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曾与君同梦

　　

　　像个霜打的茄子般到家饭也没划拉俩口，就钻进房间躺在床上。

　　翻来覆去的睡不着，不行，我得看看他在哪儿找的这玩意，家里还有没有存货，他晚上喂它吃什么。于是我连眨了俩下眼睛，去看林曦。

　　房门紧掩，藕荷色的窗纱拉的密不透风，青色的纱帐，粉色的床单，桌子上点着天蓝色青花的瓷瓶里，几株水仙花亭亭的立着，开得正好。

　　屋子正中安放着个大木桶，边沿搭着件白色轻纱裙，水面洒着层薄薄的牡丹花瓣，在氤氲的水汽里荡漾。

　　桶内有人正在洗浴，如云的秀发半掩着光洁的脖颈，圆润的肩头，白皙纤瘦的双臂不时的划动，撩起一波又一波的水花。

　　咦，记得林曦也是家中独子，这又是谁呢？

　　我调整了下角度，将视线挪到正面。

　　长长的黛眉，眉梢还带着股英气，似潭春水般明净的眼神里带着几分俏皮，几分灵动。两片薄薄的红唇，即使是板着脸，唇边也像是带着笑意。

　　不是林曦是谁。

　　我正在懵的时候，‘哗啦’一声响，水花似碎玉般跳动，林曦已站起身来。

　　她的皮肤像白玉盘那么晶莹细腻，被水一湿，泛着层柔和的光。

　　有副景象描述出来实在有失风雅，也为避免不必要的麻烦，姑且用俩句诗代替。

　　两岸青山相对出，一抹海棠压梨花。

　　我脑子嗡的一声，赶忙闭上了眼睛。心口咚咚咚咚一阵乱跳，晚上吃的菜不咸，我却口渴的要命。

　　我确定林曦是女子了。有段时间，一本‘风月艳情录’在同窗之中流传甚广，我也有幸借阅，上面关于女子身体的描写香艳露骨，看的人心动神摇。成功完成了对我某方面知识的启蒙。

　　那以后我再见到林曦，未免脸红心热，跟她讲话也是支支吾吾，好像丢了魂儿似的，林曦起初以为是她的蛐蛐赢了我的，还笑我小气。

　　后来才发觉我总是躲着她走，她不干了，放学了把我堵在门口，质问我。

　　“李凤来，小气鬼，不就是赢你一把吗，你想躲我到几时。”一身男装的她身形虽尚未长足，难掩其翩翩风度，白净的脸上还带着股英气。

　　当然，此刻还带着煞气。

　　我不擅撒谎，自说不出自己没有躲她，可我又能说什么呢，若我说她是女子，她必回问我是怎么知道的，再者，她是女子也不足以成为我躲着她的理由。

　　“我，我......”我边小声嘟囔着，低着头不去看她，缓缓后退了两步。

　　林曦伸手拿在身边提起小小的竹笼，里面装着威武的‘黑炭头’，送到我面前。

　　“呐，大不了这个送你，你帮我养着吧。”

　　我摇摇头，没有接，我只是输的时候难过了一会，现在早好啦，况且，怎么好意思白要人家的东西。

　　不过她肯把这么上心的东西送我，我心里还是很感激。

　　“谢谢。不过你赢和我赢不是一样吗？现在天黑还早，要不咱们还去元亨楼玩去？”

　　林曦点点头，脸上的煞气也似风卷残云般消失不见，代之的一脸的阳光灿烂。过来挽着我的胳膊，笑嘻嘻的前行。

　　我心里有丝异样的感觉，就像被人拿着根毛毛草在心上轻轻划过，痒痒的。

　　元亨楼是安邑最大的酒楼，二楼的雅间装饰考究，桌椅板凳不用细说，单是墙上挂着的字画一看就是名家手笔，菜碟盘子都是出自汝南官窑的货，幽静的雅间里一边可看街上热闹的人流，一边可看院中苍苍的花木，一动一静，相得益彰。

　　每当我俩赢了钱，便会跑过来庆祝一番，起初跑堂的看我俩小小年纪多少有点不大待见，来了俩次，林曦出手阔绰，动不动就撒钱，那跑堂的也热络起来，油腻的脸上堆着笑，公子长公子短的甚是殷勤。

　　说是喝酒，我只在第一次来的时候尝了一口，似跟火线在喉头划过，到肚子里还是烫的，我急忙吐吐舌头，又夹了好几筷子糖拌雪梨才压住那辣劲，自此以后再也没喝过。

　　林曦哈哈大笑，自己却不去喝。虽说俩人都不喝，每次来必要上一坛杏花春放在桌子中间，因为来酒楼不喝酒未免不像样子，而且她又不在乎钱。

　　俩个人似乎有着说不完的话题，由日月星辰说到牛鬼蛇神，由诸子百家说到牡丹荷花，学宫里每个夫子每个同窗都被我俩评头论足过，我俩一致觉得学宫里那条老黄狗总是脏兮兮的，总是叼着不知道在哪儿捡来的死老鼠见人就躲闪，生怕口中美食被抢了去，真是恶心又好笑。

