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46.一百四十三 【若明若暗】
舱门打开又关上,整片夜空下陪在她身边的只剩球球。
这只小狗好像认准了小丸子,虽然跟谁都亲,同等条件下,只要有的选肯定跟着她跑。
即便被大野抱去同玩了半个下午培养感情,先前分房间时,任他怎么用响指、口哨招呼勾引,球球也只是冲他敷衍的甩尾叫了几声算作回应,坚决地随进丸子所在的小单间,还企图蹦到床上与之共枕,奈何腿太短,没能得逞。
眼下,小丸子尚未从和悠相处时所得的百味杂陈中解脱出来,有点茫然的呆坐在休闲桌前长吁短叹,球球便发挥起身为宠物最擅长的本事——卖萌。
翻起肚皮,用后背压住丸子的鞋子不放,撒娇耍了两下赖,试图吸引她的注意。
小丸子盯着这只双目含满最真挚的热忱,眼里只有她一人的小动物看了又看,联系悠说过的话,想起球球此刻的处境,不由哀怜的蹲下身,轻呼着它的名字,捧住它的脑袋,“球球,你最乖了……来生一定天天有奶喝,有肉吃。”
“嗷呜嗷~”球球或许听懂了她的话,极为欢快地摇着尾巴表示赞同,向丸子怀中不断拱去。
它的身子热乎乎的,很温暖,绳索状的厚重背毛摸起来很踏实,散发着干草堆、阳光、咸饼干和旧袜子的味道……好吧,其实闻起来有点怪,但可以接受。
被犬科动物几招小把戏成功治愈身心的丸子,调整好心情,安逸的打了个呵欠,准备回房睡觉,转脸看到桌上还剩一半的黑列巴,以及大半盘葡萄干混果仁碎,觉得有点浪费。但她现在可没胃口吃完这些东西,干喂球球又没牛奶配,它的兴趣也不大。
全都倒进海里,算喂鱼还是乱扔垃圾呢?犹豫不决间,她忽然想出一个挺不错的主意。
……
他好像,做了一个梦。
或者该说是:在梦里,甚至梦里的梦里,做了一个梦。
这个梦有点奇怪,天空看上去比平常更高远,草都长得很长,最茂盛的地方几乎能遮着他的眼睛。
风声比任何时候听到的都要清晰,还有虫鸣鸟叫,东南西北每个方向,远远近近传来各式各样的声音,交汇在他耳中,片刻都不停息,却不显嘈杂,仿佛载满信息的文档,被归置的整齐有序。
还有味道,土壤的味道像泡过澡的蚯蚓,盛着露珠的树叶闻起来像一场下进薄荷丛里的雨。
他一边看,一边听,一边闻,一边走。好像漫无目的,又好像在寻找着什么。
很暖和的阳光,很大的草场,出现了一群被圈在木栏中的羊。
白花花的,胖乎乎的,挤在一块,像不断分裂的云朵,数量越变越多。
那其实是因为,在高高圈起的围栏后方有道栅杆压得很低,一只又一只肥羊通过这道缺口,从一片虚无的空白中脱出,跃入围栏。
他没有上前,离得远远的,静静张望着这些羊,悉听苍茫界外传来一声声数数。
“一百七十三……一百七十四……哎,一百七五、七六……”
那个声音懒洋洋的,夹杂着些许不耐,还有种说不出来的熟悉感。
听着听着,数字越摞越高,他的心跳也愈来愈快。
羊圈中的羊错声叫唤着,吵闹不休,数数的声音也逐渐增大,渗出一丝火气。
“两百零…八——两百零九——两……嗯,两百零——两?……啊,烦死了!——你们能不能安静点啊!害我都不知道该数几了——”
声源所在的方向,从空白中跑出一个女孩,她举着一把牧羊杖,站到栅门前,气鼓鼓地朝群羊怨声载道:“别吵啦!不许你咩我咩大家咩!听到没!”
