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61.一百五十八 【黄口小儿】

　　来人不止一个，为首的是昨天下令关他们禁闭的老爷爷，依旧双眼无神、步伐潦倒，此外又前前后后跟进五名青年，把本就不大的小屋塞了个满满当当。

　　阿曼拉背手佝腰，朝桌上望了一眼，视线停留在吃空的碗上一顿，慢悠悠出声道：“都吃饱了？”

　　丸子大野一并点头，老爷子却不看他们，只看着那碗，好像非要等他们用言语作出应答才算数。

　　昨天当着一大帮人的面，他俩谁也没有在外人面前擅用岛语，都想先等着蔓兰帮着解释一二后，再开口，省的吓着些大惊小怪的人，白白招惹麻烦。

　　蔓兰今早来给他们送饭，本打算把昨夜晚宴上的情况跟他们通个气，好好交代一番，没曾想被球球的事绊住，迟迟未能步入正题，晚了这一步，让阿曼拉爷爷直接跟他们搭上话。

　　对于大野小丸子来说，情况大概是：考题范围还没划出来，临堂小考从天而降。还能怎么办，硬着头皮上呗，能攒几分是几分，总比拒不配合，交白卷吃零蛋要强。

　　丸子脑海里冒出刚起床那会，大野埋汰她的说词，此刻倒成了切实的安慰：慌什么，怕什么，谁还能把她吃了不成。

　　一个白发苍苍，东倒西歪的干瘪小老头而已……嗯，这么说好像有点不尊重长辈。

　　丸子咬舌打消没有必要的杂思，在脸上整理出乖宝宝状的甜蜜微笑，朗朗应声道：“吃饱了。”

　　大野那边也跟着开口，同样言简意赅，“饱了，谢谢。”

　　阿曼拉还是没什么明显反应，周围那圈成年人倒相互使起眼色，目光活泛，神采奕奕，好像见了什么难得一遇的稀罕事。

　　晚宴上，蔓兰同阿曼拉爷爷说的是私话，除了不懂事的小孩敢逾越规矩过去凑热闹，又不至于讨着爷爷的嫌，其他人纵使再好奇，也不会顶风跑去偷听。

　　后来蔓兰把能说的都说了，阿曼拉爷爷也不放她走，就拘着她陪坐在身边，包括围着篝火堆唱歌跳舞的环节，以及说故事、念诗的环节，等什么活动都挨到结束，才许她回家。

　　蔓兰这才腾出空来探望两位远人朋友，可惜丸子已经睡着了。

　　等她正式回到自家小屋，屋门口还蹲了几个夜猫子，想听她透露些内情。还好小弟鹿牙和阿妈过来救场，一个仗着年纪还小，奓毛瞪眼吐口水，一个以夜深人静，孩子累了需要休息为由，晓之以情动之以理，把那些好事之徒统统哄散了。

　　于是，同大野、小丸子有关的种种不寻常，姑且还没有传得多开。

　　此刻被领进屋来的，是几个性子稳重的有为青年，既得阿曼拉爷爷器重，稍许知道些内情。都说眼见为实，亲眼瞧见远人开口说出他们的语言，剩下那则有关伴侣精灵的消息，也就十有八九的如实可信。

　　面对离奇新颖的罕事，即便是成熟的大人，也难以按捺住心头的憧憬、兴奋，对眼下这两个同他们语言相通的远人充满好奇。

　　不过，总不至于忘掉自己的职责使命，可不是来屋子里看热闹的。

　　阿曼拉迟迟没有下一步发话，几位身姿挺拔的青年垂首待命，背于手后的长条草绳窸窣微颤，不时露出头来，像几条面对猎物耐不住性子的饿蛇。房间里一直很安静，蔓兰的目光轮番投掷到小丸子、大野身上，传递来劝诫、安抚以及勉励的意味。

　　终于，一声喑哑粗粝的咳嗽低低响起，阿曼拉老爷子清完嗓，伸出一根干瘦的手指，当空横划一道，几个年轻人默契地对视彼此一眼，纷纷更进一步上前而来，围拢目标。

　　如此情形何等发展，不问可知，丸子讪笑着仰起脸，配合的伸出手臂，立即被绳子结结实实缠过几圈，两腕间绑起一个粗苯的结头。

　　再看看大野，也享受到了和她分毫不差的待遇。绳结的一端同另外的长绳拴系在一块，中间空了一段，头尾各留出长长的一截，按次序排出人队：打头两个青年攥绳开路，后跟丸子，再间隔一位青年，接着是大野，最末还有两人垫底。

　　“回城以前，忌言。”阿曼拉爷爷交代了两句话，几名青年用力点头。趁着这短暂的空档，蔓兰挪到丸子耳边小声提醒她：“这一路，你也别说话。”不等丸子回应什么，她便快步移至大野身侧，将方才说过的话原样告知他一遍。

　　出了棚屋，这游街似的阵仗很快吸引了一大帮男女老少的夹道围观，人群中蹿出数名妇女，往绳子上加坠了几枚沉甸甸的大铜铃，还用手指头蘸着蓝色的颜料，分别在几个青年肩头、胳膊处裸露的皮肤上画了不少奇怪的图案。

