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7.第三十七章
近来南秋对美男的感情，愧疚总是占据上风。
即使他发脾气，闹绝食，不听话。
可她不仅无法分给他更多的感情，连陪伴也因为朝九晚五而变得少之又少，更不用说美男现在压根不想理她。
而那通无声的电话让南秋莫名生出很不好的预感。
回归母校的矫情之旅被对美男的担忧KO，凌卿把南秋送到小区附近时，她中途还下车去便利店买了一份便当，记起某天晚上吃关东煮当夜宵，美男好像在沙发上翻了两次身，于是又打包了一份关东煮，鱼豆腐就拿了三串。
到楼下，车刚停稳，南秋就急急打开门要出去，结果被安全带勒得又一屁股坐回原位，凌卿叹了口气，帮她解开。
“别着急，他已经那么大了，不会有事的。”随后，凌卿又捡起南秋慌乱中掉在地上的钥匙，打开单元楼的防盗门，手掌抵在门上支撑着，问她：“要我陪你上去吗？”
南秋摇摇头，抓回自己丢失的三魂七魄，勉强对凌卿笑了一下，“不用了，时间也不早了，你回去多陪陪阿姨吧。”
凌卿应了，在南秋即将消失在楼梯拐角时忽然唤她：“南秋。”
南秋回头。
凌卿看着她，静了几秒后，有些绷紧的肩膀松了下去，“有什么事就给我打电话。”
“好。”南秋答道。
脚步声逐级而上，接着是钥匙碰撞的声音，开门声，关门声，凌卿把防盗门合上，回到车里，却没有发动。
灯光从窗内透出来。
南秋连拖鞋也没顾上穿，赤脚踩在地板上，家里和中午离开时一样，饭桌上的碗筷原封不动，储物柜紧紧关着，美男窝在豆袋上蜷成一团，身上还是套着冷战前一天晚上南秋强行给他换上的宽松T恤。
他明明那样爱干净。
漆黑衬得他脸色更加苍白。
他眼睛闭着，在南秋走近时，睫毛轻轻颤动了几下。
南秋蹲下，便当和关东煮放在身边，香味从塑料袋没有系紧的缝隙里钻出来，她说：“美男，起来吃点东西吧。”
美男没有吭声，连眼皮都没有掀开一下。
南秋耐心地继续：“我给你买了便当，里面有鳗鱼，还打包了关东煮，我觉得你应该会很爱吃鱼豆腐的。”
沉默，仍是无法预知尽头的沉默。
他的耳朵耷着藏在头顶的发里，南秋伸手过去，指尖触摸到的温度是滚热的，虽然只有短短一瞬。美男终于睁开双目，有气无力地看了南秋一眼，说了这几天来的第一句话：“别碰我。”声音沙哑得过分。
他眼皮又垂下了。
南秋俯身，手心覆到美男额头上，很烫。她心里有点慌，手臂冷不丁被他不耐烦地挥开，一阵刺痛，她看过去，皮肤上浮现出几道血痕。
她站了起来，转身要往房间走，手腕猛地被攥住，就着一股不小的力量，南秋仰面朝后摔下去，然后被美男紧紧圈在了怀里，他的胳膊勒得她的肋骨生疼，一如曾经。
灼热的呼吸扑在后颈，一路向下，睫毛轻扫，肌肤上便起了一层细细的鸡皮疙瘩。
南秋寻到他的手，缓慢而轻柔地拍，美男却挣开，半支起身体，找到她手臂上的伤口后低下头，伸舌舔舐起来。南秋打了一个激灵，控制之下的细微，美男敏锐地停下了动作。
“我喜欢你。”美男说。
“嗯。”南秋回答。
“我想和你交.配。”美男再次从背后拥住她。
南秋没有动，“不行。”
美男在她肩窝处吻了一下，又舔了一口，“你不要喜欢凌卿了。”
南秋说：“不行。”
美男没吭声了。
他们好像总以同样的方式陷入死局。
因为永远没有谁会妥协。
他的呼吸深深浅浅，不知过了多久，依然没有人说话，直到南秋把他的手从自己腰上拿下去，他也没有动静。
