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88.一百八十五 【金窝银窝】

　　三天时间很快就过去了。

　　愉快的回忆有很多，比如躲避球友谊赛。球用青草藤编制而成，外头缝了一层去毛鹿皮，软硬度正适合，称手抛得远，就算被砸到也不会很痛。

　　至于规则，完全延用中小学体育课上那一套，讲出来也很容易理解，没谁听不懂。

　　由于参赛人数偏多，为了给替补队员尽可能多的上场机会，比赛采取了五局决胜制，三轮玩下来合计十五场比拼，比分咬得奇紧，拖延成完完全全的体力对抗。玩到最后一轮开场第一局，丸子就由于体力不支被对家小萝莉梅尔拉一记轻飘飘的跳球悬悬击中肩膀，陪去身为计分裁判的弗克帕身边坐冷板凳，倒也旁观的津津有味。

　　到最后算总分论输赢时，场面十分混乱，两边阵营里里外外喧闹一片，几乎快打起来了。文学少女雅尔希立起一根手指，猛点着四弟卢吞纳的脑袋瓜子，冷声列举出一连串他在赛场上如何胡搅蛮缠、投机取巧的罪状。菲糸特毫不客气地指着同队丈夫奥满的鼻子，怪他笨手笨脚不长眼睛，又反过头来被奥满吐槽，说她全程只会躲在别人身后苟且偷生，根本没有在对局中作出半点实际贡献。

　　家主佩顿看到孩子们因为游戏争执不断，非但不去主持公道，反而站在一旁爆发出标志性的叔式大笑，二夫人蒂丝也像往常一样，只要一听到丈夫大笑，就一脸嫌弃的皱紧眉头。

　　害羞的小男孩穆积赫红着脸缠在大野身边，满面崇拜，欲言又止地喊他远人哥哥，求他教自己快准狠击中别人的秘诀，丸子觉得很好玩，背着手溜过去掺一脚，鹦鹉学舌，跟着穆积赫起哄，变着法瞎夸大野，都快把他夸成一朵花了。

　　明知丸子不怀好意，大野还是无法控制自己面不改色、不动如山，最后恼羞成怒气急道：“——随便你怎么说吧！”　

　　小丸子一愣，担心玩笑开过了头，旋即敛起笑貌，一本正经地凑过去戳戳大野的胳膊，轻声讨饶：“我有时候嘴有点欠，不好意思哠。”

　　她这么说着，两人不小心对上眼神。如同双双落入蛛网的飞虫，陷入进退两难的胶着状态，最终耐不住颊前耳后的高速升温，一个呛笑一声别开脸，一个重咳一声低下头。看得小男孩穆积赫一脸问号，闹不明白这两个哥哥姐姐怎么忽然不说话了，而且看上去，好像比自己显得还要害羞？

　　举办躲避球友谊赛的日子，也是他们待在恩诺家的最后一天，和恩诺家众人的关系已经由浅入深，混到脸熟心也熟的份上，知道了很多第一天见面时不知道的事，有苦有乐。

　　佩顿的第一位夫人名叫波伊，多年前就因病亡故，和蒂丝是童年相识的好友；弗克帕不是因为胖才行动不便，他天生双腿残疾，膝盖以下毫无知觉；长女姆娜佳已经订好夫家，是居住在恒风城的贵族，俩人此前一共只见过三次面，根本没说过几句话；菲糸特因为丈夫奥满准备迎娶万青城一位贵族才女过门的事烦恼了很久……

　　他们也有属于自己的工作和职责，绝非吃喝玩乐混日子的等闲之辈。家主佩顿一直致力于药理研究，熟知山间、森林中近千种植物的药物功效，还在外院开辟了一大片实验田，培植改良一些毒性大于药性的植物，十多年前一场肆虐三座城邦的传染病就是多亏有他研发出来的汤药，才得以根除绝迹。二夫人蒂丝通晓天文，精通卜术，经常和近日城的现任神官大人一起组织筹划季度、年度的祭祀仪式，能准确预测各类自然灾害的发生时间及严重程度，会定期向近日城的农户下放指导他们耕种何种作物的建议文书，如果种了她不推荐的作物，多半会欠收，反之亦然。

