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8.第三十八章
美男像是南秋小时候逛超市,摆在高高货架上包装精美的糖,她能站在下面仰头看很久,看它烫金的品牌名,系在正中的红色缎带,想象取出一颗含在嘴里,味道会有多甘美。
傅晓红一直以浪费为由拒绝她的购买请求。
后来上了大学,南秋偶然看到她幼年朝思暮想了很久的糖果,买回寝室满怀期待地拆开,虔诚地捏出一颗放进嘴里,铺天盖地的甜意过后,牙齿一咬,才发现它惊人地粘牙。
那盒糖南秋没有吃完。
她最先以为美男在没有成为她的猫以前,应当一直是如冷酷大侠或不羁浪人式的猫物,于风霜雨雪中练就了比钢铁还硬的心肠,落爪无情,纵横天下。
后来她看见他画的一幅画,画里有个女孩正抚摸一只猫的脑袋,那时她的直觉告诉她,女孩非她且对于美男意义非凡。眼睛很难骗人,何况双眸总像结了一层薄冰的他不会在望向画时,眼神变得那样柔软。
南秋不知道这是她的梦还是美男的梦。
但她知道了美男并不如她所想那般自由放浪。
他仅仅是一只普通的猫罢了。
在能睁开眼,用自己的认知去打量这个世界的时候,他被装在连块纸巾都没有垫的鞋盒里,雨水从不知名的地方落下来,一滴接一滴跌进他面前一汪水洼里,晕开层层涟漪。
朝天的鼻尖嗅到了雨水的味道,泥土的味道,草根的味道,一道阴影罩过来,然后是她的味道。
她手指总是冰凉的,怀抱却干燥而温暖,指尖揉过他的脖子,背,再翻过来揉他肚皮的时候,他会不好意思。
她经常不在家,于是他经常一个人蹲在空无一人的房间里,除了舔毛和进食,大部分时间都盯着她进来的那个门口,她会在那里弯腰脱鞋,他跑过去,能得到一个很长的抚摸,一声“美男,我回来了”。
没有她在的房间很暗,只有一扇窗,白昼黄昏黑夜在小小的窗口无数次交替,晴天,雨天,还有一次下了冰雹,偶尔会有从远处飘来的菜香。
从晨光熹微到夕阳西下,他向来蹲在固定的位置,晃着尾巴等她回来。他的整个世界浓缩在这个房间里,他从来没想过她去了哪里,但他知道她会回来。
等到夜幕低垂,她会抱膝坐在窗边的单人床上发呆,一旁的桌上放着水杯,水杯边是她每天晚上都会吃的东西,一粒一粒,把它们剥出来时包装会发出噼里啪啦的响声。
这时他一般趴在她身边,在她断断续续的抚摸下昏昏欲睡。
后来,她出去的少了,窗帘把光线阻隔在外面,因此房间终日是昏暗的。她摸他的次数越来越少,睡觉的时间越来越长,水杯边堆的盒子与玻璃瓶越来越多,吃的东西由单调的白变得五颜六色。
她开始忘记给他喂食,时常啜泣,喜欢待在厕所好几个小时都不出来。她看起来很糟糕,所以他不怪她。
再后来的某一天,她往食盆里倒了很多猫粮,堆成一个圆锥的形状,旁边的碗里是满满的水,澄澈得映出他一蓝一黄两只眼睛。她的手指依旧很凉,抚摸能叫他舒服得在地上滚好几圈。
她又出门了。
他蹲在老位置,等她回家。
太阳升起又落下,风送来一片枯黄的树叶,从没有关严实的窗户飘进来,落在房间的地板上。
但是这一次,她始终没有回来。
再也没有回来。
后来的后来,不知道过了多少天,他决定去找她。
他从窗口跳了出去,饥肠辘辘地沿着马路前进,惊慌失措地避开两轮和四轮的怪物,呲牙咧嘴地面对想要摸他的小孩,身上很香的女人。他们都不是她,她在哪儿。
好心的流浪猫分给他食物,告诉他,你被抛弃了。流浪猫对他很好,总会把抢来的食物分给他一半,教他怎么打架,跟他吹牛,说自己是常胜将军。
流浪猫给美男讲自己的故事,被人类饲养,因为女主人怀孕被遗弃。流浪猫的左眼是瞎的,有一道很长的疤,他骄傲的说这是为了争夺雌性而留下的威武象征。
流浪猫的乳名叫小花,被抛弃后他自己改了名,叫雄霸。
雄霸一直对美男寻找主人的行为表示鄙夷,并且表示他主人取名字的水平很差。因为这个他们打了第一次架,美男赢了,雄霸在他的爪子底下哈哈大笑,说他出师了。
有一天他们走在河边,美男忽然闻到了她的味道,他疯了似的奔跑,四下寻找,找到一处人群聚集的地方。她在这儿吗,她在哪儿?
美男在人群中穿梭,被嗡嗡的说话声包围。
他找到她了。
她的身体被一块很长的布盖住,看不见脸,可他认得她的味道。
她为什么躺在地上,地上全是潮湿的泥巴,很脏的。
美男冲过去,一爪掀开盖着她的布,人群发出一声惊呼,他的腹部一阵剧痛,身体在半空划出一道弧线。有人把他踢了出去。
他晃晃悠悠地爬起来,还想往里面窜,跟上来的雄霸拦住他,语气沉重地说:“你别去了。”
美男不说话,脚步不停。
雄霸一巴掌把他拍到地上,“她已经死了。”
美男浑身都很痛,他问:“什么是死?”
