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章 谭先生的太阳论
清早十点钟，鸟语，花香。
不知从哪里传来的潺潺水声飞流直下，激荡起的水花吓走了停在枝丫上的群鸟，嘎吱嘎吱地抱怨着。水气从飞溅到空中的水花里蒸腾出来，晕湿了开在水塘边娇俏的花朵，阵阵花香跟着水气弥漫开，悠悠地。
这是哪儿？
脑袋昏昏沉沉地，唐晶感觉自己的眼皮有千斤的重量，她试着睁了睁眼，想看看那近在咫尺的森林深谷，可是她太困太困了，只一下，又坠入了无边黑渊中，到了另一个世界。
熟悉的瑞金二路街头，只有街灯在路边闪亮。天墨暗墨暗地，没有行人，宽阔的林荫大道上，一男一女在行走。女的摇摇晃晃，男的亦步亦趋。唐晶像是开了上帝视角，俯瞰着他们。
“唐晶，你别自己走了，醉成这样，我让Nick开车送你回去吧。”
男的声音平稳，莫名地有一股让人安心的力量。只不过，这个故事里，女主角和自己同名吗？唐晶想。
“不，不，不，”前头步履阑珊地姑娘往后摆摆手，“不用。你们谁也别管我，这条路我要自己走，走出来，走回去。”
男的步伐顿了顿，没在跟下去，“你想怎么走？那么痛、那么深的那道疤，用十年的时间烙上去，你准备要用多少年的时间治愈他？”
“我不知道！”女的像是被戳中了什么，一屁股坐在了地上，“我也不知道。”她抬头看看赶来扶着他的男人，“这条路，从我高中开始，就只我一个人在走。有人在我大学的时候来了，有人在我工作的时候来了，我以为……我以为我可以永远永远地和他们一起走下去。可是，在某一个地方，他们又离开了。还是只有我一个人呀，守着那么深那么重的回忆，只有我一个人守着呀。”女的指着自己前面没有人的道路，“你看，这条路，又只有我一个人了。从头到尾，从开始到现在。大概走着走着，伤疤就好了，痛就忘了吧。多久？走出来也不知道要花多久，没事，反正我还有生命，从明天开始走，总有一天会好的。”
男的没说话，却忽然伸手揉了揉唐晶的短发，转过头去。
唐晶看着他们，莫名地觉得眼熟。她努力想，努力想，却怎么也想不起来。
那姑娘在此时抬起头来，望着天上，“你说，这个天怎么看不到太阳呢？”
男的闻声也学她抬头，“天黑了，太阳就不出来了。”
“啊，他说他喜欢太阳，光芒万丈。可是现在天黑了，太阳不出来了，没有光了，所以他就喜欢上星星了。是吗？”
男的嘴巴动了动，可是唐晶听不见了，她的脑袋懵了，在看清楚了那两个人脸庞后。
唐晶和谭宗明。
那是他们昨天在酒吧街真实的对话。
“啊！”一声惨叫，唐晶从梦中醒过来。
自家的床，自家的被子。前几天刚刚下载的柔和闹钟app正在重复播放着自己挑选的森间小路的闹铃。唐晶使劲拍了拍脸，坐在床头怀疑人生。
在自己客户面前丢完人之后，又在梦里开上帝视角回顾了一遍是怎么回事？唐晶真的很想把这个问题提到知乎上，让各路大神解释一下。
夜有所思，夜有所梦？
那谭总昨晚听了她这么多疯言疯语会不会也在梦里惊扰到他？天爷，在上海滩金融大鳄面前喝醉酒耍酒疯，唐晶你哪来的胆子。
她几下拨乱自己的短发，把掉在席梦思和床板夹层的手机捞出来。
那她昨天是怎么回来，怎么上楼的呢？如果最后只剩她和谭宗明的话，那看来就是谭总做了回护花使者，把她送上了河滨大楼。
耍酒疯，还让人送你回家，唐晶我敬你是条汉子。
她划开手机，朝微信里那个备注为VVVVIP大金主的ID想了很久。
“谢谢。”她留言，千言万语尽含在这两个字里。别回复，她想，收到就好了。
一直到唐晶忙到中午，谭宗明也没有回复。他似乎明白唐晶的意思，又不想让唐晶再不好意思，一句话都没有再回。唐晶长叹口气，这样最好了。
