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1.第四十一章
黑夜把白昼的燥热吸收殆尽，凉爽的海风拂过脸颊，扬起南秋还未干透的发丝，吹到齿间，咬上去有咸涩的味道。美男力气很大，任何动作都很用力，牵手，拥抱，不动声色的撒娇。
他们牵手，更像是南秋在拉着美男前行，光脚踩在细沙上，脚趾陷进去，会找到躲藏在里面的余温。
“我喜欢你。”他们走到浪花能扑上脚背的地方，深色的湿沙上留下脚印，浪涌上来，又把它们冲洗得一干二净。
踩一个脚印，说一句“我喜欢你”。
是风，是浪，是沙滩上的脚印。
南秋心想，他未来会去哪儿呢。
是重新变成小区叱咤风云的猫大王吗，是吗？
那样很好啊。
几乎能在每一个下班后的傍晚看见他优雅的蹲姿，开好罐头，不近不远地与他对望一眼。他们都是自由的，不必被多余的感情束缚，没有驯服与被驯服。
“我喜欢……”他突兀地停顿了一下。
水花雪白的泡沫卷走几缕殷红，风从领口钻进去，把宽松的衣服吹得到处乱鼓。美男被破碎的贝壳扎破了脚，伤口不大，鲜血却汩汩流个不停，沾了海水想必会更疼。
南秋要带他回去，找淡水冲洗伤口再好好处理，美男死活不肯，把南秋拉得一屁股坐在地上。
美男瘦，南秋也瘦，他胜在高大，老喜欢从背后抱住她，就像抱着一个心爱的玩具，把她嵌在自己怀里一样。南秋无可奈何地盘腿坐好，他手就从背后搂过来，长腿也一并缠上她。
他们都没有说话。
木头都被晒裂了的小船破了洞，渗进了半个船身的水，只能悠悠晃出微小的幅度。后半夜天阴了，暗云遮住了星，南秋打了个哈欠，眼皮越来越沉重，她觉得风有些凉，伸手摸了摸美男的脸颊，也是冰的，她问：“冷么，回屋吧。”
美男的嘴唇发白，南秋背对着他，看不见。
他不吭声，下巴在南秋的头顶蹭，闭着眼睛都能猜到他是在摇头。
南秋快要睡着了，说起话来像呓语，“美男，你做我的猫，开心吗？”
“不开心。”美男说。
“哦。”南秋睡眼迷瞪地点头。
“从小到大，我做梦都想养猫，”南秋干脆闭上眼睛，“我想得太简单了，只知道它们很好看，很可爱。”
“但它们脾气可能会很坏，不听话，会挑食，不爱喝水，会生病，会胡闹……”南秋声音越来越小。
她睡着了，头垂得很低。
美男把她的脑袋扶起来，于是她仰着的脸，脸上的每一处细节，一分一毫，全都映入眼帘。他接着南秋的话继续说下去：“它们会嫉妒，会难过，会寂寞，会……”浪又打上来，风把最后的字吹散。
他的手仍旧捧在南秋脸上，他低下头，定定地望她望了许久，从额上新长出来的碎发，到眼皮上浅浅的褶皱，鼻尖上小小的痣，淡粉的嘴唇，嘴唇。美男阖上眼，却是在南秋额头上落下虔诚的一吻。
南秋皱眉，含糊地嘟囔一阵，伸手挠了挠脑门，换了一个舒服的姿势，侧身靠在美男胸膛上。是她自己靠过来的，美男心想，是她自己靠过来的，他本就没有理智可言，现在连故作的自持也土崩瓦解。
“我喜欢你。”美男亲了一下她的嘴唇。
“我喜欢你。”第二下。
“我爱你。”第三下，不放开了。
喜欢她春天穿的毛衣，和抽芽的柳叶一个颜色，喜欢她夏天穿的裙子，白色的花会有桃子的香气，喜欢她开罐头的手指胜过罐头，喜欢她远远看他时眼里的温柔。
唯独不喜欢她刻意保持的距离。
如果她摸他一下，他一定会跟她走的。
无论是忘却一切过往，还是记起一切过往的时候。
昨日隔山岳，世事两茫茫。
雄霸死前问了美男一个问题，“你恨她吗，恨她丢下你，自己去死吗？”
美男说：“不恨。”
“我也不恨，”雄霸说，“活下去吧美男，去找一个你爱的人，活下去。”
南秋比所有味道的薯片，罐头，猫布丁都好，比任何一只向他求欢的母猫都好，比《霸道总裁爱上我之落跑小甜心》里是个男人就会爱上的小甜心好，比他知道一切形容好的形容词好。
她真好看，真可爱。
美男吻她的眉心，她生气时会蹙得紧紧的地方，吻她的鼻梁，她难过时会皱起纹路的地方，吻她的嘴唇，叫他美男的嘴唇。
美男，美男。
用舌尖勾勒它姣好的形状，牙齿轻轻地咬，然后探入，追寻，触碰。他想起那个下暴雨的夜晚，南秋撑一把被风吹坏的伞在树下找到他，她的头发粘在脸上，湿掉的衣服紧贴着身体，水珠从腿上淌下去，弯腰朝他伸手的时候，能透过领口看见幽深的曲线。她给他洗澡，给他吹头发，把他从沙发踢到地上。
风把衣服吹起来，露出腰上一截皮肤，他的手贴上去，一寸寸摩挲。
他是人，一个意乱情迷的男人。想成为她的男人。
他拥抱她，像拥抱生命，他亲吻她，像亲吻灵魂。
当美男离开她嘴唇的时候，发现她眼角有泪。这次，南秋没有醒，她太累，睡得太沉了，沉沉地陷在自己的梦里，他发了狂想占有她，她梦着别人。她说：“凌卿，我好想你。”
她说：“凌卿，对不起。”
凭什么，凭什么。
没有凭什么。
美男垂下耳朵，把南秋抱好，与破败的灯塔一起遥望漆黑的远方。
