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8.水和糖的记忆
我不记得怎样回的家。顾念昔从口袋里，摸出了两颗糖，但他的手机，确实坏掉了不能用。在那之后的事情，便没有印象了。外面好像传来了张彰的声音，他好像跟昭娣吵了起来。
我确定这是我自己的家，自己的床。因为床上，有Mr唐。Mr唐，是我非常喜欢的一只唐老鸭的毛绒公仔。我将Mr唐搂入怀中，很快进入了梦乡。
梦里好多水，冰冷刺骨，令人窒息。
……
这一天，爸爸告诉吴洁，她已经耽误了好几天的课了，应该去上学了，只是爸爸要照顾阿旭，照顾躺在医院的妈妈，不能接她放学了。
吴洁走在放学回家的路上，前面是护城河，护城河上有一座石桥。经过石桥，再走两个路口，就到家了。远远地，吴洁看到，石桥上有两个人在争吵，走近两步发现，其中一个人是爸爸，还有一个是舅舅身边的那个女人。
吴洁还看到吴旭躲在爸爸身后，一双大眼睛战战兢兢地看着那个女人。
那个女人忽然变得很气愤，很气愤。她推了爸爸一下，又推了一下，爸爸护着身后的吴旭，步步后退。
吴洁着急地跑过去，想要帮助爸爸和吴旭，可是已经来不及了。推推搡搡中，吴旭没有站稳，从桥上掉了下来。
爸爸没有犹豫，立即从桥上跳了下来。他一只手臂抱住孩子，一只手臂拼命地划水，他拼尽全力地，向河岸游去。
吴洁看到，爸爸的脸色开始变得苍白，划水的那只手臂动作渐渐慢了下来，但是他还是咬着牙，一下又一下地，坚持着游到河岸。
吴洁看到站在桥上的那个女人，她捂着嘴，似乎不敢相信，会发生这样的事情。她没有去救人，也没有呼救，就那样跑掉了。
吴洁的呼救声，引来了几个大人，他们跑向岸边，把爸爸和吴旭拉上岸。爸爸一脸痛苦的表情，两只只手捂着胸口，慢慢地倒在地上。有人用力拍着吴旭的后背，他吐了几口水，恢复了呼吸，但是他吓坏了，坐在地上，不停地发抖。
吴洁冲进人群，大声哭喊着：“爸爸，阿旭，爸爸，阿旭……”
那个女人又跑回来了，站在人群外面张望。爸爸用手指向那个女人，可是却说不出一句话来。他将手收回来，捂着胸口，咳嗽了几声。稍微平缓了一下，轻声呼唤：“阿洁，阿洁……”
吴洁慌忙凑上前，拉着爸爸的手。爸爸却把她的手放在吴旭的手上，轻声地对她说：“阿洁，答应爸爸，一定要看好阿旭，不要让阿旭受伤，不能跟阿旭分开。你们，一定要在一起，记住爸爸的话，一定要在一起，永远都在一起……”
吴旭不停地咳嗽，吴洁紧紧拉着他的手，两个半大的孩子坐在急救室外面的长椅上。吴旭开始发抖，一双眼睛满是惊恐，他颤抖着声音说：“阿洁，我好冷。”。吴洁，将他抱在怀里，尽可能地张开双臂，给他点温暖。可是，吴旭的体温一点点地在上升。
吴洁喊住一个白大褂，说：“大夫，我弟弟发烧了。”
白大褂俯下身子，“好孩子，你弟弟不过是感冒了，再坚持一下。你爸爸的情况很危急，先救你爸爸要紧。”
“那你们，一定要救好我爸爸，还有我妈妈。”
白大褂似乎不忍心，扭过头说：“我们都会尽力的。”
忽然，有个护士从急救室走出来，对着白大褂摇摇头。那个白大褂，看了吴洁和吴旭一眼，叹息了一声。
忽然，又有一个护士跑过来，说：“不好了，那个车祸受伤的女病人，停止呼吸了。”
白大褂再次看了看两个孩子，眼眶湿润地说：“可怜的孩子……”
