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47.一百四十四 【恩恩相报】
清晨的海,缓缓松开拥在怀中的太阳。
旭日初升,烟波浩渺,空气中积聚了一夜的湿气随风飘摇,黏着在皮肤上。
小丸子比他预想中起得更早,他去敲门,没得到任何回应,推开一看才知道人和狗都已经不在屋内。
此时,她站在前甲板上贴近船栏边缘的位置,遥望远方。
四目所及,尽是无垠海澜。
“早啊。”
大概是听到他的脚步声,在大野还没走到她身侧前,小丸子头也不回的朝身后掷去一句简单问候。
倚着围栏站定,和她注视着同一片海域,大野在心里散漫的思索着适合起头的话茬,即便什么都不说,仅仅站在一块吹吹海风也不错。
然而,美好氛围的保质期总是十分有限。
丸子维持着观海时娴静端淑的姿态,目光定视远方,用轻快如常的口吻道出一句不合时宜的台词:“大野,你一共上了几次厕所?”
“……什……什么?”他简直怀疑自己的耳朵,这种问题……这种问题她问来是要干嘛啊!
小丸子浑然不觉身边一人已被她方才的提问雷得外焦里嫩、毛骨悚然,她伸手捋了一把被风吹乱的鬓发,面带笑容的看向丛丛翻滚的海波,将手指贴在栏杆上沿横线划过几道来回,慢悠悠持续着语不惊人死不休的发言,“我算过了,从昨天登船到现在,我一共去过五次厕所,昨晚睡下后还起了一次夜,这个次数跟现实应该没什么差异,上船前却完全没有去厕所的需求。现在不光吃喝同现实保持一致,连排除步骤都添上了,还可以睡觉,完全没有做梦的感觉。”
得知她聊这个的目的是为了详细探索比对出所处大环境的变化,大野虽然仍觉得有些无语,还是缓缓神跟上她的思路,“……是啊,如果刨除先前的记忆,一定没法分辨现在是梦还是现实。”
在他们讲话的档口,船下突然游来一群尖头长身的小鱼,背脊上的银鳞在近水面载浮载沉,承着阳光斑斓闪烁,丸子扒住栏杆凝神看了会它们穿梭起舞的样子,喃喃道:“如果这里不是梦,也不是现实,又会是哪呢?”
“田矢说过,现在还在‘过渡期’。”大野回顾起刚和白鸟夫妇会面,乃至被带上船同行时,多话的田矢先生东一榔头西一棒子交代出的一箩筐杂七杂八,从中翻捡出少许有用的信息线索,斟酌着组织出自己的想法,“眼下这片海应该是他们以前去过的地方,而且比他们当初看到、感受到的更丰富……”
他想起樱小竹曾说过的话:梦中的世界和所有人的存在,保有高于记忆的真相。
当时的他完全不能理解话中所指,如今历经那么多事,渐渐有些明白了。
梦和现实的本质区别在于真假。
倘若‘梦’比现实更‘真’呢?
表达方式具有荒诞错节的一面,承载其间的内容展开却并不随便。
现在,小丸子失去控制梦境的能力,天空不再恒定于白昼,日月照常交替,人有三急的每一条他们都占全了。
如果受伤,也会过很久才能愈合吗?
大野看向自己的手掌。在学园运动会参与拔绳时磨破皮留下的血口早在进入下一个项目前就复原的不留痕迹,如果是现实至少也要等三五天后才能脱落结痂。
换成现在呢?伤口、病痛,甚至更可怕的事,也会以和现实同等的样貌发生在他们身上?
面对全然未知,暗藏凶险的种种可能,却一点保障都没有,实在很难安心。
他试着集中精力,用力戳挤起自己的手指,正如预料中的那样,没有血液随之渗出。
小丸子看他皱眉依次将十指挤兑了个遍,猜到他在试验什么,不由轻笑着叹了口气,“别试啦,我都没办法做什么,你还能用血才奇怪呢。”
“白鸟悠到底对你做了什么?会丧失力量,真的就是因为这个印痕吗?”盯着丸子左手腕处整圈鲜明的红纹,他用手指轻轻抚摸过印痕所在的一小片皮肤,没有任何凹起、凸起的质感,简直跟颜料画上去的没两样。
“谁知道,我都没来得及看清她使的什么东西。”丸子说着抬手指指自己脸上只剩小半截的残破面具,“它倒没差,还是贴得很牢靠,完全掰不下来,而且右眼仍然可以透过面具正常看到东西……”
“可能面具上还残留了什么特殊的能力。”
“你说透视?我觉得没什么用哦。”
“如果仅仅只能透过面具看到东西,那确实没什么用。”
“就是说啊,要是能用它喷射火焰、激光或者发射子弹就好了。”丸子边说边将右手比划成枪的模样,将枪口对准大野的额头,拟声道,“Bang——”
“给你这种不好操控的能力,会造成误伤吧。”说着,他也有样学样的玩起手影游戏,青出于蓝,更进一步地将两只手拼合在一起,组出一杆看上去火力更猛的机枪,指向丸子胸口,毫不留情地扣动扳机,“——”
丸子顿时戏魂附体,很爱演的捂住胸口,踉跄转过半圈,一副痛不欲生似要昏厥倒地的惨相,倚扶住横栏低头装死,突然发现漏了配音,诈尸般仰起脸高声长啊了一嗓子,把正在专心舔/脚的球球吓得一颠。
面对她极其浮夸蹩脚的演技,大野忍住没笑,配合的走上前去,装着很沉痛的样子伸手盖住她大睁的左眼,帮她瞑目。
便听到她抿着嘴发出细碎的哼笑,片刻后,低低问了他一句,“不说点什么吗。”
他闻言愣了一下,将手从她眼前移开,怔怔反问道:“什么?”