那也是他第一次在同类眼中看到悲伤的神色。
“死就是从这个世界上消失,你上哪儿都找不到她了。”雄霸说。
美男说:“她明明在那里。”
雄霸眺望着警车上闪烁的灯,“可是她再也不会和你说话,你不会向你撒娇,不会亲吻你了,她会变成和泥土一样的东西。”
“怎么样才能死?”美男问。
雄霸来不及回答,他就已经冲向车流不息的马路。
天昏地暗的前一刻,美男看见了雄霸的脸,他左眼上的那道疤痕很难看,所以他笑起来的样子其实很丑。
雄霸的丑脸是他忘记所有事情前最后的记忆。
南秋在半夜醒来,脸上七横八竖挂满了冰凉的泪水。
她和美男姿势掉了个儿,美男把她搂在自己怀里,双眸发出幽幽的光亮。他舔她脸上的水珠,停下的间隙对她说:“好咸。”
南秋一头扎进他的眼睛里,想在里面寻找伤痛的痕迹,可是她什么也没找到。那是一片干干净净的大海,夜空下盛满了星星的影子。
“你想她吗?”南秋问。
美男腾出一只手拨弄她耳边的发丝,疑惑起来也是心不在焉,“想谁?”
南秋垂眼,他是真的什么都不记得了。
这样也挺好的。
静默中,美男把下巴搁在南秋头顶,说:“南秋,我想看海。”
南秋想起来,从梦里的窗口飘进来的味道,总会有海水咸湿的气息。
“好啊。”南秋说。
在某些事上,他们终于颇有默契学会了妥协。
连市是内陆城市,去看海最近也要去隔壁的淮市。美男不但是个黑户,还是个不明生物,在几乎坐什么都要实名制的情况下,带他出远门真不是件容易事。
南秋彻底睡不着了,她打开电脑,在网上搜了半天,头发都被挠成了鸡窝。美男窝在她身边的椅子上,半梦半醒地看她发燥。
折腾到天色将明,南秋混沌的脑子忽然闪过一道清明的光——她高中有一个关系不错的同学,现在在亲戚开的旅行社做事,或许找一找还能有转圜的机会,再不济,就去包辆黑车。
兴奋地拿起手机,锁屏一亮,四点五十,屏幕上有两条消息,一条来自微信,是凌卿的晚安,她没顾上回。另一条则是陌生号码发来的短信,“你好南秋,我是林念青,我们之前在医院见过。明天你有时间吗,我们可以不可以见一面,我有些事情想和你说。”
南秋觉得莫名其妙。
她们又不认识,有什么事情好说的。
收到这条短信的时间是昨天晚上十一点多,南秋想,要不就当作没看见好了。她把手机扔到一边,全然忘记把手机拿过来的初衷,伸了一个大大的懒腰,结果手机铃声偏偏不安生地响了。
老天,现在连五点都没到啊。
南秋接起电话,隔着手机她都能想象出林念青那双湿漉漉的小鹿眼睛和楚楚可怜的神情,“你好,请问是南秋吗?”
南秋言简意赅地“嗯”一声,不带下文。
电话那头安静了一会儿,林念青才小心翼翼地问道:“你看到我短信了么?”
“没有。”南秋睁眼说瞎话,美男把脑袋枕在她的腿上,尾巴晃来晃去。
林念青被她噎得说不出话来,好半晌,她又把短信上的请求说了一遍。
南秋说:“有什么在电话里不能讲吗,而且我们好像没熟到这么早通电话的程度吧?”态度是不是恶劣了一点,南秋心想,恶劣就恶劣吧。
林念青语气颤抖,她抽了抽鼻子,好像在极力抑制哭泣的冲动,“南秋,求求你了,我不会耽误你太久的,就一会儿,一小会儿……”
两人最终约了上午十点在S大附近的奶茶店见面。
因为南秋觉得她要是不答应林念青,林念青下一秒可能就会打开窗户跳下去。
那家奶茶店南秋大学时经常光顾,和老板挺熟,要是对方闹出什么幺蛾子还能找个帮手。她低头看见正在玩她手指的美男,心道,这里还有个麻烦也得带上。
睡意到底是折腾没了,洗漱过后才六点不到,南秋打开衣柜发了会儿呆,先翻出美男能穿的衣服裤子给他套上,再扣上一顶鸭舌帽,千叮咛万嘱咐不能摘了。
南秋不知道怎么定义和林念青的这次会面,但场面应该和情敌见面,分外眼红八九不离十。她最后挑了一件又骚又鲜艳的吊带裙,涂了个大红唇,活脱脱一副去海边度假的模样。
十点,南秋掐着时间带着美男雄赳赳气昂昂地到达奶茶店,林念青已经坐在靠窗的位置,手里捧着一杯咖啡看向窗外,她比上次在医院见到的样子憔悴了许多。
南秋坐到她对面打了个招呼,林念青受惊似的抬头,看到南秋后挤出一个礼貌的笑容,“你来了,要喝点什么吗?”
本来想说不用,话涌到嘴边转了个弯,给美男点了杯鲜榨西瓜汁,他玩了半天吸管才安静下来喝果汁。
“你知道我怀孕了吧。”林念青开口。
南秋说:“知道啊。”
林念青说:“我真的很爱凌卿,从高二开始,我爱了他整整六年。”
南秋面无表情地回答:“你就是要跟我说这件事吗?”
“我怀孕了,我怀孕了……”林念青喃喃道。
她的脸色不大对劲,“你—— ”,美男弓起背,西瓜汁洒了一桌子,南秋腾地站起来,林念青浑身颤抖,她痛苦地捂住脸,放声大哭。白色的椅子上有触目惊心的红色,水一样的东西顺着边缘正不停往下滴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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