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38.一百三十五 【反败为胜】
丸子沿着废墟的边缘漫步而行，目光始终镶嵌在残垣中心，幅度轻微的摆手，用最不夸张惹眼的方式将力量倾注出去。
零落在地的断壁残瓦，像圆盘中跳动的豆子，不断扑簌集结。破碎的大小砖石仿佛获得了生命，沿着地基兜转，一但寻到与之边缘契合的同伴，便愉快的相拥相撞，拼合在一起。
形状完整的墙壁纷纷立了起来，肉眼可辨的裂缝逐层消退，不留间隙。
地板、天花板、门窗，构成这栋教学楼所需的一切恢复如初。
静坐在原地良久未动的大熊，好像已经睡着了。
重建完教学楼，丸子来到大熊身边，伸手摇摇它的肩膀，熊脸微颤了一下，缓缓转向她，如同一个听话的小孩冲着饭勺轻轻张口，乖巧的发出一声微弱的‘阿’，被喂进两枚不知从何而来的圆珠。
大熊凹陷的眼窝中生长出一对澄亮的明眸，好像掺着缕缕箔丝的金色水晶，闪耀动人。它身上破损的部分也渐渐愈合，个头不断下缩，不多时就变成能从地上轻松拾起捧入掌心的大小。
身体变得迷你，嗓音也跟着变细变软，布条缝合而成的嘴巴，也能灵活自如的上扬，定住不动的话，俨然一只小巧可爱的绒线公仔，从头到脚里里外外再没有丝毫先前的霸气、凶悍劲。
现在已经不能再称其为大熊了，应该叫小熊才对。小熊把脸埋在丸子掌心上蹭了又蹭，欢实的打了个滚，小狗似的露出肚皮。
丸子把卖萌的小熊捧给大野看，鼓励他伸根手指过去给它挠痒。
其实抛开对熊最初的嫌隙印象不提，大野还是觉得这货个头大的样子比较威猛有看头，现在这副无害小可怜的模样蛮无聊的。
不过它自己乐在其中就好，别人什么看法根本不重要。
从小丸子那接过小熊，任它扶住衣领坐在他肩头，大野扫视周遭平和有序的校园景致一圈，将目光定格在自己用血召来的四位“帮手”身上。
他使血的时候情绪比较激动，只希望会有些厉害的来事，却没想到会叫来这四个家伙，就好像从魔法师的高脚帽里揪出了一只公鸡：不是白兔也不是白鸽，有些意料之中的意料之外。
几人里起到最关键作用的是野口，她实打实的破冰之举打开僵局，可谓有勇有谋功不可没。其次是小玉，打头和熊递橄榄枝建交，为后续展开奠定基础，称得上有心。
杉山，嗯，好像没什么特别值得一提的壮举。
至于那个花轮嘛……判他彻头彻尾打了场酱油的说法并不过分吧？教学楼快塌时拦住他们可以勉强加上一分，不能再多了——大野同学在心中理直气壮的有色眼镜道。
其实，有了在花田里成事的经验，接下来会发生什么他也算有数：这几人大概会和樱家二老一样，融汇进小丸子‘心’中，更里面的地方，把和自己相关的记忆灌输给她，在丸子大空的拼图底板上补入几枚确凿占位的单片。
具体操作原理为何他是搞不清楚，单用看的就表象而言：这几个家伙八成会一点点变得透明，然后化成光啊亮啊，唰唰打入丸子体内，构成一幅烂漫绚丽的超现实唯美画卷。
希望能一直这样顺利套路下去，了无差错，万事大吉。
干等了一会，四人还是没有要走的意思，反倒拽着小丸子一块沿着学园散步，拉拉扯扯，谈天说地。
尤其花轮，跟现实中一样爱秀，动不动见缝插针的卖弄学识，居然说道起了房屋架构与防震等级间的联系，说起来四年级那会他确实和小丸子一起做过町内灾害预测图的研究发表会……但现在讲这个有什么意义？丸子的记忆可不是随便听两句叙旧用的废话就能轻易恢复。