南秋回身，他苍白的脸色已经转为潮红，吐息也变得更加急促。他平日的神色中，面无表情占六成，剩下四份由鄙夷与嫌弃平分秋色，南秋头一回看他眉头锁得这样紧，痛苦中竟然也能散出致命的美感。
“美男，美男？”南秋轻轻晃了晃他。
他有了回应，也仅仅是把头往南秋怀中凑了一点，喉咙里发出一声微小的呜咽。慌乱变成渗毒液的藤蔓，密不透风地缠绕在南秋心上，她姑且能够维持表面上的镇定。
美男的尾巴微卷着垂到地上，左耳在她手心，他能把它们藏起来，突破一只猫的认知限度将她送到医院，可是她呢，她能带他去医院吗，还是去看兽医？他能吃人类的退烧药吗，她发烧的时候，他是不是也害怕得要死？
不安在心上破开一个洞，毒液因而能更顺利地渗透进去。
南秋尝试着把美男抱了起来，才发现身高快到一米九的他意外的轻。她将美男放到卧室的床上，又从柜子里翻出一床空调被，严严实实地给他盖好。美男大概也只有这种时候才会乖乖任她摆布。
“美男，我出去给你买药，马上就会回来的。”南秋附在他耳边小声轻柔地说，她揉了揉美男的耳朵，把他凌乱的银发拨整齐。
没事的，南秋一边下楼一边告诉自己，没事的。推开防盗门，路灯勉强能够到的范围里，有一个熟悉的身影靠在车边，有袅袅烟雾升腾，转瞬即逝。
“凌，凌卿？”南秋走近。
凌卿把烟掐灭，扔进就在身旁的垃圾桶里，对她说：“要去哪，我送你。”
南秋攥了攥手掌，“去最近的宠物医院，可以吗？”
“嗯。”凌卿帮她打开车门。
南秋坐在副驾上，车里没有开空调，车速并不快，风从半开的窗户吹进来，没多清凉，却柔软又舒适。她擦了一把眼睛，涩涩的，并没有湿意。耳边只有风声与车轮行驶声，她低低地说：“我养的猫发烧了。”
红灯，凌卿看了她一眼，问：“怎么没把它一起抱下来？”
南秋说：“它，它脾气不好，我没办法。”
凌卿没有再问，绿灯亮起，车又稳稳开了出去，他说：“别急，快到了。”
“好。”南秋回答。
离小区最近的宠物医院关门了，凌卿又带着她找了几家，终于找到一家还在营业的，医生也奇怪南秋怎么没将猫一起带过来，她就又把没什么说服力的理由拿出来讲了一遍。
“给它测量体温了吗？”医生问南秋。
南秋茫然地摇头，“没有，就是感觉很烫，耳朵摸着都烫。”
“平时排泄怎么样，还记得最近一次排便的颜色吗，便不便秘？”医生的问题接连抛出来，愈发让南秋感到她对美男的关心少得可怜。程式化的一日三餐不过是为心安找依托。
她说：“不太清楚。”
医生：“有没有呕吐的现象？”
“没有，”南秋还是摇头，“它最近都没怎么吃东西。”
“厌食？”
南秋迟疑了一下，“应该不是吧。”
医生问：“不肯吃东西多久了？”
南秋：“加上今天一共三天。”
“三天！？”医生染上责备的目光从眼镜片后射过来，语气也严厉了许多，“怎么到现在才来找医生？”
南秋觉得他还有一句话没说——真不知道你这个主人是怎么当的。
她低眉敛目，无言以对，手指绞在一块儿，凌卿站在她身后，安抚性地摸了摸她弯下去的脖子，对医生说：“她没什么经验，路上都快急哭了，医生您看能不能先开些退烧的药，等明后天我们再把猫一起带过来。”
医生无奈地叹了口气，在病历上写了几行字，转身一边找药一边念道：“现在的年轻人，就喜欢跟风去养宠物，什么准备都没做，连最基本的责任心也不带上……”
握成拳的手在膝盖上微微颤抖，几滴眼泪落在手背上。
回到小区，在楼下的第二次分别，凌卿把药放到南秋手里，又抱了抱她，“别自责，我相信你尽力了。”
