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6.一百零六 【和光同尘】
面具滑落了眼泪,樱友藏也像个孩子一样止不住地大哭了起来,断断续续地说着似乎没人能听懂他究竟在说些什么的破碎字句:“不要……不要离开……不想改变……想永远在一起……太可怜了……唔——”
樱小竹好像很无奈似的,伸手挽住他的胳膊,轻轻摇晃了一下。
“好了,老头子,不要像个小孩子一样,早晚都有那么一天,这是件对每个人来说都很公平的事……曾经能快乐的生活在一起,能成为真正的家人,这就够了。”
说着,她温柔的看向戴着面具的少女,露出微笑:“是重要的家人,对吧?”
大野看到久久伫立在原地的小丸子,朝向樱小竹仰起脸,很重地点头,跟着拾起了桌上那枝白花。
樱家奶奶露出比先前更明丽的笑容,轻快地推了老头子一把,令他站到窗户一侧,自己则跟着站去另一侧,两人的手一同扶在窗棱上。
然后她朝大野“嗳”了一声,抬起手肘冲他握了握拳,满面鼓励的笑容:“大野君,可以请你站到小丸子身后吗?”
小丸子已经站在了窗户正中央,面对着那片无垠的花田,好像要迎接什么到来般坚定地挺直腰身,合握住手中的白花。
当大野站到她身后时,她也微微向他侧过脸,尽管看不见她的面容、神情,他却能感受到被认真注视着的视线,伴着稍许类似笑容的意味。
她需要他的帮助。
或许只需站在这里,离她近一些,给予一点勇气和支持。
“那么,要来了唷——”
樱小竹音落的一刻,原本封闭的窗户被她与樱友藏合力推开了,几乎就在缝隙产生的那个瞬间,嘶鸣的风呼啸着涌进客厅,一股难以形容的味道随之而来,充盈在整个房间中。
好像是草生植物被碾碎在地里散发出的黏腻甜香,愈来愈浓烈,以至于让人感觉不适。
这种味道的穿透性太强了,像有实体似的,直往人喉咙里钻,咳也咳不出东西,呛进眼睛里,再怎么眨眼也无法隔绝它的侵蚀。
接着他听到了比之前玄关处传来的异声更猛烈的巨响,跟着是什么破碎的声音,清脆到刺耳。
庞大、扭曲的黑影出现在窗边,近在咫尺。
她的肩膀颤抖了一下,他没有多想,自然而然将手抚上她的后背,助力她直面前方,平静地开口:“加油,小丸子……连同白鸟空一起。”
大概,真的成功消除了最后一丝瑟缩与迟疑。
将身子探出窗外的一刻,便被一拥而上的黑影吞没了,两道交叠在一起像水纹般波动摇曳着的黑影,将她从窗口卷离。
“小丸子——小丸……”樱友藏以惊惶的语调呼唤着孙女的名字,奋不顾身的扑向黑影,却在即将触及黑影的一刻,被樱小竹死死拉住手臂拽了回来。
“别过去!没关系,没事的——”樱小竹吃力地阻拦着樱友藏的介入,一面转头冲大野喊道:“快!快把窗户关上!——”
听到樱小竹的吩咐,大野立刻将手够上窗棱,但在正式关上窗户之前,他也不可避免的停顿了片刻:“要把小丸子和黑影关在外面?”
“关上窗户!就算你不相信我,难道也不相信小丸子吗?——”
伴随着樱小竹焦灼尖利的叫喊声,大野注意到房间中产生的变化,这间屋子好像……变得有点透明了?