桌子上是唐晶刚刚整理好的开会要点，她把这些递给助理Amy，“你影印几份给小朋友们发过去，让他们明天之前读熟，后天和晟煊开第一次kickoffmeeting，别让他们丢了B&T的脸。”
“明白。唐总你去吃午饭嘛？”
“约了安迪吃日料。你下午要是看到拉斐尔，记得帮我和她说一声，我约了客户吃饭，下午晚一点回来。”
做K20的电梯上五楼，唐晶第一次在酱子以外的店里吃日料。那是一家人气特别旺的店，里三层外三层的排着那些没有预约的人。
“唐小姐吗？”
“是的，两位。预约的是位姓何的小姐。”
“人已经到了，唐小姐跟我来。”
唐晶点点头，跟着领班走。安迪订的位子在二楼，需要横穿整个大厅，到另一头去走台阶。唐晶的路才走一般，有人叫住了她。
“晶晶！”
一声吼，几乎让半个日料的人都安静下来。唐晶认得，那是罗子君妈妈薛女士的声音。
“晶晶！你今天也来这里吃饭啊。”薛女士不改往日烈焰红唇的造型，一路小跑地走过来，“晶晶，我们子君和贺涵也在呢，过去打个招呼吧。”像是要唐晶确认什么，薛女士拉着唐晶就要往那里走。
“阿姨，”唐晶侧身避开薛女士的手，“祝你们用餐愉快。”她往那边的餐桌瞥了瞥嘴角，也不知道看没看清贺涵他们，她的脸都谈不上微笑，便离开了。留一下一脸尴尬的那几个人面面相觑。
“哦哟，见面怎么都不打声招呼的啦，没礼貌。贺涵你说对吧？”薛女士回来的时候，嘴巴里还嘟嘟囔囔的。
“行了，吃完一会儿我还要回去开会。子君，你们自己回去吧。”贺涵忍受着周围异样的目光，眼睛忍不住往二楼瞟，唐晶被带去的是第二个包房，从他的角度望过去，只能看到一对裹在衬衫袖管里的手，袖管上两颗万宝龙的袖扣格外惹人注目。男的？
唐晶也没想到，她进入包间的第一眼，看到的竟然不是安迪。
“怎么，见到我很惊讶？”
“嗬，”唐晶用笑声遮掩了部分的惊讶，她边笑边低着头叹气，“当然会有一些。我在想，小包总之妻怎么一夕之间换成了这个模样？”
“哈哈哈，”谭宗明也乐了，16颗牙齿露得整整齐齐的，“安迪今天忘了之前答应小包总的身体检查，就让我过来替她。怎么样，不会打扰唐小姐雅兴吧？”
唐晶有些诧异谭宗明的态度，她微微一笑，“怎么会，欢迎还来不及。再说了，我也还欠着谭总一顿饭呢。”
“哦？哪一顿？”
“昨晚那顿。”
唐晶的眼睛在水晶灯闪闪发亮，她直视着谭宗明，有真诚有感激。
谭宗明看了一会儿，转过去，假装口渴地喝了一杯水。“昨晚酒喝得太多，我不记得了。”
唐晶此刻才算是第一次有了大笑，眼间的笑纹似花朵般绽放着。她把店里的菜单往谭宗明那里推过去，“谭总记得也好不记得也好，我都是要请的。谭总就不要客气了，下单吧。”
谭宗明笑笑，朝服务员挥挥手。
点菜的时候，姑娘问了谭宗明一句，“谭先生，按老样子上嘛？”
“不，这个是不一样的。点单吧。”
下了单，两人面对面地着实有些尴尬。唐晶不得不开了口，“这几日，上海的天气还真是热哈。太阳照得人都要着了。”
“那你还喜欢太阳嘛？”
“喜欢。我就是太阳啊。”
谭宗明没吭声，点头微笑，“是啊。真正喜欢太阳的人又怎么会被一时的光芒吓到，而退而求其次呢。”
唐晶愣住了，在那个遥远的梦里，她似乎渐渐记起了那天谭宗明最后说的话。
“那些人啊，喜欢的不是太阳。他们喜欢的是发光体，是在自己可接受范围内的发光体。一旦他们发现太阳的光芒不可控制，便会退而求其次地找其他替代。可是，太阳终究是太阳，你只要高高地挂在那里，总会有真正明白爱你的人来怜惜你来爱你，为了拥抱你不惜融化了自己，和你成为一体。希望你能明白，唐晶。”
毛毛虫开始做茧，一圈一圈包围住自己。听，那是春天的声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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