南秋后半夜很热，像被放在火上炙烤，接近凌晨，周身的温度又降了下去，变得温暖又舒适。睁开眼，一轮红日喷薄欲出，天边有淡云，海面上洒满了金色的星星。
彤彤坐在他们身边，拿着一个蓝色的塑料铲玩沙子，见南秋看她，她开心地举起铲子晃了晃，“这是爸爸给我买的，好看吗？”
南秋说：“好看。”
美男往她手心里塞了一个东西，南秋展开手掌，是一枚普通的扇形贝壳，有红棕色的花纹，它顶端边缘的中心缺了一块，粗粗看上去，有点像一颗心。
“好看吗？”美男问。
南秋说：“好看。”
吃完早饭，彤彤吵着要阿凯带她去市区找妈妈和哥哥，阿凯抱着纠缠不休的彤彤，怎么解释都不依。
接近盛夏，不可能整日耗在海边接受太阳毒辣的洗礼，南秋便让阿凯把他们拉到淮市的大千游乐场，约好傍晚的某个时间碰头，再一块儿回去。彤彤搂住南秋脖子“吧唧”往她脸上亲了一大口，被美男瞪得咯咯一笑，转身又去找她阿爸要抱抱。
回房间拿包，手机电量充到了百分之百，二十来个未接电话，一长排微信消息，有凌卿的，有冯初阳的，有宋浩波的，还有她妈的。
她昨晚发给凌卿的消息旁有一个红色的感叹号，没有发送成功，下面全是他发来的消息，“你在哪”，“接电话”，“在淮市注意安全”，“回程联系我”……最后一条是三个字，“对不起”。
冯初阳在微信里直接发语音骂她，“南秋你是不是有病，关机那么久，开了机不接电话，信息不回，你是不是要气死我。”
“你回家等着被你妈严刑拷打吧，昨天大半夜打电话给我，问你什么时候交的男朋友，要把凌卿祖宗十八代都问出来。”
“哦，对了，凌卿昨天联系不上你，上你家找你去了。”
南秋：“……”
更不想回去了。
坐上阿凯的车，她在彤彤五音不全的歌声和美男突飞猛进的腻歪里纠结了半天，最后只回了傅晓红的消息，“妈，我很好，不要担心我，求求了，现在什么都不要问我，等我明天回家再说，谢谢谢谢谢谢。”
发完，南秋把手机往包的夹层一塞，拉链一拉，世界和平。
因为出发的早，到淮市才九点。
恰逢周末，游乐场的人挺多，来的途中南秋在网上团购了两张门票，到了后便牵着美男去自助取票机排队取票。
排在他们周围的都是大学生，男男女女兴高采烈，青春洋溢，这就显得依旧穿一身中老年碎花妈妈装的南秋和美男十分怪异。
“你看，那个小哥哥好帅。”
“对对对，就是银发的那个，你说他是染的还是戴了假毛啊？”
“好自然，应该是真的吧，他长得也太好看了吧！”
女孩小声的议论传进耳朵，他们已经排到了机器前，南秋输入取票码，等出票的时候笑着调侃美男，“万人迷啊，你知不知道你走到哪儿都遭人惦记。”
“你呢，”美男反握住她的手，手指扣进去，“你惦记吗？”他的眼神干净清澈，语气和小孩问妈妈我从哪儿来的没什么两样。
南秋把票拿在手里，敲敲他的脑袋，“你少惦记我，我就谢天谢地了。”指关节触到他的皮肤，南秋觉得有点不对劲，把人从队伍里拉出来，又摸了摸他的额头，温度正常。
美男无辜地看她。
有人从后面拍南秋肩膀，转身，是两个穿着JK制服的年轻女孩，她们扭捏了半天，一个女孩才张口，“姐姐，我们能不能和这个小哥哥合一张照呀？”
南秋爽快地答应，“当然没问题。”
两个女孩拉着手兴奋地直跺脚，她们一人一边围住美男，摆出了自己最可爱的姿势。
美男的脸后知后觉地绷了起来，“干什么，我不。”他抬腿就要走。
南秋已经眼疾手快地抓拍到他们站在一起的镜头，女孩们笑脸如花，美男姿势僵硬地站在中间，一点表情也没有。把手机还给女孩，她们放大缩小看了好几遍，“帅”字就重复了好几回。
南秋笑呵呵地接受了女孩们的感谢，美男满脸怨气地抓住她的手，于是她把自己的手机递给其中一个女孩，说：“可以帮我们两个也拍一张合照吗？”
女孩欣然应允。
他们肩并肩站在游乐场门口，天空是水洗般的蓝色，身边有老爷爷扶着自行车经过，后座上系着色彩斑斓的氢气球。说起来，她好像从没见过美男开怀大笑的样子。
合完照，南秋给美男买了一个粉色的氢气球，系在他的小拇指上，绑了一个蝴蝶结。
美男看见形形色色的人，大部分是成双成对的男女，他们胳膊甜甜蜜蜜地缠绕在一起，连递给彼此的目光也是甜甜蜜蜜的。南秋从来没有那样看过他。他指了指其中一对，对南秋说：“我们可不可以像他们那样。”
南秋顺着他手指的方向看过去，表情一愣。
“可不可以。”他又说。
以往他说的最多的除了“我不”，就是“我要”。这一次，他说“可不可以”。
他们的合照里，美男笑了。他没有正视前方，头偏着朝下看，满心满眼装着一个人。
南秋没有看见他的开怀大笑，她第一次在他眼里看到了淡淡的哀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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