偏偏其余几人还很捧场，当花轮讲到框架剪力墙结构和钢结构防震度最高，适用于高层公建时……丸子完全被这番包含诸多复杂专有名词的讲述唬懵了，冲着花轮露出崇拜偶像式的星星眼，看得大野很是头疼，差点要直言不讳地撵赶四人立即上路动身。
散步散到绕场一周，抵达教学楼正门，夸夸其谈的花轮最先停下脚步，带笑环顾众人，扬唇眯眼，貌似又有什么憋不住的高见要发表。大野面无表情的往丸子身边挤靠两步，不耐地打了几发刻意放哑的响指。
没想到，这回花轮的搭话对象是他。
“大野同学，要不要猜猜看待会面具哪部分会裂开？”
刚听到这句没头没脑的问话时，他一下子没反应过来，皱眉吭了一声，狐疑瞥向花轮。
坦然沐浴在他不善的瞩目之中，花轮笑意渐深，“我们也想快点履行使命，但还有些东西需要交代，只好委屈你再忍耐一下。”
见自己急于送客的心思被花轮参透言中，他心里略感不爽，面上则无所谓地扬眉，也不作反驳，免得越描越黑，“有什么要交代？说吧。”
搭腔的却是小玉，先扒过丸子的肩膀令她与他面对面而立，接着便用手指示意他看向面具下端部分，划了个圈，“这次，这里会裂开。”
仔细打量过面具底部，大野干脆地向小玉发问：“嗯，所以呢？”
“所以，小丸子的嘴巴会露出来。”说着，小玉抬起嘴角，难得笑出几分俏皮劲，看向大野的目光也略带玩味，意有所指。
大野不消细想便悟出点什么，登时惊喜地瞪大双眼，又怕自己会错意，高兴的太早，稳定了一下情绪才压低声问她：“你的意思是，小丸子可以开口说话？”
小玉轻轻点头，杉山也插一脚进来，乐呵呵拍在他背上，挤眉弄眼地连声道贺：“盼很久了吧，恭喜、恭喜。”
这的确是个顶好的消息，足以让他放宽心不去计较好友话里欠扁讨打的揶揄成分，只可惜飞扬的好心情并没有持续太久。
花轮和彦以无比认真的口吻，带着一抹看不出任何倾向性的浅笑，抬手泼来冷水，“要让小丸子说话，除解锁原生记忆令面具破碎外，还需要完成一个很重要的关键步骤。”
“什么步骤？”不好的预感于心头顿生，他只能警惕的接招，暗暗祈祷别是难度系数过高或者内容太奇葩的要求。
花轮蹙眉低头，沉思般犹豫一会，重又抬起脸，迟疑道：“……你听说过捻舌吗？”
“捻舌？”大野跟着他念了一遍这个词，确定自己对它一无所知，“是什么？”
“捻舌是古法训鸟的一环，为了让某些鸟学会说人话，要把它的舌尖裁剪圆润，发出的声音才会……”
“住口！”大野整个身子向上惊耸了一下，把丸子拽向自己身后护紧的同时，暴躁地打断了花轮的发言，气急败坏的瞪着眼前四人，厉声道：“我宁愿她永远不会说话也不会这么对她！”
周遭的空气凝滞数秒，直到杉山“噗”的一下扭头喷笑出声，“你……这你都信？小丸子是人还是鸟，她舌头难道不比你的圆？”
丸子大约被他的话逗乐了，望着杉山缩起脖子笑得肩膀直颤。
小玉掩嘴蹭蹭鼻子，半晌后才斟酌着作评，“真没想到花轮同学也会开这种玩笑。”
野口还是啥也没说，无动于衷地看着一行人瞎折腾。
整蛊大成功的花轮表现得无比淡定，脸上的笑容和煦精致，冲大野微微颔首，致以问安式的“挑衅”。
“……”大野的眉头像被踩伤的蚯蚓，无法自抑的抽搐了一会，拼命按捺住心头剧烈翻涌的怒火，勉强挤出一丝不肯服输的假笑，“这可——真，有趣。”
一股怨气在肚子里晃来荡去的打转，很快憋出内伤，他到底承不住了，忍无可忍的发作，透出真正的情绪，奓毛龇牙指着花轮高声诘问：“你！为什么说这种混账话诓人！”