　　还有恩诺家的生活习惯，早饭午饭吃得丰盛，晚饭清淡简朴，听说是佩顿定下的规矩，认为这样对身体健康有好处。洛扎斯家则刚好相反，喜欢早饭吃简单，午饭弄一般，把晚餐料理的最为丰盛、隆重，不过这也没办法，对他们来说白天的时间太宝贵了，只有晚上可以尽情歇息，把时间花在吃喝上也不用担心误工。

　　贵族对待神明的态度也和太阳人平民有所不同，怎么说呢，类似科学家对待科学的态度？他们将神明视作各式力量的源泉，名义上的世界主宰，亲神近神，对其充满求知欲和探索精神，而不会像蔓兰等人那样，一提到神就低眉顺目，只会原封不动的复述神话传说，好像发自内心的认为‘自己’很渺小，有种被信仰过分统治，导致人格不够独立的感觉……当然，这可不是在说平民的坏话，在比较中显出不同是很正常的事，要是贵族和平民各方各面都没有半点区别，才令人奇怪呢。

　　当日晚餐，所有人聚在一块，号称要给两个远人开场送行宴，实际吃的却还是论人头发放的一碗寡汤配粗粮。

　　小丸子一边啃玉米棒，一边竖起耳朵认真听文学少女雅尔希讲故事。她说的故事有个特点，全部以第一人称为视角，没有明显的主角配角之分，人物的存在完全为情节服务。有关于山野鬼怪无差别杀人作恶的奇谈，听得人脊背发凉，也有充满幻想色彩又非常老梗耐听的动物报恩系浪漫童话。

　　玉米棒子咔咔啃完，干净得连一粒子儿都不剩，雅尔希的故事也刚好步入尾声，左若罗和茨瑟便无比自然地提起家族内部近日谈论的重要话题，带动众人思考怎么改良一种名为‘扬水器’的木制机械装置，作用于农田渠道灌溉系统，将低处的水送到高处……恩诺家人均发明家，身为地地道道的普通小学生，小丸子和大野颇有自知自明，基本不会掺和进这种不明觉厉的讨论，只是默默刨除掉了以前对于贵族的种种误解偏见。

　　他们可不是什么含着金汤匙出生，只会装腔作势啃祖上老本的草包，而是一群真正有学识、底蕴，具备充沛心劲、实力，不断为所在社会、文明创造价值的人上人。

　　第二天一早，在恩诺家主院门前，小丸子和大野跟所有贵族成员和前来送行的佣人家仆们作别。没有离别的寒暄和伤感，只是坦率的对视着彼此，随意的交谈、微笑，反正还居住在同座城邦中，真心要再见上一面，想也不会太难。

　　左若罗将佩戴在手臂上的羽毛装饰品取下，塞进丸子手中，冲她掉俏地眨了眨眼，提起唇角，“别忘了我说过的话，随时欢迎你——成为我的妻子。”

　　站在一旁的茨瑟面露缺根筋的笑容，捏起拳头，很煞风景地欢声道出一句：“三哥加油~”

　　左若罗眉头一抽，无语地瞥了妹妹一眼，“……你自己不说点什么吗？”

　　少女歪歪脑袋，耿直地摊了摊手：“你不行的话我肯定没戏啊。”

　　“我成不成和你有什么……”话道一半，左若罗的声音渐渐低了下去，直觉跟这败事有余的妹妹多说无益。

　　他的预感果真没错，不识眼色的茨瑟再次一脸天真的笑了起来，坦率道：“远人自成一对，一看便知，我可没法子插一脚进去，三哥从小油嘴滑舌的，歪主意也多，兴许有能耐使使绊子，将他们拆散呢。”

