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29.一百二十七 【物归原主】

　　“是我的错……”相叶松开羽生的手，喃喃低下头。

　　“不，如果我能更冷静、成熟一些……”村松痛苦地攥紧拳头。

　　隶属现实的世界线难以堪当沉重的负荷，在他们眼前，无可挽回的崩落。

　　羽生的脸上却浮现出温柔、浅淡的微笑。

　　虽然时光无法倒流，一切并非无可挽回。

　　还有能做的事，此刻，当下，就在这梦里。

　　必须面对。

　　大野看着这个陌生的男孩近到自己身侧，不禁有些紧张的仰起脖子，预备迎接由他带来的任何超越想象的可能展开，却听到一句非常接地气的：“把衣服给我。”

　　……这是什么平淡无奇、高深莫测的台词？

　　羽生将手伸向穿在他身上的运动服，点了点缝在正中央的名牌，“就这个，还有裤子，都脱下来还给我。”

　　确定他所说的话真的就是乍耳听上去的字面意思而已，大野扯扯衣领，眉头抽搐了一下，“……现在？”

　　“当然，你自己的衣服也在教室里吧？”

　　“是，早上从你妈那拿了运动服，回来换的。”

　　一边持续着日常到令人扶额的对话，大野从羽生的课桌里抽出收纳袋，把自己原先穿在身上的衣服倒出来，抖抖平整。

　　羽生则露出敦促的神情，屈指接连不断敲起桌子，“快脱，快脱。”

　　完全不在状况的相叶还呆呆凝视着他和羽生所在的方向，直到比她机灵一点的村松轻咳一声，伸手掰着她的肩膀令她转了个方向，这丫头才后知后觉的会过来，掩着嘴小“啊”了一声。

　　大野见状也不再耽搁，双手交叉放在上衣下摆处，作势上撩，衣角刚刚翻卷过小腹，忽然意识到不对，动作僵在一半，别别扭扭地偏过头。

　　正好对上小丸子扑闪的左眸。

　　“笨、笨蛋！你也给我转过去！！——”捏着拳头面红耳赤的喊出这句话，在小丸子有所回应前反倒是他自己先行背过身去，一副双手不知该往哪放的窘迫模样。

　　小丸子非常无辜的挠挠眼角：好像也没看到什么不该看的东西吧，只是脱个上衣而已。

　　至于脱裤子的环节，她本来就打算扭头的，不是还没到时候么。

　　但总归挨了骂，不反省一下好像也过意不去，于是她低头瞅瞅手心，把脸摁了上去，在旁人看来应该就是羞到捂脸的动作没错了。

　　在捂脸的基础上，她又从善如流的加上了闭眼，视觉感官的停滞使听力变得更加敏锐，耳边传来衣料窸窣抖动的声音，和大野频率略乱略急的呼吸起伏。

　　“……好了。”

　　听到这声低弱的好像根本不打算让人听到的招呼，丸子抖抖肩膀把脸仰起来，还没来得及睁开眼，就感到一只手以雷霆万钧之势猛压在她头上，差点没把她的脖子压断，与此同时一声充满爆破感的“还没好！”震响在她耳侧。

　　如果能说话，脑袋和脖子也处于不受钳制的自由状态，她现在肯定已经跳起来回骂大野“笨蛋”了。

　　以及：“一下好了，一下没好——耍人吗！谁要看你啊！”

　　但现实是，她正被大野的手向下紧按着脑袋，整个人呈尊师重道九十度鞠躬姿态。

　　挣扎着晃动两下捏紧的拳头，只怼到一点空气，好不容易盼到压住脑袋的力道松开，她尊严的端站起身子，抬起头，一边活动脖子一边以半是不解半是不满的目光狠剜了大野一眼。

　　他仍然红着脸，干巴巴作出解释：“……我是好了，没想到他那边，开始脱了……还，还先换的裤子……”

　　听到他这么说，小丸子总算明白那声“还没好”的用意所指，如果大野当时没有强按住她的脑袋，自己就正正巧要看到男生的里裤头子了，确实有伤风化。

　　于是她松缓态度，瞧着大野眨眨眼，略略以示理解。

　　羽生已经换上了原本属于自己的运动服，从头到腿，还差脚的部分。

　　小丸子一副看透他要干嘛的样子，背手让开一步，还很顺便似地转个圈，像仙度瑞拉变身那样，轻巧优雅的换回原本穿在身上的一袭白裙，在心里得意的直扬下巴：有异能可使就是方便，先前换运动装上身，也不过打个响指的功夫。

　　羽生则整理着歪掉的衣领再度向大野靠近，指着他的鞋看图说话般言简意赅道：“鞋。”