尽管离得太远,还没来得及看清她的面容,自那个身影出现的一刻起,脑海中再也容不下任何念头,除了——接近她。
驻足在她身后,满心难以忍受的期待,甜蜜到泛苦的折磨。
可她还是盯着自己面前的羊,根本没有注意到他的存在。
那些呆头呆脑的羊反倒纷纷应景的噤声,把一双双水润的眼睛瞪得老大,默不作声地望着他,满脸防备。
他才不在乎。
不在乎羊,不在乎草地,也不在乎阳光。
想呼唤什么,却从喉咙里发出奇怪的声音,没有实意的粗糙音节,短促、低沉。
就在她循声回头的一刻——
“大……野……”
……
“你,是不……是——真的,睡——着……了?——”
……?
一片漆黑中,耳边传来一声声低哑的呼唤,伴随着温热的呼气喷吐在他脸上,生出阵阵细微的酥痒。
睁眼前,头脑仍然迷糊混沌,他下意识地蜷起手指,扭转肩膀,发出叹息式的呢喃。
这点不自觉的小动静引来几声略带遮掩的轻笑。
她的笑声彻底将他唤醒。
大野揉着眼睛坐起身,单间的门虚掩着,从半指宽的门缝间透露进些微走廊上的光,为这间没窗的小屋提供了唯一且有限的照明。
他看见丸子站在床头边,半弯着腰注视着自己,两只手握捧着一件黑黢黢的玩意。
“……你怎么来了?”逐渐清醒的头脑结合眼下场景,大野充沛意识到自己睡觉的模样被小丸子看光的事实。偏偏他刚才一直在做梦,虽然记不清梦的内容,多半睡得不大老实,还有极大的可能说了梦话或者发出点别的奇怪声响。
一想到自己好端端睡着什么都不知道,却可能已经被丸子偷偷笑话过好几遍,他就觉得脸颊发烫,挺难为情的,同时因羞生愤,捎带着也有点生她的气。
不由抬眸瞪了她两眼,可惜丸子根本没有察觉到他神色上的变化,领会到他的责难,也不觉得自己没打招呼,夜闯男生房间有什么错。
她笑眯眯的把手中的东西递给大野,他没好气地接下了,边问她这是什么,边吩咐她开灯。
小丸子却挨着他侧坐在床沿上,距离很近的冲他眨眨眼,“灯就不必开了吧,开了灯你就没睡意了,赶紧把这个吃了,吃完了接着睡。”
我现在已经没睡意了——虽然很想这么怼她一句,但面对她的笑脸,冒头没多久的火气转瞬间消散得不知所踪,他只好干嗯一声,把视线落回自己手上,打量起那块未知的食物。
见他只闻只看,半天不肯张口,丸子清清嗓子,卖力作出介绍:“这是黑列巴,面包的一种,里面有惊喜哦,正确的食用顺序是从上往下,从外往内——对了,最底下手拿的部分就别吃了。”
他挑眉听完,抓着藏在最后半句话里的重点,问她:“为什么别吃手拿的部分?”
丸子为难地咂咂嘴,面上现出几分讪笑,半天后才弱弱地回话,“因为……因为我摸了狗。”
听清她说的话,大野还没反应过来其间的逻辑联系,失笑的摇摇头,“你摸了狗……”
“对,我跟你说……”丸子低头瞅一眼正蹲在地板上望着俩人甩尾的球球,把声音压得极低,直凑到大野耳边才幽幽道出后话,“球球它其实……有点臭哎。”
“噗——”这家伙到底在胡说些什么啊,大野再也忍不住了,一只手勉强托住列巴,一只手砸向床板,喷笑出声,乐得上气不接下气。
丸子却完全搞不清楚笑点所在,在她看来自己可是冒着伤害到球球脆弱心灵的风险,跟大野讲了它的坏话,这有什么好笑的?
等大野好不容易笑够了,丸子已经呆守了他半天,忍不住埋怨两句,面带忧色催促他道:“快点吃啊,你该不会完全不觉得饿吧?”