吴旭不太懂发生了什么事，但是他能感受到气氛的凝重，他呢喃着说：“阿洁，阿洁，我害怕，我好害怕，我真的好怕……”
吴洁大两岁，稍微懂事一点，她的眼泪滚落下来，两只手握着吴旭的手，握得紧紧的。
……
吴旭躺在病床上，他一直发高烧。就在不久之前，就在同一家医院里，他的爸爸妈妈，双双离世。不知道是因为难过，还是因为怕苦，他不肯喝药，紧紧抿着嘴。舅舅非常生气，赌气地放下药碗，走出了病房。
吴洁从口袋里摸出一颗糖，剥开了塞到吴旭嘴里，“阿旭，你最爱吃糖了。一边吃糖，一边喝药，就不觉得苦了。”
吴旭把糖嚼了几下，闭着眼睛，端起药碗，一口气把药喝下去。
吴洁帮他放下药碗，又倒了杯水。“阿洁，我还是觉得很苦。不是嘴里苦，是这里，”吴旭指着自己小小的胸膛，说，“这里觉得好苦。那个姚阿姨说，妈妈爸爸回不来了，我们以后就是没人疼，没人爱的孩子了。我想妈妈，想爸爸，好想好想他们。想着以后妈妈爸爸不疼我了，不爱我了，想着想着，就觉得这里好难受，好辛苦。”
吴旭的眼泪吧嗒吧嗒地落下来。
吴洁强忍住，夺眶而出的眼泪。爸爸临终的时候，嘱咐过她，“一定要看好阿旭”。爸爸妈妈都不在了，她必须坚强起来。她用袖子把吴旭的眼泪擦掉，然后她从衣兜里摸出两颗糖，放到吴旭手中：“要是你觉得这里苦的话，就吃颗糖吧。糖是甜的，那种甜，就像妈妈爸爸疼爱我们的甜一样。你不要听那个姚阿姨的话，你要记住 ── 爸爸妈妈，永远疼我们、爱我们。所以我们要做乖孩子，要做好孩子，就像妈妈爸爸希望的那样。”
吴旭剥开一颗糖放到嘴里，重复着吴洁的话：“爸爸妈妈，永远疼我们、爱我们。我们要做乖孩子，要做好孩子。”
吴旭一边吃着糖，一边说：“阿洁，我好想听妈妈唱的那首歌。”
吴洁说：“我唱给你听，好不好？”
吴旭点点头。
吴洁轻轻地唱了起来：“你的大眼睛，忽闪忽闪。你的小嘴巴，咕嘟咕嘟。你的小手，白白胖胖。你的小脸，比十五的月儿都明亮。……你懂事起来，乖得让人心疼。你调皮起来，谁都拿你没有办法。你哭起来，天地都为之动容。你笑起来，可以治愈世间所有的伤痛。……”
她唱着唱着，就哽咽起来，“你是谁家的孩子，谁家漂亮的孩子？你是谁家的孩子，谁家可爱的孩子？你是谁家的孩子，谁家聪明的孩子？你是谁家的孩子，谁家的好孩子？……”
她也想坚强起来，但是这段歌词，让她抑制不住夺眶而出的眼泪。无父何怙，无母何恃。以后，她和吴旭就是无父无母的可怜孩子了。
吴旭问她：“你怎么哭了？你是不是也想爸爸妈妈了？”他将手里剩下的一颗糖，剥开来，塞到她的嘴里。
吴洁嘴里吃着糖，却更加地泣不成声。
吴旭，替她往下唱：“你会长大，也会逐渐有烦恼；你会迷茫，想要离开却不知走向何方；你会徘徊，在人生的各个岔路口；你会孤单，在某个风雨交加的晚上；别害怕，你在成长，人生大都是这样。……”
这个六岁的小男孩，仿佛一下子长大了许多，他继续唱着：“你是谁家的孩子，谁家捧在手心的孩子？你是谁家的孩子，谁家宝贝的孩子？你是谁家的孩子，谁家心疼的孩子？你是谁家的孩子，谁家的好孩子？……”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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