“假如我真的死了,你会说什么?”
他忽然很后悔,陪她玩这个游戏。
看出他神色有变,意识到自己开错玩笑,话讲得过火,丸子连忙推开栏杆,直立起身子,站稳脚跟,面向大野讪笑几声,用力合掌讨饶:“收回!当我刚才什么都没说,呸呸呸——大吉大利!”
但他脸上,还是一点笑都没有。
沉默良久,自语般喃喃回话,“……我什么都不会说。”
很深很深的看着她,仿佛要把内心深处的想法原本传递过去,一字一顿:“不会说。”
当他那样讲的时候,她忽然很后悔。
后悔拉他玩这个莫名其妙的游戏。
他给出的答案,无法与任何玩笑相匹配。
“……我知道了。”小丸子收起脸上用于赔笑的表情,神色严肃地抓住他的手,像新闻里国家领导人见面时那样紧紧握起:“不管是在梦里、现实还是其他任何地方,无论什么时候,我们都会好好的,一定会。”
看着她一派认真,正经到无与伦比的模样,他的嘴角仍然紧绷,眉心却慢慢舒展开,别开目光,淡淡回了她一句,“不许再随便说这种话,就算是开玩笑也不行。”
“嗯!我保证绝对不会再胡说八道了,如果再犯的话……”丸子边说边像荡秋千一样上下晃扯着大野的手,跟着转转眼珠,寻思起倘若破戒的惩罚细则,却被大野直截了当的打断,“没有什么如果,反正你不许讲这些。”
丸子不住地点头,把眼睛睁得又大又圆,脸上再度绽开活泛的笑,“行,从现在起我就当在过年,只说好话。”
大野吁口气把手从丸子那抽出来,没收回自己身侧,又放到她脑袋上揉了两下。
乖乖受揉的丸子确认此事彻底翻篇,表面上立马恢复精神,连蹦带跳的转移话题,引着大野陪她看船艇下方新出现的,相貌古怪的鱼群。
其实内里还有些嘀咕,惦记着刚才的事,心情略显复杂。
没想到大野同学年纪跟她差不多,正经起来显得很成熟可靠,玩闹的时候也挺合拍放得开,某些方面啊,却长了老一辈的心眼,居然忌讳什么死不死的。
口头闹着好玩的事,即便听着不对味,随便翻个白眼怼她个“祸害活千年”不就结了,那家伙偏不接梗,还那么较真……开玩笑挑错对象,倒成她的罪过了。
可是,看他那样,她也真的挺……可不是感动!才没那么腻味,就是稍微有点,有点……
本来只想讨一杯水解渴,回个头的功夫,人家给你造了一口井出来。
还怎么好意思说,我只是要一杯水而已呢。
因着这口井,这个人,生出一份牵绊,想着再留步歇一歇吧,转眼又冒出一栋房子。
最后,弄得不好上路。
她本来真没想那么多,事不到临头关键处,谁知道谁会怎么做。
奈何经不住影响,明明什么都没遇着,先画出个约束圈,共情连理,觉着他和自己是真绑定在一块,同进同退,不可分割。
进而生出一种堪称失智的觉悟:有他在的地方,即便是火坑,硬着头皮也要往里跳。
无关儿女情长,这其实更像在讲义气,还属于顶顶幼稚的那一挂。
效力却堪比金坚。
越是简单的东西,越扎实牢靠,稳固长久。
再多山盟海誓、地老天荒也比不过信条、准则顶用算数,随它是对是错,一但立根深植,必将做定自我小天地里,执牛耳的一言堂。
你敬一尺,我还一丈。
在对的人那认下此等死理,不亚于开启因果的循环永动,便是心甘情愿的,再也跑不掉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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