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0.第四十章
赶得早不如遇得巧,司机皱巴巴的汗衫被烟灰烫了第N个窟窿,南秋上车后和他闲聊才得知,原来他就是淮市人,家在沿海的一个小渔村。“小姑娘多大了?”司机的烟瘾重,又叼了根烟在嘴里。
“二十一。”车窗大开,风把南秋的头发吹得胡乱翻飞。
“嘿,比我正好小了一轮。”司机车开得很麻溜,在车流中钻来钻去,见缝就插。
一晚上没睡安稳,南秋和美男精神都不是很好,两个人顶着快和眼睛一样大的黑眼圈,头碰头听司机天南海北地谈,谈得最多的还是他家乡东桐,一个南秋听都没听过的小渔村。
旅游业的兴起没能让幸运女神眷顾这个村落,而现代化的脚步则加速了它的没落。
南秋叫司机凯哥,司机不肯,说不想被叫老了,非要她叫他阿凯。
阿凯说,东桐的年轻人大多和他一样出去打工了,有的干脆留在外面,发达或是潦倒,再也没有回来。村里剩下的都是老人和没到学龄的孩子,和海浪与废弃斑驳的渔船灯塔为伴。
南秋问阿凯的家人,正好遇上一个很长的红灯,阿凯把他的手机递给后头的南秋,语气中尽是自豪,“我老婆和小孩,他们都在淮市,小孩没办法接到这边来读书,我老婆做家政,儿子初二,成绩特别好,女儿还没上学,奶奶带着。对了,照片中间那个就是我妈。”
手机上是一张照片,阿凯和他老婆儿子站在有些破旧的平房门口,脸上都挂着拘谨的笑容,画面正中的靠背椅上坐着一个老人,岁月塞在她皮肤的褶皱里,不知是否有海水干涸后的味道,扎了两个羊角辫的小女孩挤在老人双腿间,脸上还有没擦干净的泥巴。
“你怎么不跟他们一起待在淮市呢?”南秋把手机递还给他。
阿凯辛酸一笑,“哎,别提了,连市毕竟是省会嘛,前几年和老乡到这边一个建筑工地上干活,到快封顶的时候资金链断了,老板也跑了,大半年的工资都没结呢。”
“连市人流量也比我们那儿大,我一咬牙,拿了些积蓄,又借了点钱买了这车拉客,日子还算过得去。”
美男靠在南秋身上,呼吸均匀地睡着了。
阿凯问她:“你男朋友?”
南秋说:“我表弟。”
先前说了太多,阿凯喝了口水润喉咙,南秋心情不好,不愿多说。车厢内突然陷入沉寂,阿凯打开收音机,女主持人掐着嗓字甜甜地介绍:“接下来这首歌是来自李荣浩的《歌谣》,不知道收音机外的你,是否还记得童年时家乡那些令人怀念的曲调呢……”
歌曲前奏是火车驶过铁轨的声音,南秋支起下巴望着窗外发呆,李荣浩唱着“跌倒过很多次,没有放弃这回事,小时候大人爱讲,外面的天有多大,有一天我也要去闯……”
“家乡那儿的歌谣,对我来讲是一种依靠,陪伴我多少次艰难。”
南秋从幼儿园到大学到工作都没离开过连市,她不是很能体会到那种在故乡之外的离愁别绪,但当她扭过头看见阿凯黝黑的侧脸,胳膊上隐隐鼓起的肌肉,他沉默地开车,眼睛认真注视着前方,又仿佛望向很远的某处。
她好像有点能感同身受了。
“你能拉我去东桐吗?”南秋突然问。
阿凯看神经病一样从后视镜看了南秋一眼。
“往返我都包,”南秋添了一句,她大概也觉得自己想一出是一出,没等对方回答就苦笑着说:“算了,耽误你赚钱了吧。”
阿凯没说话。
安静了半晌,他说:“就跟你这个小姑娘疯一回吧。”
“我也好久没回去了。”他又喃喃道,不知是在和南秋说话还是在自言自语。
南秋给傅晓红打电话扯了她的第N个谎,说所里临时要她去淮市出两天差。
她什么行李都没带,只带了美男和一个挎包,包里乱七八糟塞了一把现金,一张存款未知的银行卡,一张身份证,一管口红,一块粉饼,一根橡皮筋,一个手机充电器,三颗咸柠檬味的糖。
打完电话,手机还剩最后百分之三的电,南秋想了想,还是给凌卿编辑了一条微信,“对不起,我出门两天,不用担心我。”刚打下句号,手机就黑了屏。
等到了住的地方充了电开机再说吧。
车开到离东桐最近的镇上天已经全黑了,南秋迷迷糊糊地醒过来,美男依旧在睡,阿凯问她要不要先在镇子里找一个旅馆住下,明天他再过来接她。
南秋问:“东桐没有可以住的地方吗?”
阿凯说没有,他顿了一下,才开口:“你要不嫌弃可以住我家,就是,就是条件差了点,怕你们城里人受不了。”
肩膀上窸窸窣窣一阵动静,美男醒了。
南秋低下头,“累吗?”