　　正式上路前，丸子往四周张望了一圈。把他们交给五个青年人看顾后，阿曼拉老爷爷坐上了一台人力搭载的简易木轿，正悠悠哉哉闭目养神，有一下没一下的捋着胡子。蔓兰也已经融入自家人组成的小团体里，双肩上压着摞满东西的大背篓，手上还托着一个布包袱，看起来很辛苦。

　　不光洛扎斯家如此，几乎所有大人小孩身上、手上都拿满了东西，好像蚂蚁搬家一样。

　　此时，关于远人的闲聊讨论渐渐被更日常的谈话盖过风头，大家在清点回城要带的东西，就丸子听到的内容而言，大多都和食物相关。

　　筐子包袱里装的不是切割处理好的肉，就是野果，再不然还有一些植物的根茎和叶子，除此之外小部分男丁手中还拿着长矛，弓弩之类的武器。

　　守在营地大门外的两条猎犬，等到所有人都聚齐了才开始行动，一左一右环绕在人群最外围漫步而行，还会用类似牧羊的风格驱赶因玩闹而离队、掉队的小孩子归队。

　　小丸子只管跟着前头两位牵绳子的大人埋头赶路，他们一行人在队伍中处于靠前的位置，耳边人声鼎沸，伴有节奏轻重因人而异，纷乱层叠的阵阵足音。

　　球球对那两条比自己高大得多的同类没有好感，大部分时候它都挨在丸子脚边，迈着欢脱的犬科小碎步，神气活现的仰着脑袋，耷拉着舌头东张西望，好像一点也不担心小丸子、大野的处境，毕竟在它的概念里，被绳子拴住牵着走又不是什么可怕的事，散步而已啦。

　　走、走、走，具体走了多长时间，小丸子不知道，反正从脚到腿，再到被绳子绑住的手，全都又酸又痛。唯一值得值得庆幸的是：前后几个持着长绳的人还算体贴，每当她停下来喘口气时，他们都会跟着顿住脚步，不催不拽，容她缓缓劲。

　　每歇一次，这支草绳小分队就会被后头的人超一回车，反复折腾了几次后，他们的位置逐渐转移到队列中部之后，刚好和洛扎斯家挨着。

　　那个名叫鹿牙的小萝卜头，在同龄孩子里也属于不大守规矩的那类，喜欢在队伍边缘处跑来跳去，溜达到小丸子附近时，嘴巴抿得紧紧的，不吭一声，干瞪着大眼睛歪头看她，目光中带了几分不加掩饰的挑衅，看得她有点上火，不知不觉同这小孩较上劲，先冲他皱鼻怒目，再嫌弃地努嘴，最后干脆龇牙咧嘴的做鬼脸吓唬他。

　　其实来烦小丸子前，鹿牙也一视同仁的烦过大野。

　　不过大野当他透明，始终面色如常直视前方，鹿牙试了几次，无论做什么怪表情、怪动作，都没得到半点回应，便悻悻然收手，换了一个骚扰对象。

　　很显然，新的调戏目标有趣多了。小丸子正经长处不多，上不来台面的本事却不小，满肚子歪理，满脑子鬼主意，面部表情极其丰富。

　　此刻正全然不顾形象，分外卖力的扭曲五官，连连做出好几个不寻常的怪相。

　　鹿牙当然不甘落后，也拼命掰扯自己的脸，他比丸子多一个优势，可以用手扯着面皮，拉开眼角，尽管如此，也不及丸子的鬼脸变化快、花样多。

　　几个回合的高强度对峙过后，鹿牙终于败下阵来，破功大笑出声，惊动到走在丸子前头的领队大哥，被他扭头狠瞪了一眼，方才意识到自己玩得有些过头，更后方的阿妈也开始怒声呼唤他的名字。

　　这个天不怕地不怕的小屁孩，最怕的就是阿妈生气，立即灰溜溜的压低脑袋，一路奔着家人所在小跑而去。

　　对于这个结果，丸子很满意。在她看来，自己是主动出击，正儿八经击溃了一个前来挑事的小坏蛋，而非被动且跌份的参与了一场分外孩子气的打闹游戏。

　　回到阿妈身边的鹿牙，还没来得及认错卖乖，后脑勺上猛挨了一巴掌，打得他向前趔趄几步，差点没摔到地上。

　　母亲卡娜依眯眼看着他，不发一语，大姐蔓兰也眉头紧皱，一向好脾气的大哥水鳄同样神情肃穆，小妹铃铃则是一副明显幸灾乐祸，看热闹不嫌大的嘴脸。

　　“阿妈……”顾不上叫屈喊痛，他弱弱唤了一声。

　　“你是不是嫌咱们家日子过得太舒服了？”

　　一听阿妈开口说话的语气，鹿牙就知道自己没有辩解的必要了。

　　阿妈是真的生气了，那也意味着事情真的很严重，比他想象、以为的更严重。

　　他唯一能做的就是闭嘴，彻底消停下来，用行动证明自己确实在反省，不会再惹事，否则……就要面对这世上最讨厌、可怕的惩罚。

　　那就是——被全家人当成空气，整整几天几夜，甚至半个月。

　　嗯，没有比这更糟糕的事了，绝对没有。

　　熊孩子鹿牙在心里重重握拳，暗暗发誓：要夹紧尾巴做个乖宝宝，不再惹阿妈生气。

　　毕竟，远人再怎么新奇有趣，也比不上家人重要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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