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6.第三十六章
吃完晚饭,天色不情不愿地暗了下去,日光不死心地给地平线镶上一道边,染出大片红霞才肯善罢甘休。
往常下班后,南秋的日常基本脱不开从地铁到出租屋,从沙发到手机,从开黑到和傅晓红在微信上拌嘴的路线,老天眷顾叫她脱了轨,她反倒有些无所适从。
“想看电影吗?”凌卿拉着她的手,两个人又开始在大马路慢吞吞地闲逛。
南秋思索片刻,摇了摇头,路上有穿十中校服的学生结伴骑着自行车呼啸而过,应该是到要上晚自习的时间段,她不由得感慨:“原来上高中时总想着放假去哪儿吃饭,去哪儿看电影,或是逃掉课间跑,和冯初阳躲在楼道争分夺秒地玩找你妹,现在真的有时间了,反而没有曾经那种渴望了。”
凌卿和南秋一样,视线追随远处扬起的校服衣摆,直到它们消失,“要不要回十中看看?”他突然说。
南秋眼眸亮了,点头。
巧得是他们吃饭的地方离十中很近,步行过去不到十分钟,难怪能在路上看到那么多穿校服的学弟学妹。
去年年底,南秋考研前夕恰逢十中八十周年校庆,有言道,你的学校总是在你毕业后越来越好,当时她在自习室抓心挠肺地刷着朋友圈里各种校庆照片,恨不得能插上翅膀立刻飞回去,哪怕看一眼老刘的地中海也是满足的。
而这种心情在考研结束后也就不了了之了。
走到人声嘈杂的校门口,南秋主动松开了凌卿的手,并和他保持半臂距离,然后一本正经地解释:“万一被老师抓到早恋可是要叫家长的。”
凌卿仗着手长把她的头发揉乱,由她去了。
门卫大叔还是几年前那一个,仍旧喜欢在傍晚对着收音机摇头晃脑,眼睛半睁不闭地哼着小曲。他们畅通无阻地在人群中大摇大摆地走进校园,南秋跟在骑自行车那一拨人后头,朝凌卿挥挥手,催促他:“快点儿,不然待会车库没位置了。”
凌卿一只手帮她拎包,一只手懒懒地指了指自己的大长腿,无声地告诉南秋要追上她是很容易的一件事,南秋笑着瞪了他一眼,自得其乐地背着手继续往前走。
预备铃响了,还在路上的学生加快了步调,等南秋和凌卿慢悠悠地走到车库门前,只剩寥寥几个人从车库里飞奔而出,转眼没了影子。车库门口原来那盏路灯换了新的,灯光也从昏暗的黄变成了晃眼的白,南秋停下脚步,凌卿跟上来,问她:“不进去放车了?”
南秋摇头:“没位置啦,翘掉晚自习算了,咱们骑车去外面玩儿吧。”
凌卿笑:“好啊。”
她又指了指新换的路灯,说:“高中的时候,这个灯还很破,光也不亮,你下了晚自习会在教室里多待十分钟,我又不喜欢坐在教室看老刘的秃头,就经常躲在灯后面一边玩手机一边等你出来拿车,然后悄咪咪地跟在你后面蹬自行车。”
“你太犯规了,腿那么长,骑的又是山地车,我蹬三圈也赶不上你蹬一圈,过不了一分钟就看不见你的背影了。”
南秋的影子在灯下拉得老长,凌卿上前,影子高出她的好大一截,南秋说:“哎,你就这样,别动,我要拍张照。”她笑盈盈地摸出手机,调了好几遍才选到一个满意的滤镜,对着两人的影子咔擦咔擦拍了好几张。