　　左若罗被妹妹一番话臊得面上无光，恨不得立即甩手走人。至于大野小丸子那边，几日相处下来，他们早已习惯性忽略兄妹组听过便罢，根本无需上心介怀的求婚宣言。

　　丸子把羽毛臂章抬起到阳光下辨别过质料成色，觉得貌似还值点钱，淡定道了声谢后，便将它扬手丢进装满泥金的钱袋中，以并非定情信物，而是可供二次贩售商品的名义笑纳了。

　　二子弗克帕送他们的临别赠礼，是一枚只有珍珠大小的金色琥珀。

　　丸子迟疑了一会，才小心地接过那枚琥珀，把它紧紧攥握在手心中，“这不是你的伴侣精灵，那只黄色小飞鸟最钟爱的东西吗？”

　　“我想，说不定你会在外面的世界遇到它。”

　　“外面的世界？你是指哪里？”

　　弗克帕轻轻笑了一声，“对我来说，家门以外的地方，都是外面的世界。”

　　丸子的目光不自觉地滑落到弗克帕身下，盯住他的双膝，蹙起眉头，“……好，如果我遇到你的小飞鸟，一定会把这个交给它，催它赶快回家。”

　　他撑开迷觑的双眼，将后背从轿椅上抬开，微微拉近了和丸子之间的距离，用只有彼此能听到的声音，低声道：“嗯，谢谢。”

　　在那之后，小男孩穆积赫和小女孩梅尔拉手拉着手害羞地跑过来，送给小丸子、大野他俩亲手编制的一对护身符结。四子卢吞纳也挠着脖子慢吞吞凑过来，甩给大野一柄打磨的油光水滑的骨质小刀，一句解释没有，就又吊儿郎当地晃开了。

　　文学少女雅尔希，不出意料的选择送书，一本她亲手编写的短歌集。丸子很捧场的翻开书，当着本人的面声情并茂地诵读起来，可惜还没念几句就被打断了，还白白挨了一嗔，说是少拍马屁，要念回家念去。

　　跟着是长女姆娜佳，做派堪称清流，两手空空的走来，打了个哈欠，反问他们一人讨了根头发，自称留作纪念。

　　还有菲糸特，本打算把几天前画的那幅灵魂肖像送给他们，但那张画实在太大了，不方便携带，内容又不怎么讨喜，被丸子大野“不了不了”严词推脱一番，最终作罢。

　　接着是四女塔撒琳，她带来了那只早就说好要送养给丸子的小乌龟卡米，一口气连珠炮弹了一大堆饲育指南，包括卡米喜欢吃什么不喜欢吃什么，应该什么时候晒太阳什么时候泡水等等等等，听得当事龟卡米都烦不胜烦，把小脑袋缩回壳里躲清静去了。

　　再然后是长子奥满，所有正支子女中，他和小丸子大野打的交道最少，除却第一天收下冥王之心，给他们派发泥金外，几乎没有再产生任何交集，对待他们的态度也一直客气，眼下送别场合也表现得分外公事公办，送他们的礼物是带有家族象征意义的石制徽章。听说审判当日他就是为数不多能留在现场观摩全程的贵族之一，却遵循了神官大人的叮咛告诫，对具体内容闭口不言。

　　到了正式分手话别的最后一刻，佩顿站在恩诺氏家主的立场上，再次递来挽留二人的邀请，希望恩诺家能代替洛扎斯家长久的照看他们，“真的不留下来和我们一起生活吗？还是说，你们打算过一阵子再住回来？”

　　小丸子和大野看向佩顿，露出沉默的微笑，摇头婉拒。

　　洛扎斯家才是他们在这座岛上真正认可的居所，既已在心中构建出近似于‘家’的雏形，诞生出难以割舍的留恋与牵绊，便只有回到那里才会感到踏实安心。

　　毕竟，最初的最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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