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89.一百八十六【来之安之】
“我们回来啦~”
小院里静悄悄的，四下无人，空空荡荡。
丸子有些失望地收回高举过头顶的双手，把献宝般捧了一路的钱袋圈回怀里，没劲地塌下肩膀，纳闷道： “人呢？人都去哪了？”
大野从她身边擦过，径直走到水缸边，舀了一瓢水浇到看上去状态有些发蔫的小绿龟身上，不紧不慢地说：“这个点，应该都在田里干活吧。”
“嗯，也对……”话虽如此，丸子还是很郁闷，洛扎斯家的人应该知道他们今天要回来的事，即便不是全员守在家里热烈欢迎，起码留两个应门的人吧。
从庸俗一点的层面来讲，她可是拿了很多小钱钱回来的大功臣哎——鲜花和掌声在哪里？
就在这时，二人身后传来一声嗤笑。火树走进小院，抱臂站定墙边，“其实，洛扎斯家的人并不认为你们会回来。”
小丸子回过身，满脸不解，“不会吧，你都晓得今天来接我们，难道没有预先通知洛扎斯家的人？”
“我只是收到庄长的吩咐，得去那守着。”
她闻言无语地翻了个白眼，“对啊，如果不是接我们回家，要你来干嘛？”
火树学她的样子，也翻了个白眼，顺带在眉目间捎进点戏谑的笑：“很可能随便派个人出来，跟我说你们决定入籍恩诺氏，再不回塔蒙庄了，让我把这个消息原样带回来复命呗。”
听他这么一说，小丸子更不服气，她和大野才不是那种嫌贫爱富，见异思迁的薄情寡义之人呢。在洛扎斯家受了那么多照顾，连面都不出传个话就把人家打发了，怎么可能？火树这么想他们也就罢了，毕竟熟也不是太熟，若是朝夕相处的一家老小也全都这么想，就真的有些伤人了。
想到这，丸子彻底坐不住了，气势汹汹奔进主屋，把装满泥金的钱袋和兜着恩诺家给的其它临别赠礼的包袱一齐塞进木板箱里，空手杀回院中，直冲到大野跟前，猛拍上他的肩膀，“他们不迎我们，我们去迎他们，走——”
此时的大野刚坐上草席歇了半口气，只顾着浇乌龟都没来得及喂自己几口水，但还是选择顺应她的意思，一秒耽搁没有，无比配合地站起身重新出门。一路上，耳边哼哼唧唧，气咻咻的碎碎念就没断过，听得人几欲先走，扶额遁逃，既感到无奈又觉得好笑。
刚到庄后农田附近，他们就看见了大伯父鲁拉和阿爷阿奶普思拉、诺苛的身影，三人都在自家玉米地里猫着腰干活，光景一如平日。
“阿爷阿奶！鲁拉大伯！卡娜依、蔓兰她们在哪？你们知道吗？”
听到丸子的招呼声，最先给出反应的是阿奶诺荷，她利落地转过身子，立起腰，边用手背擦去挂在额角上的汗珠，边挡住刺眼的阳光向外张望，视线找准落脚，目光一顿，分外喜感的“o”起嘴巴，好像看到什么很不可思议的东西，忙着用另一只手里攥着的玉米杆不断敲打起自家老头子的后背。
“哎呦，疼、疼……你干甚……”普思拉吃痛地抬起头，才从口中吐出半截的哀唤声戛然而止，变换出满脸惊疑不定，“……小，小丸子？”
丸子朝前走了几步，踏上田垄边缘，笑眯眯合掌道：“对啊，才几天不见而已，干嘛这么吃惊？”
专心埋头干活的鲁拉大伯这才后知后觉的反应过来，不知所措地瞪大双眼，盯着两个远人小孩发了会呆，忽然顿悟，“啊，我知道了，你们想跟卡娜依他们当面道别，所以……”
丸子忍无可忍地高举双手，作出个“就此打住”的手势，也不管太阳人看不看得懂，提高嗓门长叹一声：“哎——我跟大野没打算跟着恩诺家的人过日子，开始没有，现在没有，以后也没有——”
……
这片新开出的公田，整过地也施了草灰，土壤结构上虚下实，正适合播种黑豆。
蔓兰弓着腰，沿着犁沟撒了一路种子，把它们细细调拨成豆脐朝下的样子，方便子叶破土而出，最后薄薄铺上一层细土，再用脚踩实，如此忙活下来，早已累得腰酸背痛，沁出一身热汗。
布兜里的黑豆种却才种去一半，她支起身，活动活动腰身手脚，顺道向远处张望了一眼。水鳄的工作也没结束，给成苗浇水是极吃力气的苦差，她家大哥心眼实，对公田、私田里的活一视同仁，若换成某些好耍滑头的，肯定会故意欠点火候，不把水一次性浇透，睁只眼闭只眼把活往粗里干，反正眼下又没闹灾，即便料理的不够过细，该有的收成也差不到哪去。