美男摇摇头,用额头蹭了蹭她的脸颊,许是刚睡醒的原因,他声音喑哑,眼睛还未完全睁开,“我想看海。”他又说。
南秋对阿凯道:“去你家会不会太麻烦你了?”
阿凯咧嘴一笑,“哪里会麻烦,你们不嫌弃就好。”他心情看上去很不错,大概是快到家的缘故。
因为出行全由冲动决定,中途,南秋带美男下车,好不容易找到一家没关门的超市买了生活用品,超市隔壁正好是一家服装店,只不过卖的是老年服装,碎花元素,色彩鲜艳,南秋给她和美男一人买了一件衣服,一条纯黑宽松阔腿七分裤。
虽然阿凯打了预防针,去东桐的路不好走的程度还是超出了南秋的预期,一路上颠得难得晕次车的她胃都快挤到了嗓子眼。美男倒和没事人一样,看见南秋要死要活的模样,就把她拉到窗口,让她扒着窗沿,他扒着她肩,两个人一起在风中努力瞪着眼睛看天。
远离了城市,风带来的海水腥气愈发浓了,夜空像一块镶满了碎钻的巨大幕布,不掺半分霓虹的杂质,漫天繁星沉沉欲坠,苍穹无际,一切悲欢喜怒便渺小得抵不上沧海一粟。
阿凯把车一路开到了家门口,南秋重新踩在地上都有一种飘在云端的感觉,还没站稳,院子里冲出来一个小家伙,抱住阿凯大腿就中气十足地吼了一声“阿爸”。
阿凯妈妈也迎了出来,老人见到阿凯话还没说眼泪就先流了,阿凯女儿彤彤骑在他肩膀上,一双乌溜溜的眼睛在南秋和美男之间不停打转。
时间已经过了十一点,开了六七个小时的车,阿凯哈欠连连,却还是强打着精神逗彤彤玩。阿凯妈妈领着南秋和美男到给他们收拾出来的房间放了东西,她一直在笑,说着南秋听不懂的方言。
老房子虽然破旧,但收拾得干净整洁,清凉的海风从纱窗吹进来,足够吹散心中的烦闷了。
手机搁在床头充电,这旮旯信号不好,永远稳定保持在短短一格,不要说4G,连GPRS都要转悠半天,因此她开机之后并没有收到什么电话短信轰炸,毕竟打开微信都是未连接的。
阿凯用了几年的破手机反而能打电话,南秋给傅晓红报了个平安,在按键上输入凌卿手机号码后,还是没能成功说服大拇指把电话拨出去。虽然她知道他可能正急得发疯。
糟糕透了,她真是糟糕透了。但就是想逃避,逃避日复一日的枯燥工作,逃避需要面对的现实问题。
回到房间,南秋重新打开微信,未连接变成了正在连接,她点开和凌卿的聊天界面,“对不起,我在淮市,不用担心我”,发送,对话框左边的小图标一直在转。她按灭手机,心想,发不发的出去就随缘吧。
洗漱完,穿上新买的中老年妈妈装,南秋让美男坐在窗前的小板凳上给他擦头发,透过窗子能看到黑暗中的大海,海浪层叠,轻柔地拍向岸边。
“明天早点起床去看日出好吗?”南秋问他。
“好。”
“去捡贝壳好吗?”
“好。”
紧闭的房门吱嘎一声打开一条缝,南秋手里的毛巾往美男头上一盖,又向前一步挡住美男露在外面的尾巴。彤彤的脑袋瓜从门后探出来,“小秋姐姐。”
小家伙挺懂眼,晓得不能随便叫阿姨。她迈着小短腿走到南秋和美男面前,摊开手心,里面躺着两颗有些变形的大白兔奶糖,一看就能猜出是当宝贝藏了很久。
南秋摸摸她的头发,收下奶糖,又从包里面拿出那三颗咸柠檬糖要放进彤彤手里,彤彤迅速把手往背后缩,红着脸说:“我不要。”她挪到美男身边,眨巴着大眼睛认真又仔细地打量他的脸,“哥哥你好漂亮。”她抱住了美男的大腿。
南秋心里一惊,十分担心美男会一脚把小姑娘踢出去。
美男出乎意料地没有,他瞥了一眼彤彤的头顶,对她的说法相当赞同,“没错。”
“那哥哥为什么要走呢?”彤彤说。
南秋说:“哥哥不走,哥哥就在这儿。”
“哥哥为什么要走呢?”彤彤又问了一遍。
美男看了南秋一眼。
一眼看得南秋心里咯噔响了一声。
没有缘由的。
阿凯小心翼翼地敲了几下门,朝彤彤招手,“彤彤,不要吵哥哥姐姐,睡觉了。”
南秋夸了彤彤几句,笑着说没事。
彤彤没有得到美男的答案,她一步三回头,最后还是不情不愿地被阿凯抱走了。
房间里又只剩下南秋和美男两个人。
美男站起身,毛巾从他头上掉了下去,他抱住南秋,抱得紧紧的。
“我想看海。”美男说。
“现在吗?”南秋问。
“嗯。”
“你有什么要和我说的吗?”
“没有。”
“那走吧。”
“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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