不,不光是屋子,连樱友藏和樱小竹的身体也渐渐变得透明。
意识到这点,他连忙关上窗户,即便如此眼前的一切还是呈现出明眼可见的透明,好在程度没有进一步加深。
猎猎风声随着窗闭的一刻骤停,直到这时,樱小竹才喘着气松开死死拉住樱友藏胳膊的手,继而埋怨地搡了他一把:“老头子你真是老糊涂,咱们什么情况你不清楚吗,非得瞎往前凑,给孙女添堵。”
樱友藏似乎也意会过来什么,不好意思地冲夫人低下脑袋,嘴里喃念着感慨,“唉,我也是一时太担心小丸子才……哎。”
大野趁两位老人说话的功夫,试探着伸出根手指,戳了戳他们的身子。还好,虽然看起来透明了一点,摸上去还是实在的。
樱小竹见了他这小动作,略微展眉,挺认真跟他说了句:“放心,咱们还不到时候走呢。”
不过大野并没有仔细听她说的话,在确认过两位老人没什么大碍后,他已经把注意力彻底转向窗外,小丸子所在之处。
吞没小丸子的黑影从两个聚成了一个,或者说是贴合的太近以至于让人分看不开。黑影并没有带着她离开屋子太远,而是停留在花垄边缘左左右右迟缓地打转,移动方式和头重脚轻的龙卷风差不多。
隔着房窗用看的根本看不明白外面究竟发生着什么,但大野还是坚持死盯着那团除了黑色外一无所有的影子不放,他总觉得若是看得更用心一些,多少能对置身影中或许正在以某种方式和什么苦战的小丸子尽上一份绵薄的支持。
他完全相信小丸子会平安回到这里,脑海里根本没有留存不好臆测的余地,只是满心期待,又有点焦急的盼着她快点回来。
等待的时间比他预期的漫长,在黑影产生变化前,田埂上的白花开始有节奏的摇摆着,挥舞着骨朵、枝叶,舒展出比先前更具活力生机的姿态,花瓣也不再是惨淡的苍白,重染初见时的明艳色彩。还有那些跌落在泥地间,伤残到失去飞行能力,甚至应该已经死去的蝴蝶,此时也拍打着翅膀重新攀上花枝,似乎自愈了创伤。
而后,庞大的黑影也慢慢缩小了个头,变得愈来愈接近人形,当影子的轮廓清晰到可以分辨得出是两位稍佝着腰的老人时,小丸子也已经从那片簌动的黑色中脱离而出,安然的捧着手里的花,面朝影子站定。
当她把手中的花向前伸举时,那朵畏缩的白花也跟田垄上带根的花一样,慢慢起了变化,变回当初那朵花身饱满到茎干难以承接的橙色厚物菊。
大野看到两个黑色的人影扭头彼此对望了一眼,一同慢慢向着那朵恣意怒放着,色彩温暖鲜艳的花伸出手。当影子的指尖接触到彩色花瓣的一瞬,被触碰到的花瓣尖端发出了微弱的光芒,小小的光点延着黑影的手向上攀飞、扩散、包裹……
最终,黑色的人影被光芒覆着全身,在一片耀眼绚丽间,人影成为了真正的‘人’。
系着围裙,笑容慈祥的老婆婆,和把手背在身后,胡须花白双目矍铄有神的老爷爷。
大野当然从来没有见过他们,在梦里遥遥见了这一面,却生出一种亲切,可能是在他们身上看到了自家老人的影子吧。
对真正的小丸子来说,这当然也是第一次的会面。
承载着另一人记忆的她,怀着坚定、温柔的心,迈向救赎。用并非语言的方式,倾吐出埋藏在另一人心源深处,曾被淹没、扭曲,本以为再无重现之日的话。
道不尽的千言万语,若非要具现,其实仅需二字便能释然。
——谢谢。
是你们在最初给予了我追寻‘可能’的双眼。
就算再也听不到,看不到。
就算无法获得幸福……
并非毫无意义。
两道由光芒汇聚的人影慢慢化作蝴蝶晶亮的双翼,一左一右护在她身侧,轻轻扇动舒展。
温暖的光芒和祝福,伴随着笑容缓缓隐没。
永远离开的你们。
真正的分别。
永远留在了,这里。
……
这里的一切,都结束了。
两手空空的小丸子踱回窗边,屈指敲了敲玻璃。
目睹全程的大野,看着她款款走来,长吁了一口气,脸上绽放出轻松明快的笑容同她隔窗相望片刻,直到听见由“咚咚”声构成的请求,才意识到还不是站在屋里傻乐的时候,连忙转身问道:“我现在可以打开窗户了吗?”