校园彻彻底底安静了,紧挨着车库的教学楼是高三的教学楼,三栋教学楼里仅此一栋有享用空调的特权,当时大家总爱趁着老刘不在,把空调遥控从班长那儿偷过来调到最低温,再穿上秋季校服保暖。
南秋沿着花坛边缘摇摇晃晃地走,不知道是不是为了展示她差得出奇的平衡能力,凌卿走在下面,时不时要动手扶一把身旁没几秒就要栽下来的傻子。南秋追忆往昔上了瘾,她颇为骄傲地踩了踩脚下的地面,说:“我原来还坐在这个花坛上哭过呢。”
“嗯,我知道,”在南秋又打了个晃后,凌卿扶住她的腰,像搬东西一样向上一托,再轻轻往地上一放,“你在教室门口理耳机线被班主任当场抓包,还和他吵了一架。”
南秋惊讶地睁圆了眼睛。
凌卿重新牵起她的手,“后来你爸妈去给他送烟,你觉得颜面扫地,尊严尽失,一个人坐在花坛上连鼻涕泡都哭出来了。”
“你怎么知道,我没告诉你呀。”南秋挠挠他的手心。
凌卿说:“路过。”
南秋“哼”了一声,用空闲的那只手摆弄起了手机,以凌卿的高度和视力,她打的每一个字都一览无余——这个小坏蛋,和他散步,还有闲情雅致和别的男人聊天。
没等凌卿出声,南秋率先开口:“我初中有个好哥们儿在高二当代班主任,我刚问他能不能过去瞅两眼,他说行耶,我们去看看好不好,去看蛋蛋后。”
他哪里会对她说不好呢。
南秋兴致勃勃地拉着凌卿寻到了高二七班,以往放了寒暑假总一块儿在KTV疯疯癫癫的家伙,此时却一本正经坐在讲台上给上来提问的同学答疑,这感觉实在奇妙。
坐在窗边是两个好动的姑娘,她们好奇地打量南秋打量了老半天,其中一个终于忍不住小声朝她问道:“姐姐,你是来看汪老师的吗?”
“对呀,可是他太认真了,我都不忍心打扰他,”南秋笑眯眯地答道,讲台上的人察觉到动静,向他们看过来,南秋挤眉弄眼地和他打了个无声招呼,又问那两个小姑娘,“哎,你们喜不喜欢汪老师呀?”
“还好吧。”一个小姑娘说。
另一个则机敏地反问:“姐姐,你是汪老师的女朋友吗,你喜不喜欢汪老师?”
南秋说:“当然喜欢哇,可是你们汪老师不喜欢我,唉。”
站在她身后的凌卿忍无可忍地清了清嗓子,两个小姑娘的视线立马被吸引过去,惊呼声响起来,引起周围小小一阵骚动,“啊,好帅!”“真的!”来自教室各处的目光争先恐后投向窗外。
夏天的晚自习又热又无聊,总需要新鲜的风把炽热吹散。
“你再和我的学生闲聊下去,我可要被扣工资了,”汪泽从教室里走出来,故意板起脸对窗边的两个小姑娘说:“下午发的物理试卷做完了吗,不要等到明天要交的时候又抄别人的。”
小姑娘吐了吐舌头转回身,偷瞄的眼神却从没有停过。
南秋站定,手指并拢平靠在前额,然后斜斜朝汪泽的方向比划了两下,问他:“汪老狗,你是不是又长高了?”
汪泽扬起一边眉毛,调侃回去:“你打从初中毕业就没长过吧。”他与凌卿目光相接,又向南秋递了个眼色,“不打算介绍介绍?”