　　聊得久了，我发现和她很多观点和看法是一致的。

　　我还有个毛病，经常梦见自己在高台上掉落下来，周围风声猎猎，白雾茫茫，脑中一片空白。

　　我同林曦讲了，她竟也做过同样的梦。

　　这是件很奇妙的事情，就像发现了另一个自己。每当这时候，我和她两两对望，惺惺相惜之情油然而生。

　　只是有一点，我认为人和人之间如果做不到相亲相爱，至少不应该去互相陷害，甚至兵戎相见，谈得来就多打交道，谈不来离得远远的就是。林曦却认为就算两条狗也会为了争夺一块骨头打架，人和人之间更是难免，因为资源是有限的。

　　她很喜欢读些兵书战策，研究那些著名的战例，经常用修长的手指沾了酒，在桌上描地形图，边画边讲，这是哪儿，这是哪儿，当时是如何如何，如果不是如何，换做如何如何，结果将会更如何如何，或者结局便不会如何如何。

　　天气热的时候，酒迹干的快，我就算记不住她画的地形，凭眼睛也可看到，她却只凭记忆，从不会指错，可见这图她是烂熟于心的。

　　我娘说，龙生龙，凤生凤，老鼠的儿子会打洞，林曦的爹爹是威震南疆的平南将军，她从小耳濡目染，会这些也不足为奇。

　　每当她说起这些的时候，白皙秀美的脸上英气勃勃，那神态似乎是指挥若定的大将军，我脑海里竟有丝错觉，这画面如此熟悉，像是在哪儿见过一般。　　

　　回过头来继续聊我被点了探花，心里失落，在床上闷了一下午，等我醒来的时候，一抬头，房内温暖的灯光中，林曦正坐在桌边看书，剪影映在窗上，温婉宜人。

　　“阿曦，来多久了？怎么也不喊我一声，墨雨这家伙也是。”

　　我伸伸懒腰，踢啦着鞋子坐在林曦对面的椅子上。

　　她抬起头看了一眼，浅浅的笑了笑，递过来杯茶水，目光再次落在面前泛黄的书页上。

　　“我打发出去了，让他告诉伯母晚饭不用等你，我会和你出去吃。”

　　有小段枯枝漂浮在浅绿如翡翠的茶水上面，如伏在平静湖面的蜻蜓般。

　　我懒洋洋的啜了一小口，不凉不烫，温度正合宜。

　　“浑身乏力的很，实在懒得出去。你想吃什么，我吩咐厨房去做，就在这凑合吃点吧。”

　　林曦噗嗤一笑，昏黄的灯光竟好像一下子明亮了起来，填满我心房的每个角落。

　　林曦，曦。名字取的真好。

　　“不就是丢了个状元吗？至于把你打击成这样。”她纤纤素手掩上了书卷，握于掌中，在膝上轻轻拍打，“也成，难得栖梧哥哥请小女子吃饭，我就随便点俩样。”

　　“佛跳墙、飞龙汤、四干四鲜四点心、蟠龙黄鱼、游龙戏凤，鱼翅羹、鲍鱼汤.......”

　　不是吧，这几样菜就算是元亨楼也不见得能备齐，让我上哪儿找去？！

　　可我又不想在她面前露怯，只得嘿嘿干笑。

　　“这些都不必啦。”林曦话锋一转“你今日不得志，大鱼大肉消化不了，只适合清淡点的饮食，那就米饭加青菜好啦！”

　　若是在元亨楼，她这么说我必会反驳，正因为心情不好才该多吃点肉食补充，奈何是在我家。

　　除了甚合我意，我还能说什么呢？

　　一边扒拉着米饭，林曦一边安慰我：“人生不如意之事十有八九，栖梧兄还须看的开些。而且你年岁也不算大，中个探花也还算凑合，若是不满意，咱们改年再考就是。”

　　我摇摇头，“怕是没这么简单了，毕竟是陛下钦点，若是换名字重考，怕是会犯了欺君之罪吧。”

　　长长似鸟儿翅膀的睫毛下的那双秀目眨了眨，林曦像是在琢磨着什么，顿了顿，道：“有道理，那你就受点委屈，探花其实也不错，单听名字就比较风雅。”

　　又补充道：“强似状元。”

　　功名利禄似过眼云烟，其实我心里压根没把这事看的多重。我只是，喜欢看她紧张我的样子罢了。

　　我重重的叹口气，想必神情定然像个深闺怨妇，幽幽的道：“若是才学不佳倒也算了，问题只是因为年纪小便要屈居人下，只怕任谁都难以接受，阿曦，我只是有点不甘心罢了。”

　　林曦一怔，坐直了原本仰着的身子，悄悄向前探出俩分。

　　“在我心中，栖梧哥哥是最厉害的，书读的好，字写的好，模样还俊俏，最厉害的是.....”

　　“栖梧哥哥的眼睛，很是神奇。”

　　“所以我相信，栖梧哥哥绝不会是平庸之辈.....”

　　“好啦，好啦。”我摇摇手，连忙打断她，“说的我多不好意思，晕乎乎的，都快上天了。”

　　栖梧哥哥栖梧哥哥，声声叫的我肝儿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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