阿妈针线活好，被拉去庄里帮工缝制活神祭要用的长锦，顺道把小妹铃铃捎去做杂活，学手艺。后爸自不用说，被选进几个庄并建的大窑里烧造祭祀用的陶器，没几日是出不来的。
至于二弟，腿伤刚好利索，便带着长弓和吹箭筒去野地猎兔捕鸟，要是货打得多，除了交公的那部分，还能自留一些，可惜小弟非要凑热闹跟过去添乱，但愿他这次别光顾着捣蛋，能好好跟着二弟学点真本事……
把自家上下老少想了个遍，蔓兰止住思绪，耷拉下眼皮，心头不由泛起一阵空虚。
阿妈说得对，家人和朋友始终不一样。
还是专心些，把手头的活赶快干完，才能从白日里腾出一半的时间照料一下自家地头上长着的番茄、刺棒。
想到这，她重新振作起精神，刚从兜里摸出一把黑豆种，忽就听得背后传来一声大到震天的呼喝，高喊着她的名字：“蔓兰！！”
她的心跳随之漏了一拍，身子也僵住了，不可置信地呆立在原地，顿了半天不敢回头，恍惚错乱间手劲一松，任那待播的黑豆种滚得满地。
“你们怎么跑到这么远的地方来耕田？找得我头都晕了，太阳又大。”小丸子忿忿不平地抱怨着来路的艰辛，近到蔓兰身后，又绕圈蹦走到她身前，故意摆出一脸惨相讨人可怜，伸手指指自己的嘴唇 ，“喏，你看，是不是干破了皮？有水没？让我喝一口先。”
大野跟在她身后慢步过来，不像丸子那般活跃多话，面色如常的冲她点点头，算是打过招呼，跟着就将目光放远，左右张望起来。
蔓兰张了张嘴，想说点什么，却又一时语塞，神情复杂的皱起眉头。
接着便是一阵略显尴尬的沉默，丸子先前风风火火奔赶过来拿人是问的势头已在路上消磨过半所剩无几，此时见蔓兰站在自己面前不吭一声，束手束脚的样子，再没有半点责怪之意，反而受到对方情绪、态度影响，也变得有些窘迫无措。
两个女生你看看我，我看看你，小心翼翼对上目光又犹犹豫豫移开视线，都有些不自觉的紧张。大野看了她们几眼，不由在心中暗笑两声，想起丸子方才有心无心的喊渴，倒顾不上多说什么，以自视的大局为先，直奔目标而去。
水鳄提着沉甸甸的水桶从最近的塘坝满载而归，正欲继续履行给大片苗田喂水的职责，忽然瞧见远处一个身影正向这边走来，离得越近越觉眼熟，不由地止住步子停在原地定睛一看——辨清来人身份的一刻，他倒没什么太过吃惊的感觉，把两只水桶暂搁在地上，微笑着扬了扬拳头。
大野也冲他扬了扬拳头，顺带加快步伐赶到水鳄身前，低下头打量水桶，突兀开口问出一句：“你这桶，没装过别的东西吧？”
据他所知，有些不大讲究的庄稼汉会拿水桶装堆肥，用装过堆肥的桶盛着的水，也只有农作物敢喝了。
“没。”水鳄完全理解他话里的意思，不带半点耽搁的补充解释道：“水也是从塘坝里新舀来的，比沟渠里的干净。”
“好，借我用一点，待会给你送回来。”大野说着把满当的水桶从地上提了起来，对他来说，桶里的水实在装得太满了一些，提是提得动，走起路来却不够稳健，没几步远就跄了一下，泼出一串分量微薄的小水珠。
怕辛苦运来的水白白折损在路上，水鳄动身追了过去，没遭到任何推托，轻轻松松从大野手中接过水桶。俩人一路并肩而行，并不多话，气氛却很平和融洽，谁瞧谁也不觉得生分稀奇，想来也只是三天没见面而已。
走到位置后，水鳄将整桶水摆到小丸子面前，她渴的正厉害，当即弯下身喝了个痛快，心满意足之下边擦着嘴，边仰起脸冲提水过来的大功臣笑了一下。
说来也怪，水鳄一来，气氛就大不一样了。蔓兰望着淡定自若的大哥，神色慢慢松缓下来，方才卡在嗓眼里拿不定主意是吞是吐的话，从口中平顺道出：“小丸子，你跟大野……这是回来了？”
其实还剩下一句话，她仍然怯于言明，仅在心里默默想过一遍。
“嗯，我们回来了。”丸子笑眯眯地点点脑袋，重新向蔓兰靠去，对她伸出一只手。
握住那只白皙温凉的手，又被紧紧反握住的一刻，她忽然觉得，还没来得及问出口的话，已没了再问出口的必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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