“凌卿,”凌卿主动将手伸过去,“南秋男朋友。”
汪泽同他握了握,揶揄的神色须臾转为感慨:“凌卿同志,我们可算把你盼来了,不然未来十年,南秋同志的性取向可能仍是谜团啊。”
凌卿笑笑,垂眸看见南秋气鼓鼓的半边脸,忍不住捏了两下。
汪泽把眼镜往鼻梁上推了一点儿,咳了两声,“你俩别把我学生教坏了。”他往窗户里瞥了几眼,教室里也学着他咳嗽声连成一片,目光倒是纷纷往书本试卷上躲。
三人又闲聊了小半会儿,聊工作,聊初中几个好友的近况,口头上约着过年找个时间大家聚聚,再不是周五放学或是寒暑假骑着自行车去哪儿玩了。凌卿在一旁静静听着,偶尔插两句。
汪泽教物理,M型的发际线好像已经往后退守了几步,南秋叫他去吃芝麻核桃,汪泽说好。他摸了把脑门,笑容里依稀存着几分少年模样的青涩,忽然说:“提前给你透露个消息,你可得留着过年再给我说漏嘴啊。”
南秋拍了下汪泽的手臂,“我你还信不过吗。”
“信不过,”汪泽耸耸肩,话锋一转,“明年上半年,我可能就要结婚了。”
“啊……”南秋吃了一惊,嘴巴微张,整个人看上去呆呆的。
他们都有或者将有自己的归宿,不能像年少时男女不分地打闹,汪泽似乎有些不好意思,又添上一句,“你可别想逃份子。”
凌卿道了句恭喜,汪泽朝他点点头,南秋从太虚走了遭回来,犹犹疑疑地问他:“嫂子是……”
“还是她。”汪泽的眼镜片儿上蒙了雾气,他摘下来抖了几抖,再戴上。
南秋点点头,“好,挺好。”
汪泽和张晨光一样,打从初中一路上到大学,都是标准的学霸,最最普通的那种学霸,并不是样貌出众,也不会花言巧语,更没有才艺加成,他们认真,细心,安稳地走在自己不算宽敞也不会狭窄的道路上。
大学时,汪泽却是最先公布脱单的那一个。
女友是他同一所大学的学妹,也是十中毕业的,双重师兄的身份关照着关照着,学妹有一天就表了白,两人顺理成章地成了男女朋友。
众好友闹着看了照片,干干净净的女孩,也戴眼镜,笑的时候嘴巴抿着,有两个可爱的酒窝。她和汪泽并排坐在湖边的长石凳上,她的肩膀挨着他的胳膊。
可等到那年暑假大家伙约出来玩,事先在群里吵着要汪泽带家属,他不咸不淡又语出惊人地来了句分手了。小心翼翼地问其缘由,只说对方嫌他不够浪漫,谈了恋爱和没谈一样。
之后的聊天所有人便状似无意又很特意地避开了这个话题,仿佛它就真的成为一段微不足道的插曲,往后几年,再没有被提起过。
总归是在上晚自习,不方便耽误汪泽太多时间。
三人道了别,南秋拉着凌卿往田径场去散步,夏天的夜晚,难得有些许清风将熏热撕开几道口子,手心握出了汗,干脆松开,并排走着。
南秋低头,目光随他们步伐一致的脚尖飘动。
她和凌卿颠来倒去地说了一遍汪泽的恋爱史,说他们疯疯癫癫的初中。爬到看台,南秋握着还留有余温的栏杆,倾身眺望整个跑道,人造草坪,同样换新了的球门,照旧被劲头十足的小孩儿踢坏的网。
“高三的运动会,我看到你了。”南秋说。
凌卿:“嗯?”
“女子4*100米接力结束的时候,”南秋把脑袋轻靠在他的胳膊上,“你就站在看台上。”
“那时候我可后悔了,为什么我没参加比赛,”她叹了口气,“哪想得到你也会溜出来看。”
“到第三轮复习的时候压力大,晚自习我和冯初阳溜出来好几次,到田径场来跑步解压,初阳在我身边瞎吼,我就在想你那天站在看台上的样子,想你在理科排行榜上的名次,想着想着压力就更大了,哈哈哈。”
南秋也没想到,即使他们之间什么故事也没发生,那些本以为忘得一干二净又微不足道的细节,她现在竟能分毫不差地回忆起来。
凌卿在她身边沉默着。
今天是个晴天,因而有漫天繁星,景色实在很好,南秋将手指穿进他虚虚拢着的手掌,他一下便握紧了,声音随后响起,“南南,这个周末我带你去看我妈,好不好?”
南秋吸了口气,扭头看他,他已经低下头,含笑望她有一会儿了。
“好啊。”南秋轻轻地说。
然后他就什么也没说了,亲了一下她的额头,又蜻蜓点水地吻了吻她的嘴角。
南秋的手机铃声就是在她想要揪着他的衣领主动一回的时候欢快地唱起来的,“Wouldn’t it wouldn’t h□□e long......”
凌卿握她的手忽的紧了一瞬。
南秋没有注意,她望着屏幕停滞了片刻,才想起这是她租那房子的座机号。心里有什么地方被挠了一下,接通,没有人说话,只有浅浅的呼吸声。
“美男,是你吗?”南秋迟疑地问。
还是没有应答。
几秒过后,电话被挂断了。
南秋这才想起家里有个绝食了好几天的倔猫,她忘记给他带晚饭了。
尽管,他可能并不会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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