先焦急地问道:“南南,摔到哪儿了,严不严重,我可以进去吗?”
南秋在里头哼哼唧唧了半天也没见回应,音乐声反倒开得挺大。他就不该这么快让她去洗澡,凌卿咬牙打开门,烟雾缭绕中南秋惊慌地抱住自己,膝盖上划了一道口子,正往外渗着血。
凌卿扯过一条浴巾把她包起来抱回房间,南秋脸红得要滴血,大气也不敢出,他叫她穿衣服就穿衣服,问她药在哪就说在哪,他半跪在她跟前用棉签沾着药水轻柔地在伤口上消毒,边涂边骂,“你看看你过的是什么日子,你以后要是再敢这样,再敢这样……”
他是真生气了,难得,气得连话都说不利索,下手的力道也没掌握好,南秋疼得抽了口气,没说,她接着他的话讲下去,“再敢这样你就打死我?”
凌卿抬头恶狠狠地瞪了她一眼,南秋闭了嘴。
她望着凌卿头顶的发旋,想哭。
南秋伸手摸了摸他的头发,才理过不久,扎手,她哑着嗓子问:“凌卿,你是不是真的啊?”
凌卿目光沉沉地看她,把手里的棉签扔进床边的垃圾桶,“你说呢?”
他站起了起来,很高,影子能将她一整个覆盖,还绰绰有余。
他们都这样好,好的像转瞬即逝的梦,天一亮,就蒸发了。
她红了眼眶,说:“我以后不任性了,也不乱来了,你能不能不要离开我,永远都不要离开我。”
“我求你了。”眼泪捎带着这些天所有的惊惧,茫然,害怕,痛苦,全涌了出来。
她抓住他的衣服,仰着脸,眼里全是泪,清澈得一览无余,因而那里头的爱,喜欢,依恋,也一览无余,头一次这样热烈又赤/裸/裸地全部展现在他面前,毫无保留。
她不再是曾经那个只敢骑车偷偷跟在他后面,或是一次又一次假装路过篮球场的小女孩了。她不加掩饰又奋不顾身地把一颗跳动的真心捧到他面前来,可能把一辈子的勇气都耗光了。
凌卿心软得一塌糊涂。
他又何德何能,值得她把一尘不染的爱保留到如今。
“南秋,”凌卿把她深深抱进怀里,亲吻她半湿的头发,“你太不让我放心了,所以就算你不愿意,我也一辈子都不会放过你。”
凌卿抱住她的胳膊是坚实有力的,皮肤是温热柔软的,还有声音,他饱含深情的声音,念过无数数学题的声音,声嘶力竭叫她名字的声音,站在最近又最远的简陋舞台上,给她唱歌的声音。
南秋止住眼泪,脑海中乱得不行。
她说:“你能唱那首歌给我听吗,高二元旦文艺汇演上你唱的,ow》。”
她感觉凌卿的身体震了一下。
“你说什么?”凌卿的声音像从遥远的天边传过来一样。
南秋的背上猛地冒出冷汗来。
他们对视,凌卿说:“高二那年的文艺汇演,我没有唱过歌。”他眼中闪烁着奇异的光彩。
“我,我记错了。”南秋结结巴巴地说。
“你没有记错,”凌卿捧起她的脸,“我一直以为那是个荒谬的梦,以为一切都是假的。”
南秋瞪大了眼睛,“我,你,男友贩卖机。”
“男友贩卖机,”凌卿一愣,“你是说,你也遇到了这种机器?”
南秋点头:“是啊,难道你……”就在话说出口的一刹那,她手空了。
恐惧爬上心头。
“凌卿,凌卿,你在哪儿?”她六神无主地张望。
什么都看不见,什么都没有。
又是这样。
伸手不见五指的黑暗中,唯一的光源是面前冰冷的机器,红光扫过脸颊,机械女声响起——
“欢迎使用男友贩卖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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