这才是她来找大野的真正原因。
已经故去的悠和田矢都不需要进食,换句话说她和大野应该像在现实中一样保持食欲,如果大野一点东西也不想吃,她真的要担心他是不是有什么问题了。
“本来是挺饿的,睡着就没什么感觉了。”他边回话边沿着列巴边缘咬了一口。
不敢恭维的味道,泛酸带苦,口感差劲,进嘴干涩硌牙,下咽还刺嗓子,考虑到是丸子送的,他才勉为其难的一口接着一口吃了下去。
丸子见他正式开动,悬着的心顿时放下大半,乐呵的直搓手,絮叨掰扯起自己做夹心列巴的心得,“我用舀果酱的勺子把瓤挖走一半,再填葡萄干和果仁进去,一层间着一层,还加了果酱,是不是特别好吃?我自己吃的时候怎么没想到这个好法子呢。”
“嗯。”听她得意洋洋的自卖自夸,大野咬牙忍笑,专心消灭列巴。吃到她说的那些配料,滋味确实变好一些,但总的来说,还是挺难吃的。
他现在倒挺高兴房间的灯没亮着,不然自己艰难进食的模样被她瞧清楚了,一定会觉得很失望。
丸子还在兴致勃勃地持续解说,“我用盘子直接往里头倒东西,全程手都没挨着,除了最后把它端给你时,一路捏着底过来,所以只要放着最底下不吃,就完全不用担心吃到狗毛什么的。”
“……你要不想让我呛到,就别说话。”
“……哦。”
于是,她沉默的看,他沉默的吃,房间里只剩下此起彼伏的呼吸声和咀嚼声,静悄悄的。
他倒又不习惯了,情愿听着她的声音,冒着呛到的危险,拿些傻话下饭。
差不多吃完分量扎实的黑列巴,肚子虽然见饱,嗓子是真遭罪。他扭头干咳两声,丸子便从他手中接过最后一小截列巴底,直走到门边,回身问他喝牛奶还是喝水。
大野本想跟着下地,脚还没挨着鞋子又叫她拦住了,用得还是先头那个理由,怕赶跑他的睡意。
刚才费劲吃东西,边笑边说话,哪还能有什么睡意啊。可他又不愿拂了她的好意,尽管不太习惯,也只能乖乖倚坐在床头等人伺候。
门还是虚掩着,灯还是不开,毛茸茸的狗脑袋率先钻进来,小丸子跟在球球身后,捧着一杯温牛奶小心翼翼摸向床边,把杯子递到他手上。
“水不是很热了,牛奶泡出来也是温的,可以直接喝。”
他点点头,连灌几口下去,玻璃杯里的牛奶瞬时只剩了不到三分之一的量。
面对最后一点牛奶,他倒是没再速战速决,而是慢条斯理地一口口抿着喝,边用眼角余光悄悄瞥向她含满笑意的面庞。
通常情况下,睡觉睡到一半被人中途吵醒绝不是什么愉快的体验,但今次受得这番折腾,却让他觉得很值当。
虽然形容起来有点可笑,吃到、喝到喜欢的女生亲手做的东西,感觉真的很不一样。
咀嚼吞咽的过程都不单纯,可供回味的不仅仅是残留在口舌间的味觉。
他觉得,小丸子对他很好。
正如这句话直白了当的简单表意,和什么心不心动,浪不浪漫毫不相干。
令他由衷感到满足,踏实平和的欢乐,还有氤氲在胸口的温暖谢意。
就算迄今为止从未听她亲口说过任何称得上回应的话语,也没什么好遗憾。
所有付出,从来都不只是单方面的给予。
他甚至觉得,其实自己才是得到“更多”的那一方。
那些美好的体验,无法忘怀的瞬间,包括即刻在内,源源不断的产生。
这些都是幸福,看得见、摸得着。
他也要,对她很好,很好、很好。
把空杯递还给小丸子时,他没有及时收回自己的手,她也没有。
两只手借以交接东西的名义相触在一起,维系住三秒以内的停顿。
光线仍然昏暗,房间中的一切有形只余轮廓,不具细节。
亦等于涵括了所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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