花轮闻言，又装出一副正经思索的模样，片刻后悠然开口，声线秉直认真：“可能因为我们关系不错吧。”
“谁跟你关系不错啊！！！”
如果现在待在室内，只怕屋顶都要叫大野这声暴怒的呼喝掀翻了。
位列当事人之一，说成祸源□□也并无不妥的小丸子看戏看得可欢，抬腿退去外围，毫无自觉的歪在小玉身上乐不可支。
两个男生按理说段位相当，谁也不比谁差，可是各有所长，专攻不对等，论及嘴仗可真真是花轮主场，一句话起头拉开差距，要不了几回合就能把气急的大野带进沟里，打压的再起不能。
大野真的很绝望。他怼向花轮的每一句话都像重拳打在棉花堆上，没着没落，空虚无劲。反观花轮，全程笑貌不敛，三言两语之下，不费吹灰之力就把他绕进兀自气死又气活的怪圈。
坐在他肩头的小熊都看不下去了，心疼的用爪子对着他又拍又蹭，连连打气。见他不予回应，小熊知道自己没能耐安慰到这个男孩，摸摸下巴想出个正点主意，斜立起身子冲小丸子默默挥爪，很有毅力地挥了半天，总算被她注意到了。
视宠小熊的为己任的丸子当即告别吃瓜观众席，向它迈进，没走几步就参会出它此举用意，敢情是在帮大野拉外援，想拖她下水站队。
好像之前大野也没跟它怎么亲近过啊，误会没解除前还对它挺凶的，小熊这家伙，莫不是有受虐倾向吧……当然，也可能是大野君个人魅力势不可挡。
刚才她之所以能心安理得的笑着旁观，事不关己高高挂起，半是因为这俩人斗嘴确实纯属好玩没啥大碍，半是因为难得一见大野的窘态，觉得挺稀奇，忍不住想多看一下。
她已经见过大野不少表情、状态了：心动害羞的时候，傲娇闹起别扭，勇敢地挺身而出，难过到失魂落魄……唯独没见过他气昏头到风度尽失的样子。这就跟着手收集贴纸一样，她很想看全大野的每一面，无论好坏，都想以最简单的形式尽收眼底保留于心，构成私密、个人的拥有。
现在热闹算是看尽兴了，即便小熊不打招呼，帮大野解围，牵着他下场也符合她的本愿。
不能说话的小丸子背手溜达到他身后，大野完全没察觉到她的接近，还紧瞪着死对头青筋直跳，拼命从一团乱麻的思绪中扒拉好使够味的坏词儿上膛，可惜捡来捡去也挑不出杀伤力大的，横竖找不回丢掉的场子，心烦的直咬牙。
忽然感到脖子一凉，没好气地拧脸看向身后，恶声恶气的“干嘛？”才出口第一个字的前半个音节，就软软的蔫了下去，打着弯改口念出她的名字，“……小丸子？”
她的手指从他脖上挪开，转而拈向他的脸颊，支着食指用指尖戳在他腮上，抬起又放下，玩儿似的弄了好几个来回也不见停。
这点小小的接触轻易治住了他的不快，失衡的情绪站稳脚跟，理智如同夕时倦鸟，成群结队纷纷归巢。
他瞧着她，任她戳了又戳，眨眼的速度越来越慢。半晌后，垂下眼皮，展开先前紧攥的握拳，也抻出根手指挠挡她不断来袭的手指，神情和动作放得一样柔软。
两根指头相互推搡搅和了好一会，他忽然“嗳”她一声，微板着脸，用不大不小的声音，特别孩子气地问她：“花轮和我，哪个好？”
作为这场对决唯一、真正的裁判，小丸子既不公正也不客观，毫不含糊的抻起手指，突破大野虚掩的设防，重重点向他的脸颊。
俨然斩钉截铁、毋庸置疑的回话：当然是你——
对我来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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