　　大野没好气的瞪他一眼，发现这厮脚上现在穿的鞋子正是他的，这回是名副其实的当场交换。

　　你一只我一只，褪去脚上那双鞋，换回属于自己的，自审完毕又相互对视了一眼。

　　直到这时，村松才用力“唉”了一嗓子，相叶也很小声地说了个“天”字，满面讶异复杂。

　　两人迟疑的靠近大野，像打量一件工艺品那样转着圈里外把他看了个遍。

　　反正好端端穿着衣服，大野君底气十足的单手叉腰站在那，微皱着眉头，毫不在意相叶、村松对他的包抄围观。

　　过了好一会，相叶束手停下来，扭头看看站在另一端的羽生，把嘴贴近村松耳畔，小声念了句什么，还没等她把话说完，村松“噗嗤”一声笑了出来，连着拍了好几下手，无情地忽略相叶一脸惊恐加阻拦的表情，大声把她方才说的话原本转述出来，“哈哈，你们知道森子说什么吗？她说这人可比羽生帅多了，我们是瞎了才会认错啊。”

　　小丸子也听乐了，目光来回在羽生脸上和大野脸上穿梭几遍，还抬起手隔空比划了一下俩人的个头，满意地笑眯了眼，冲因小话被传开深感羞臊不安的相叶碎碎点头，一副“我懂我懂，我也这么觉得。”的活泛样。

　　刚听到从村松嘴里泄出来的，来自相叶的变相赞美，大野的内心可谓波动全无，这种类型的话他又不是没从其他女生嘴里听到过，有的是无意的感慨，有的根本就是故意说予他听的，还欲盖弥彰遮遮掩掩，既想吸引他的注意又想维系住少女的体面和矜持。

　　与其夸他皮囊好看，还不如在他踢球射门的时候呼一声“厉害”，起码他听到别人对自己水平、能力有所认可的话，会真的有点开心，单论外表，他还嫌人浅薄呢。

　　但同样的意思从小丸子眼神里透露出来，却轻而易举地令心跳漏了一拍。

　　他欲盖弥彰遮遮掩掩的直视着前方，余光却颤悠悠的追随着丸子的一举一动，屏息看她在他和羽生之间来回转头审阅，比划着将手拟为标杆，为了衡量两者的身高落差不断调整距离，举高放低。

　　他忽然希望自己生得再好看一点，个子再高再挺拔一点。

　　就算是最最“浅薄”的赞美也好，如果能让她对他多一点认可，那他：心怀感恩，照单全收……欲壑难填。

　　另一边受人低看的羽生，佯怒偏脸轻哼一声，跟着正经作出解释，“是鞋的缘故，你们才会把他当成我，不光你们，其他人，甚至不是人的玩意儿——也会把他认错，所以我才让他把衣服跟鞋还给我。”

　　说到“不是人的玩意”这几个字时，他特意加了重音，有所停顿，果然顺利吸引到一干听众热烈响应。

　　“什么不是人的玩意？”大野不解道。

　　“阿良，啥不是人啊？鬼吗？”村松说着空挥了两下拳头。

　　这次羽生没有立刻答话，他神情专注的看着小丸子，准确的说，是看着她脸上的面具。

　　丸子后退一步，左眼微眯，将视线投向窗口，注视着天空一角，缓缓点头。

　　与此同时，羽生深吸一口气，斩钉截铁地道出仅有一字的答话，“熊。”

　　就在那一刻，楼外传来一片人声沸腾的惊呼。

　　整间教室、整个学园，连同整片大地剧烈颤抖了起来。

　　羽生扒住歪斜的课桌，勉强维持住站立的姿势，目光坚定直视向同样被强烈的地面震动弄得东倒西歪的一行人。

　　“森子、阿望，你们别怕，相信我，最后一定会没事的——”

　　“你在说什么？”拼命抓住失去平衡即将摔倒的相叶，村松奋力抬头望向羽生，“怎么突然地震了——”

　　扒靠在村松肩头的小女生相叶吓得话都说不清了，只能颤抖着喊出他的名字，“阿、阿良……”

　　羽生用力指向门口：“先离开这里，楼可能要塌了——”

　　在他刚刚喊出这句话的一瞬，大野已经牵着小丸子往教室门外跑去，牢牢握紧她的手，冲向位于走廊尽头的楼梯。

　　气流在耳边呼啸而过，极重的足音像要把地面踏穿，“嗵嗵咚咚”一声踩着一声，走廊中满是震动的回音，相互碰撞。

　　他从来没有用这样的速度和冲劲奔跑、跨越，胸口的心脏剧烈跳动，仿佛要击穿肋骨破膛而出，全身所有的力量都集中在双腿，和那只紧紧拉住小丸子的左手上。

　　下楼梯的时候，大野担心将她拽倒，略微放慢步速，嘴里连声说着“小心”，她也确实跑得非常踉跄勉强。

　　和先前在雪森中的游刃有余不同，她的步伐变得凌乱仓促，只是跌撞的跟着大野向前莽闯。

　　原本可供驾驭操使的梦境力量暂遭封禁。

　　因为‘熊’的存在，就源自‘她’。

　　那只坐在校门口保安室窗前的大熊，真身不过巴掌大小，是白鸟空亲手缝制而成的——呪怨灵偶。

　　她用它，诅咒了二班所有同学，每一个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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