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77.一百七十四 【意外之财】

　　在太阳人的社会里，最流行、最常见的是买卖方式是以物易物，原料或者成品都行，粮食、布匹、手工制品、装饰物，等等一切具有确切用处的实体，都可以拿来相互交换。

　　除此之外也有名为货币的一般等价物，也就是俗称的钱。

　　在这儿，钱是很值钱的玩意，这听起来似乎是句莫名其妙的废话，但事实正如字面所说。

　　太阳岛上并不存在‘政府’和‘国家’的概念，负责发行钱币的是各个城邦中最富声望的贵族阶层。他们将特殊泥土混合矿物颜料，烧制成带有不同颜色、花案，印章大小的厚圆块，称其为泥金。

　　加工泥金的技术含量似乎还挺高的，普通平民没有制造假/币的兴趣和概念，也并不具备仿制能力。

　　其实泥金的存在更像是支票、契约书，或者银行的存折，有它在当然更好，即便没有日子也能照过。

　　只有家境殷实的家庭才会把多余的东西兑换成泥金。正处在温饱线上下的家庭一年到头也摸不到钱，他们的收入与开支是完全平衡的，地里长出来的庄稼，家庭作坊里制造出的布匹，只能满足一家老小的生活必需，没有盈余，甚至偶尔入不敷出，因此根本不需要‘钱’，这种本身既不能吃也不能用的玩意。

　　近日城的平民区内，总共坐落着五座庄子，论贫富程度排行，塔蒙庄算老三，不上不下。洛扎斯家的家庭条件在庄子里算中等偏上，小日子过得还挺滋润，也有俩个压箱底的闲钱，足以证明他们和穷字沾不上边，但这也不意味着富裕。

　　在贵族阶层里，即便是孩子也拥有数目可观的个人资产，但对于普通平民家庭来说，未成年的小孩可没有权力支配家里的任何东西，洛扎斯家也不例外。

　　理所当然的，不存在什么零花钱、压岁钱，从鹿牙、铃铃到刀尾、蔓兰，四个孩子在家中只有劳动的义务，没有获取报酬的资格。只有成年后，不再完全依附于家庭生活，才能为自己创造财富、价值。

　　小丸子和大野两手空空的登岛，稀里糊涂的经历过审判，落脚到洛扎斯家生活，每天随着大人小孩一块出外干活做工，回家后有饭吃有房睡，待遇方面和蔓兰等人并无差别。

　　但在知恩的基础上，他们比其他几个原生在这个家庭中的孩子，还多了一层图报意识。

　　尤其在知道自己占用的那间屋子是大哥水鳄的婚房后，理亏承情之余，更是恨不得立刻给洛扎斯家奉上多多的、大大的好处，可惜无论物质还是精神，俩人都没什么能实际帮衬到他们的地方，只能更认真的干活，更卖力的做事，将本就应尽的义务，做到力所能及的最好。

　　今天洛扎斯家的人不下地干活，而要去集市上摆摊。

　　属于他们的摊位不大，占地位置也比较边角，距离人流量最大、最热闹的集市中心隔了整整一条街。就这么一个不起眼的小铺面，还得和好多户邻居共用，按日子一家家轮流去卖，一个月能轮着一两天的摊位使用权就不错了。

　　这次贩售的主打商品，是凡特新烧制好的一批陶器：碗、罐子、盘。除此之外还有一些余粮蔬果，比如玉米、黑豆、小番茄，以及几副鞣制好的动物毛皮，外带各种类型的装饰品，项链、手链、发饰、耳环云云。

　　虽然洛扎斯家的人平日穿着都挺朴素，但放眼整个太阳人群体，爱美、好打扮者才是主流，装饰品的销路可不会输给粮食和日用品。

　　蔓兰负责清点装饰品，把它们分类打包放进背篓，差不多收拾好了，又从中拈出一条项链仔细端详了一会，摇摇头把它弃置一边。

　　丸子便把那条项链提起来看了看，先没发现有什么地方不对劲，听了蔓兰的解释才知道，原来这条项链因为缺少材料的缘故还没完工。

　　特意在绳线接口处打着活结以示区别，不知怎么的还是混进成品堆里。若是就这样拿去摊子上卖，被斤斤计较的买家发现了，给误会成偷工减料，可是要挨骂的。

　　掂量着这串半成品的项链，丸子随嘴问了一句：“缺的是什么材料？”

　　当时的她也没想到，自己随口问出的这句话，竟会牵扯出一桩后续展开全然超乎所有人意料之外的大事。

　　“贝壳。”蔓兰边说边指给她看，“喏，这头少了三枚白色的贝壳，两边不对称。”

　　“……贝壳？”听到这个名词的一瞬，丸子心头一动，稍加思索后从回忆中找到答案，顿时兴奋地叫了起来：“我们有呀！”

