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78.一百七十五 【待价而沽】
这天的原定计划，被一枚蓝色贝壳的横空出现彻底打乱，洛扎斯家的人全员集合，围在一块商量对策。
主院的阿爷、阿奶，大伯一家也被卡娜依叫了过来，人虽然多，却没有热闹的感觉，谈话的氛围从头到尾都很严肃。
偶然间，一个不为丸子和大野所知的事实，从大伯鲁拉口中泄露出来。
严格来说这不是秘密。站在洛扎斯家的角度考虑，最好不让两个远人孩子知道，能瞒则瞒，瞒不过去拉倒。
审判结束后，伊东祭司和阿曼拉爷爷将远人托付给他们照顾，重点强调了一条细则：不要让远人做任何不愿意做的事。
换而言之，俩个孩子是自由的。
这意味着小丸子和大野可以无限期居住在洛扎斯家蹭吃蹭喝、傻玩傻乐，也可以随时随地拍拍屁股走人。
能成为这个家庭真真正正的一份子，也能把这里当作临时停靠歇脚的客站，如何选择全凭己意。
接纳他们进家的第一天，洛扎斯家的诸位长辈决定用养育自家孩子的方式对待大野和小丸子，认为这是最有益于俩个小远人成长，并帮助他们顺利融入本族社会的照料方式。
尤其一开始，除了蔓兰对小丸子、大野怀有先入为主的好感，完全相信他们的性格、人品不会给大家庭添麻烦，其他人对远人都持着谨慎的观望态度，自然不希望小丸子和大野早早得知所谓的真相：洛扎斯家其实没有丝毫限制、干涉两人任何行为的权力，只有必须照顾好他们的义务。
万一两人因有恃而无恐，没法没天的折腾人，可不糟心吗……多了两张吃白饭的嘴不说，还得当祖宗似的成日供着，搁谁家里谁乐意？
但实际和小丸子、大野相处生活了一段时间，洛扎斯家的人慢慢放下心了，看出这两个远人小孩本质不错，不需要紧箍咒拘着，也作不来大妖。
大伯鲁拉无意间把真相叨出来，卡娜依沉默几秒便应了，多余的解释没有，一点圆场也不打。
当然，小丸子和大野也完全没有计较这点的意思，甚至都没放在心上。毕竟对他们来说自由其实没那么重要，再怎么自由也都是狭义的自由，小笼子外面套着大笼子。
除非能离开这座岛回归正途。
岛上的太阳人都当他们会一辈子待在这里，像上一届远人一样，从黑发熬到白头。
洛扎斯家的人也都是这么以为的，才会帮着认真考虑两个孩子的未来，做一些其实根本不会派上用途的长远打算。
小丸子和大野将这一切看在眼里，却不打算打破他们的这种以为，条件不允许，并且没必要。
对于冥王之心的突然出现，洛扎斯一家人俱是心中没底，拿不定主意，商议来去最终决定把私事化为公事，上报给阿曼拉爷爷判夺好赖，听取他的建议。
在庄长居住、办公的主屋里，他们见到了阿曼拉爷爷。这位老人对待小丸子、大野的态度已不像初见时那般冷硬，但同样和亲切、友善挨不上边。他一遍遍捏摸着下巴上那丛极长的胡须，眯紧双眼稍加思索后，将房间中的其他人通通屏退，仅留下他自己和两个远人孩子独处。
一上来就非常直白的询问起他们的意愿：“你们两个，愿意去见近日城的贵族吗？”
丸子和大野相互对视彼此一眼，无所谓地点了点头。结合前情语境，阿曼拉的意思应该是要他们以冥王之心发现者的身份跑个腿，把它呈送给贵族换取奖赏。
“你们知道近日城的贵族，两百多年以前接待过远人吧？”
丸子干脆地应声：“知道，那族人姓恩诺，收留过前任远人几年。”
“没错，正因为如此，那一族的人对远人的了解最为深厚，对你们的兴趣也最大。”说着，阿曼拉爷爷将视线从旁处移开，正对上丸子的目光，“他们一族的许多人，都想亲眼见见你们，从审判那天起，经常对神官大人提出这样的要求。”
“他们不能见我们吗？”丸子有些疑惑，庄中其他普通人想和他们见面打交道都很容易，关系稍熟一点的路上遇着还会和他们打招呼呢，地位更高，话语权更重的贵族想见他们按理说应该更容易才对，为什么还要和神官大人打招呼。
“能不能见，取决于你们……当然，你们刚才已经给出了答复。”
阿曼拉爷爷慢悠悠地活动着肩膀，从桌边拾起一根木制的权杖，用底部那头“咚咚”敲砸两下地面。
门外很快走进一人。
这个人小丸子也认识，他的后背上纹着火焰的图案，大家都叫他火树，丸子曾称他为‘火男’。
火男目不斜视地径直走到阿曼拉爷爷身边，恭敬地将左手按在胸前，等待他下达指令、吩咐。
“去把那对百裘鸟放了。”
收到指令的火男毫无停顿地转身，像来时一样快步离开了房间，整个过程才花了不到一分钟的时间，称得上雷厉风行。
目送火男的背影消失在木门之后，小丸子转过头，盯着阿曼拉爷爷，一脸好奇地眨巴着眼睛，老人却没有兴致解答她的疑问，没头没脑简单交代了一句：“你们回去准备一下，明天一早，我派两个人送你们去恩诺家。”就自顾自坐回椅子上，摸索着查看起一张很大、很宽，几乎铺满整个桌面，写满图字的纸，似乎是筹备活神祭所需物资的清单汇总。