樱小竹微微点头,应了声,“嗯,当然可以。”
要从屋外翻过窗台进入屋内,还需要人拉一把,打开窗户的大野却没有这么做,而是向后退了一步,看着樱家的两位老人一左一右向她伸手。
踩在松软的榻榻米上,小丸子仍然没有松开她握住的两位老人的手,三人并肩而立站在大野面前,位于中间的她因为脸上戴着面具仍旧看不见神情,但樱友藏和樱小竹一同冲他露出了迄今为止最灿烂的笑容。
“嗯,总算坚持到这个时候了。”樱小竹偏头看向摆在矮桌中央还未喝尽的半壶凉茶,“虽然两份真实间的界限还有些模糊,也算起了个好头。”
“接下来,还需要你的帮助呐,大野君——在这梦的世界,我家孙女,就拜托你了。”
“拜托你了——”樱友藏跟着扬声重复了夫人所言,攥紧拳头,目光闪烁:“要让她全都想起来——”
他看到眼前的一切又在渐渐变得更为透明了,窗外的阳光,轻易穿透房屋的墙壁屋梁,点亮了两位老人的身躯,使一切都变得耀眼、模糊,不再真切。
“我应该怎么做?”他轻声追问。
“嗬嗬……”樱小竹发出细碎的笑声,抬手指向胸口,“‘这里’全都知道。”
含笑的余音随着吹拂的清风消散了,光芒的虚影环绕着小丸子,像盘旋的飞鸟簇落在她肩头、怀中,溶入她的身子,向着更‘里面’的地方交融、渗透。
墙壁屋顶,脚下的榻榻米还有矮桌,一切背景连同两位老人一起化于无形。
他清晰的听到什么碎裂的声音——叭呲。
循声看去,小丸子脸上所覆的那盏面具碎裂了一角,露出左眼,剥落的碎片在掉落的一瞬化作飞烟消逝不见,面具上迸裂出几道狭长的细纹,像富有生命的藤蔓自下颔蜿蜒斜生至额顶。
不光是面具的破裂,他还看到了更多细微的变化,头发的颜色和长度,还有她的身高、体型,微妙的发生了改变。
不等他说什么,这次,换她主动向他走来,停在很近很近的距离上。
她的手慢慢抚住他的脸颊,温凉的,相比之前稍许多了一丝暖意的手攀附在他脸上,轻轻盖住他的双眼。
指缝间投来炫目的白光,雪与冰晶的森林再度启程,伴随嘶鸣的长风——
过渡向梦的未来。
……
伏在草地上的白狐,微眯起猩红的双眸,偏头打量着蜷缩依偎在它腹前,面色惨白一身淋漓冷汗的女孩。
不知从何而来的灰烟慢慢凝聚成银白色的碎片,覆向她的面颊,与之紧密贴合。
当然是,躲不掉的。
白狐抬起嘴角,目光深邃。
到实在撑不住的时候,才肯接受停下来休息一会的提议。
人类总是因为不必要的固执,把自己弄得好生狼狈呢。
‘另一边’的影响同步传递过来。
过于炙热的阳光,撕裂肉身的疼痛,唯有全数承担,全数消化。
都说心魔难除,也确乎如此。
但这次……
「‘愿望’,一定要实现。」
玩似的轻轻挥弄了一阵身后八条招展的长尾,白狐向天空仰起脖颈,注视着蓝色之外,那抹尚未鲜明的异色。
大概还要很久。
很久也是很快。
一朝成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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