　　不等蔓兰反应过来，她已经风风火火地冲进睡房翻箱倒柜。

　　两分钟后，噪声停止，丸子扒住门框，探出半截脑袋向外张望，瞅准目标后，不好意思地笑着对大野所在的方向不断挥手，五指向掌心内蜷曲收拢，手腕活动的节奏和幅度也很标准，简直招财猫附体。

　　他自然乖乖受招，进了房间没陪她一块乱翻东西，而是磨刀不误砍柴工，站在小屋中央一边环顾四周，一边回忆起距离现如今已有八天之久的事：来到庄中洛扎斯家落脚的第一日，终于有了洗澡更衣的条件，他把脱下来的脏衣服拿去清洗前，顺手掏出了兜里的东西，然后放在了……没记错的话，好像是角落的空瓦罐里。

　　走过去一看，里面果然安安静静地躺着六枚贝壳，数量超额，可惜颜色不太符合要求，只有两枚是白色的。

　　丸子将它们一手三个托举在掌中，仔细打量了一会，面露苦笑：“呃，这个淡黄色的跟纯白色也差不多吧……”

　　“直接让蔓兰看看，她说行就行。”他推着她的肩膀往门外赶，不管最后一条项链做得成做不成，上集市摆摊的正事总归跑不了。

　　到了蔓兰跟前，丸子把到手的贝壳亮给她看，本意推出的展示重点是右手中的白、黄贝壳，但蔓兰的视线却牢牢钉在她的左手心上，陷入漫长的沉默。

　　就在此时，慢悠悠凑过来旁观的铃铃忽然爆发出一声尖叫，旋即神情激动地转过身，冲着正在往背篓里打包陶器的卡娜依振臂高呼道：“——阿妈，你快来啊！！不得了了！小丸子他们有这个——”

　　被她这么一咋呼，谁还有心思干别的事？其他人纷纷聚拢过来一探究竟。

　　其他人中甚至包括了刀尾。

　　那厮立着眉头过来了，看上去很像来找茬的，不明所以的小丸子连忙把六枚贝壳全数交进蔓兰手中。

　　眼前这位爷儿可不宜惊动，因为腿伤还没好利落哪都去不了，等同于被关禁闭，从早到晚不是在房间里躺着，就是在院子里坐着，火气只进不出，成日摆着张臭脸，一开口准没好话。有了几天的相处经验打底，丸子早已学乖，习得能避则避、能躲则躲的条件反射。

　　但这次，就连刀尾也没顾得上找她麻烦，在场的每个人都被一枚小小的贝壳吸引住了全部的注意力。

　　“……冥王之心。”卡娜依缓缓念出这个名字，目光凝视向摆在蔓兰掌心中，一枚湛蓝色的螺贝。

　　大野反应很快的问了她一句：“这个很稀有？”

　　“非常稀有。”代替母亲作出回话的蔓兰，声音很轻，语气却很坚定。

　　有点不在状态的丸子摸了摸脑袋，也跟着举一反三：“难道说，它很值钱吗？”

　　“非常值钱……”蔓兰的声音有些发颤，她边说边把手中除蓝色螺贝以外的其它贝壳全部弃置在地，随即用空下来的两只手掌无比珍惜、专注地托捧住冥王之心。

　　“但它是只有贵族才有资格拥有的东西。”和妹妹们相比，身为家中长子的水鳄大哥，态度上显得更加淡定。他看着丸子和大野，神情肃穆认真：“这种贝壳被普通平民捡到，唯一的用途就是立即上交给贵族，求取一定分量的奖赏。如果私自扣留收藏，或者交易、出售给其他普通的平民，一经发现，当事者会被论以重罪。”

　　勉强稳定住情绪的蔓兰，附和了大哥的说法，还跟小丸子和大野简单介绍了一下　‘冥王之心’究竟为何物。

　　丸子认真听完，大概了解了这枚贝壳会如此受到重视的理由，从非常世俗的角度来理解，首要原因就是它真的很稀有。

　　对这座岛上的人而言，冥王之心是他们发现的唯一一种蓝颜色的贝壳。

　　何况太阳人赋予它的旨意根本无法用物质价值衡量：引领身份尊贵的死者踏入通往轮回转世的下界。

　　相当于一个黑卡会员通行证，能助其持有者灵化成神，至少也是来生保有与今世无差的荣光。

　　说白了其实就是过惯好日子的富人们，生怕死后再无机会继续坐享雍容华贵，编造了一个毫无根据的传说找点安慰：只要口含冥王之心入土为安，就能受到死神的特殊关照。

　　至于丸子对此的看法……

　　如果这一说真的是真的，死神他老人家——大概是个骨灰级贝壳收藏家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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