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28.一百二十六 【阿良阿望】
从后门并肩走进教室的俩人，令包括大野在内的三人，全部愣在原地。
“阿……阿良？”村松讶异的看向同小丸子站在一起的男生：栗色的头发，过长的刘海，嘴角边浅淡的酒窝。
这个人，毫无疑问是阿良没错。
那现在站在相叶面前的人是谁？
明明也是阿良啊……
相叶同样无法相信自己的眼睛，拼命将残余在眼眶中的泪水挤出抹掉，她向小丸子身边的羽生靠近几步，细细打量着他的面容，忽然仓皇后退。
“森子。”羽生良太念着她的名字向前迈进一步，又转脸看向张目结舌的村松，歪歪脑袋，“阿望。”
三位身份正统的友人聚首认亲的一刻，大野非常知趣的溜出那个与他无关的包围圈，踱到丸子身边，又有意往她那近了一步，再近一步，直到俩人的手臂微微擦碰到一起，才若无其事的提起嘴角，站在属于自己的阵营中安心旁观起他人之事。
没想到那边传来的第一轮对话就把悠哉置身事外的他惊到咬舌。
“……怎么回事啊，你是阿良……那……那边那个人是谁？？”村松仍未从眼下超乎正常认知的荒诞情景中回过神，抬手指着大野，满脸不可思议。
羽生则顺着他手指的方向扭头转身，扬眉一笑，轻快地作出回答：“你说他啊，是大野，大野健一。”
顺带着又指指站在他旁边的小丸子，“那人也不是白鸟，你们眼里看着可能是，但人家其实姓樱，名桃子。”
被指名道姓点出身份的大野，历经片刻懵神，像刚才的村松一样指着羽生，表情比他更为错愕：“你——你怎么会知道我们是谁？！”
羽生把手放在胸口上，目光落向小丸子，看着她脸上残缺的面具，缓缓开口：“因为我和你一样，也是‘特别’的人。”
站在小丸子身侧的大野，察觉到她微不可察的颤抖，转瞬抛开对羽生的惊疑，没有任何犹豫，紧紧攥住她的手，全神贯注呼唤出她的名字，“小丸子。”
那只闪烁着混乱微光的眼眸对上他沉静的瞩目，好像溺水的人抓紧一根坚韧的蒲丝。
慢慢点头，回握住他的手。
羽生望着相互依偎携手的他们，露出非常温柔的表情，带着这样的表情向相叶、村松伸出双手——“和我一起，面对真实吧。”
现实并不美好。
蜿蜒持续的错误铺就出布满荆棘的未来，末路尽头的深渊大张血口，将所有人吞入不幸。
无辜的孩子们，罪有应得。
握住那只手的一刻——
相叶看到了：
打翻在地的饭盒，满面扭曲笑容的自己。
呼救般的质问，向阿良拼命求取回应和交代，用残存的最后一丝理性求他正视自己。
还是被避开了。
沉默，撒谎，后退。
阿良就是阿良。
心底深处那个小小的自己，彻底跌入地狱。
连泪水都蒸发干净了。
只剩下疯狂的恨意。
说着连自己也分不清真假的话，无法停止地伤害。
“阿良，还记得学艺会吗？是我做的，是我毁了大家的表演，我往兔子头套里倒了胡椒粉，很棒的玩笑，对吧？”
“看到大家欺负白鸟，我真的好开心。”
“看到你被所有人孤立，我也好开心。”
“这样就只有我，只有我待在你身边。”
“你也会怨恨白鸟，会怪她拖累了你，对不对？”
“但你太温柔了，所以不知道该怎么做，怎么做才能把她赶走。”
“我帮你欺负她，让我来帮你，帮你把她赶走，好不好？”
不说话的阿良，究竟在想些什么，对她来说已经不重要了。
全都不重要了。
她从白鸟的抽屉里扯出那只黑色的盒子，用尽全身的力气将它砸向地面。
剧烈声响过后，外壳碎裂，元件损毁。
他还是站在那，一动不动。
森子知道，他其实根本不在这里，早就逃得很远、很远。
仅留下她一人，她一人而已。
一遍遍踩着黑色的盒子，直到上面遍布灰白的鞋印。
毫无意义。
笑容像要把嘴角撕裂，喉咙中翻涌出铁锈的腥味。
什么也看不到，什么也听不到。
最终她停了下来，一步步后退，退到讲台前，背靠黑板。
连自己的腿都感觉不到了，时间仿佛在此刻静止。
直到——
阿良捡起那只坏掉的盒子。
望着刚刚踏进后门的白鸟。
她一脸茫然，疑惑，轻轻张口。
还没来得及说出一个字，阿良把盒子扔向地面，一脚踏了上去。
森子看着眼前微微发抖的背影，指尖几乎没入掌心的双拳。
好像看到灰色的世界缓缓倾倒，浸入一片死寂的黢黑。
她听到，很大声，很大声的两个字。
从面对着白鸟的阿良口中脱出。