跟着他们就在完全搞不清楚状况的情况下，被请了出去。
回家的路上，丸子和大野你一言我一句的把刚才在阿曼拉爷爷那听到、看到的事，说给洛扎斯家的人听。几个大人陷入短暂的沉默，蔓兰的神情也有些复杂，丸子据此过问了几句，也没问出什么名堂来。
一进院门，早已在家中等候多时，失去耐性的鹿牙、铃铃立刻风风火火地围拢过来，还没来得及开口，被大姐蔓兰敲着脑袋、拍着肩膀派下一番活干，要他们去阿妈房里，还有放杂货的棚屋中拿出干果、香料，还有油膏，蔓兰自己也没闲着，携了阿妈的手匆匆离家，不知所踪。
“我去主院一趟。”水鳄也像忽然想起什么似的，调头去找阿爷、大伯。
没过多久，凡特也撤回房间，说是要把先前收拾起来，准备拿出去贩卖的陶器堆回原处，一直压在背篓里会对质量产生影响云云。
转眼间，小院里只剩下了她和大野，还有盘着腿在草垫上席地而坐的刀尾。
气氛莫名有些尴尬。
小丸子看着全家上下仅此一枚的闲人，试探着开口跟他搭话：“他们怎么这么忙，这是要干吗啊？”
不知道是不是错觉，刀尾的样子和态度看起来比平常好一些，不再像竖毛的刺猬一样用眼神扎人，他轻揉着小猴波可的脑袋，面色很平静：“当然忙，突然要准备替你们沐浴的仪式。”
“沐浴？”丸子重念了一遍这个词，细细品味它的含义。
先前她跟大野洗澡的时候，是在离家最近的一条溪河里解决问题。男女分区，他们洗的时候身边都有同性的别人在，每个人手里拿来清洁的东西还不大一样，比如她就见到一个妹子攥着一种软烂的果子，往头发上糊抹，再拿清水洗净，另一个却把一种好像干树叶的东西搓成粉揉进头发里，再弯下腰涮拖把似的涮头。后来问大野，听他说有看到男人把像是生姜的东西对半掰开，用横截面反复刮擦身体，直到皮肤看上去红通通一片才停手。
等回了家，问蔓兰是不是洗澡都要去河边，蔓兰的回答是一般都会去河边，如果是行动不便，身体不好的人，也可以在家中院子里简单清洗一下自己，拿瓢从水盆里舀水，往身上浇。
沐浴这个词听起来意思和洗澡差不多，就是说法更文雅些，后头还跟了个仪式……至少看样子是不用去河边了。
见她半天不吭声，刀尾居然问她“怎么了？”要知道，从第一次见面到现在，三天时间里，他可从来没有主动对他们示过一回好，就算是笑，也少不了嘲讽、揶揄的成分，开口说话冲得像吃了炸/药桶一样。怎么可能像现在这样，语气平平，态度自然地关心人？
事出反常必有妖，丸子不敢怠慢，警惕地退开几步，反问他：“什么怎么了？”
大野也挑起眉，跟出一句言辞略显犀利的调侃：“真稀奇，还以为你跟波可待久了，根本不会好好说话了。”
这几天他可没少受刀尾的气，一开始还想着好好相处，奈何对方并不领情，一来二去互触了几轮不大不小的霉头，相看两生厌，谁都不肯服谁。此时见对方难得转性一回，第一反应也觉得有鬼，半点没往好里想。
刀尾没接他的茬，也无视了丸子眼神、语气中的紧张兮兮，自顾自道：“你们要去见贵族了，明天一早就走？”
“对，你怎么知道的？”小丸子有些疑惑，他没有跟去阿曼拉爷爷那，为什么会知道这个消息？
“不是要见贵族，干嘛平白无故净身沐浴。”刀尾说着从地上站起身，朝里屋张望了一眼，铃铃端着两个小木盒从母亲房中走出来，对上二哥的视线，歪歪脑袋，无邪一笑：“二哥，烧水用的柴不多了。”
“嗯。”他点头向柴房缓走两步，忽然重又转过身，看了他们一眼，“让你们发现它，大概也是天意。”
见丸子一副有听没有懂的样子，大野冲她解释了一句：“他在说冥王之心。”
“对哦，那为什么说我们发现冥王之心是天意？”
“谁知道呢。”
“因为我们看上去很穷酸，需要发一笔横财冲喜转运？”
“……你啊，就会胡说。”
他俩议论着这些话，风格越来越不正经，渐渐演变成日常相处的笑闹打趣。
刀尾可没兴趣旁观这无聊的一幕，他径直进入柴房，开始动手劈砍放置在角落里摞成一座小山的圆木。
干着不需要用心思考的粗活，脑海里慢慢浮现起初见远人时的画面。
很奇怪，看到传说中的远人，活生生站在他面前的那一刻，心里一点吃惊的感觉都没有。
好像早就知道会有那么一天。
就在自家大院门前，远人女孩挎着篮子停立在原地，一双眼睛睁得又大又圆，对着他看了又看，做贼心虚地低下头，伸手揉揉鼻子，带出一连串滑稽可笑的喷嚏，再抬起脑袋看向他时，眉目含笑，模样很呆。
原来，这就是远人。
‘讨厌’的远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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