南秋鼻酸，她忍住眼泪，说不出话来，只晓得摇头。
“明天还去上班吗？”凌卿问。
南秋努力平复了情绪，说：“不了，我不放心。”
“嗯，”凌卿拍拍她的后背，“自己处理不来就给我打电话，知道吗？”
“我可以的，你现在肯定也很忙，不用担心我，”南秋揉了几下眼睛，笑容是真挤不出来了，“很晚了，你快回去吧。”
凌卿说：“好。”
和他道别后，南秋三步并作两步上楼，气喘吁吁地打开门往卧室跑。灯光洒在空调被套黄黄蓝蓝的卡通鱼图案上，美男靠床头坐着，手里端了一本书，安安静静地看。
窗户开着，空气里有树叶的味道，吸进又呼出。
美男的模样一派正常，修长白皙的手指搁在书上，南秋慢慢走过去，抬手摸他的脑门，不烧了。她低下头，看见他手指停留的那段文字，“你想知道我对你的爱情是什么吗？就是从心底里喜欢你，觉得你的一举一动都很亲切，不高兴你比喜欢我更喜欢别人。你要是喜欢别人我会哭，但是还是喜欢你。”
南秋问：“饿了吗？”
美男：“嗯。”
南秋：“想吃什么，鳗鱼便当，关东煮，还是我给你做点别的？”
美男：“关东煮。”
南秋：“算了，我还是给你煮面吧。”她从抽屉里翻出一根温度计，放在美男腋窝，让他夹好，他无比乖巧地照做了。
坐在床沿等了六分钟，取出来一看，36.9°，对人类来说是正常体温，对猫来说有点低了，南秋把体温计收好，问他：“有哪里不舒服吗？”
美男摇摇头，肚子倒是“咕”了一声。
南秋泄愤似的把他的头发揉得乱七八糟，力道却不敢太重，站在灶台前等水开时，才发觉自己有些腿软。她掏出手机，给经理打了个电话请假。
清汤寡水一碗面，美男吃得飞快，喝得连汤底也不剩。洗了碗，问他要不要洗澡，原来只会说“不”的人，点起头来还挺违和。
大夏天，南秋还是怕美男会着凉，干脆把浴霸开了起来，待了不到一分钟两人就热出了一身汗。南秋觉得她有点神经质了。美男顶着一头泡沫看着镜子里的自己，忽然问道：“我长得不好看吗？”
“好看。”南秋拿毛巾擦掉顺他鬓角流下去的水。
“比起凌卿呢？”他又问。
南秋拍了拍他的后脑勺，“低头。”
美男说：“我当然比他好看。”
南秋打开花洒，雪白的泡沫融化，流走，湿发凌乱地覆在美男头上，像存了几日未化的残雪。他听到吹风机的声音不会害怕了，等残雪变成蓬松的新雪时，美男抱住南秋的腰，把脸埋在她的腹部，闷闷地说：“我要跟你一起睡。”
南秋关上吹风机，答应他：“好啊。”
她一反常态地不拒绝，他理所应当地不吃惊。
风扇放在南秋睡的一侧，开了睡眠模式，轻柔的风吹吹停停，美男钻进她怀里，脑袋靠在她肩窝处。两人体型差距太大了，南秋没办法把他圈在怀里，只能将手虚虚搭在他身上。
闭上眼，陷入沉眠的边缘，南秋在朦胧中听到一个温柔的声音，不停地唤着一个名字。
是什么？
她迷迷糊糊，沉浸到黑暗中，声音反而渐渐清晰了。
“美男，美男。”声音在唤。
南秋似梦非梦地睁开眼，小小一只雪白的猫咪，迈着腿朝某个方向走去，步子颤颤巍巍。
原来它自小就这样好看，这样可爱。
美男被年轻的女孩抱进怀中，她的长裙拖到了地上，南秋能清楚地看到她裙子上的褶皱，脸上温柔的笑意，粘在脸颊边的发丝，探出去的手，微屈的手指，掌心停留着一只猫的脑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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