“怪物。”
怪物。
白鸟跪在地上拾起坏掉的助听器，跪在阿良脚下，深深地低着头。
阿良什么也没做，什么也没说。
她从教室中逃离。
不知过了多久，阿良弯下身，从地上捡起被白鸟遗落在地上的浅粉色便当盒。
向着教室后门走去。
“阿良。”
她唤出这个名字的一刻，双眼再度被久违的泪水淹没。
“可以了。”
一声轻到好像幻觉的回复。
已经如你所愿。
我们到此为止。
从不愿明确说出是否，却最厌恨被人误解的阿良，在喜欢的女生面前，袒护了森子，惩罚了森子——永远不会再原谅她。
被她亲手碾碎的，三颗心。
她才是真正的怪物。
她的阿良直到最后，也没有回头。
不需要再欺负白鸟。
也不需要再恨谁。
一切都结束了。
从那天起，阿良消失了。
和她心底的森子一起，彻底消失。
只剩下毫无瓜葛的两具空荡躯壳。
名为相叶。
名为羽生。
村松看到了：
整场午休他都和小西卫、观月坐在同张桌布上谈笑风生。
可口的便当，男孩子口无遮拦的玩笑，搭在自己肩膀上的手。
本应该欢畅愉快的时光与深埋在心底的不安交织在一起，矛盾、复杂。
下午的运动会白鸟缺席了，他并不在乎。
但为什么，森子也不见了？
整整几个月没有和阿良好好说过话的他，下定决心走到他面前，开口问道：“森子在哪？”
“不知道。”
凝视着那张浮现着闲散微笑的面庞，他甚至无法确定这句回答的真假。
只是觉得没劲，太没劲了。
就在他失望转身的一刻，从背后传来，“反正，和我没关系。”
原来，和你，没关系吗？……
当他从愤怒的狂潮中清醒过来时，两只胳膊被小西卫与观月一左一右架住，向后拖拽。
观月幸灾乐祸的声音在他耳边响起：“喂喂，别弄得太过头，家长都在后面呢，小心他爸妈看到了找你麻烦。”
“……你怎么了？”小西卫皱眉看着他，眼神里满是不解。
他茫然的起身，看到躺倒在地上紧抱住脑袋的阿良。
全身脏兮兮的，运动衫上载满清晰可辨的鞋印。
右手处传来一阵刺痛，他抬起手看到发红的拳头，有血沾在上面，拂开却不见伤口。
对了。
他打了阿良。
是啊。
把他揍得很惨。
原本发誓要好好保护的朋友，倒在自己拳下。
像濒死的野狗一样，凄惨的护住脑袋。
变成这样……
无话可说，已经无话可说了。
绕着操场连带后院找了一整圈也没看到森子，她的父母也很着急。
“会不会回教室了？”直到相叶妈妈这么说的时候，他才想起来应该回班看看。
森子就在教室里，整场午休都在。
并没有坐在座位上，她背靠着黑板下的墙壁，在角落缩成一团，脚边是散落的便当，手里攥着一块油乎乎的炸鸡，一枚断脚的章鱼香肠，好脏。
那个样子的她，看上去比濒死的野狗还要凄惨。
“怎么了？森子？”
“发生了什么？”
“说话啊——”
强忍着鼻酸，他蹲在她面前，用力扳过她的肩头。
那双天底下最水润明亮，最温柔聪慧的眼睛，没有一点光彩。
像两面蒙尘的镜子，什么也映照不出。
结果他还是哭了，当着女生的面。
当着最重要的朋友的面。
泛红的眼眶里滚落出酸咸的眼泪。
还没有成为男子汉，还是个孩子。
什么都做不到，保护不了任何人的小屁孩。
直到这时，木偶一样失去生气的森子才正视向他。
盯着他脸颊上的泪，慢慢伸出手。
像是要确认他的存在。
“村松……”
“森子你……”
还没来得及把话说完，眼前的女孩扑进他怀中，放声大哭。
“呜……村松…呜…你，你还是……还是阿望吗……”
“……你在说什么傻话啊？”拼命抑制住哭腔，他用力、用力抱紧怀里的女孩。
“……阿良……阿、良已经不是阿良了……你还是，还是阿…望吗？……”
“当然是！我永远都是阿望！——”
……
这并不是，他想要的。
但，也不错吧。
森子没有告诉阿望那天究竟发生了什么。
从那天起他们再也没有去过羽生家，再也没有和羽生说过一句话。
甚至没有再提到过他。
两周后，说出‘喜欢’这两个字。
得到了‘好’。
告诉小西卫这件事的时候，他沉默了好久，最终笑着仰起脸，“你这家伙，真幸运啊。”
是吗？
原来这是幸运啊。
那么，就这样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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