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0.一百 【冰中之物】
只有树木的森林里出现了一片环形的空地,空地中央高立着一座显眼的冰山。
这座冰山足有一个房间那么大,是不规则的圆柱形,交叠了太多层,棱角凸起,看上去并不晶莹剔透,呈现杂色磨砂质感,类同灰白相间的毛玻璃。贴近外层看向冰柱中心,影影绰绰间勉强可以看到一个轮廓状貌模糊不清的物体,被封冻在冰层深处。
那东西身上似乎长了颜色很深的长毛,有头有尾,可能是只动物。按照现实的理解被冻在冰里自然活不成,可这里是梦的世界,眼见尚不为实,没什么说得准,这动物也只能算作生死不明。
他并不关心这只梦境生物本身的情况,在意的是它的出身,草原上成群跃动的生灵通通出自白鸟空之手,那藏身雪林的动物,会不会是小丸子亲手创造出来的?这么孤零零的一只,还被困在冰里,它诞生的理由是什么?
完全相信自己就是白鸟空的小丸子,怀着怎样的心情躲在这片冰雪中,做了些什么,想了些什么。
和她有关的一切对他来说都有意义,包括这只被冰雪封住的动物。
所以他试着挖掘这座冰山,挥舞断剑,敲碎它的边角,但他很快就发现,这么做是徒劳的。被破坏的冰会不疾不徐长回原样,掉落的冰屑、碎块落到地面上,转眼便消失了,看不到任何融化过程。
确认自己无法在此作出任何有效干涉后,记下这处特殊的存在,大野绕开冰山继续徒步密林,当务之急还是先找到小丸子。
之后的路程,无法判断到底走了多远,像冰山这样醒目的参照物再没出现过,四周只有高耸的雪树,或许每一棵都不一样,但成片排列在一起,用看的根本毫无分别。
并不担心在梦中迷路的可能,这是有她的森林,或大或小的考验都不会再给他带来丝毫负面的影响。
即便在现实中,平凡的生活里,也不可能做到一帆风顺,每颗心都是独立的个体,间隔着遥远的距离。地很偏路很长,想向彼此接近总会牵连出磕绊、挣扎与磨难,总会有因困倦停下,因失落而松懈的时候。
只要有所坚持,坎坷就不会结束。
疼痛和喘不上气的辛苦愈演愈烈,使他寸步难行,手中的断剑便成了一把稍显蹩脚的拐杖,借力于大地获取支撑,勉强维持住蹒跚朝前的步伐。
几乎无法将脸抬起,只能佝偻着腰身伏在断剑上看着脚下白雪,一寸寸挪行,在雪地上留下成串蜿蜒断续的戳印。
这一刻他和她的境遇何其相似,一般孤立无援。
要是相会的一刻,能成为彼此的依靠就好了。
难受的感觉到达极致时,倒没有先前那般难耐了,偶尔停下来歇息片刻,再继续上路,无从得知现在、下一刻会到达哪里,也不觉得急躁不安,只是一昧踏实的走啊走,空荡的头脑没有负载任何困扰、烦思,干净的像无人涉足的雪地。当他发现脚印时,也没有感到意外或者惊喜,安心赴约似的,沿着足迹跟过去。
脚印断在一棵大树身下,他扶住覆满冰晶的树干,向上扬起头,在高处一截向右延伸的枝桠间瞧见了安安静静坐在那里的她。
先前同她直面只会觉得更痛苦,但今次望着同一个身影,心口那股难受劲反倒一下不见踪影,像被穿堂大风刮跑了。
戴着面具,穿着白裙的少女,垂着两条腿,背靠雪树银花,面朝银装世界,仿佛融入雪景中的一片冰霜。
他不由地笑了,笑得眉眼弯弯:总算找到她了。
“小丸子——”索性就这么直了喊出她的名字,接着该说些什么他还没有想好,顿了两秒又换个称谓,唤道:“小樱——”
跟着加深笑意,吐露从未开口这么叫过她的俩字:“桃子——”如果不是在梦里遇上这种时机,可能还要等到很久以后才能这样称呼她吧,总觉得稍微有点难为情。
三遍呼唤过后,树上的少女冲树下低了低脑袋,大野朝她挥手比划着要她下来,欢乐的像是来找她玩似的。
少女那边倒真起了些动静,她慢慢站起身,踩在冰枝上抖抖裙摆,伏在树干上,开始向更高处的枝桠攀爬。
大约是“我想静静,来客请回”的意思?
她都没听他的,他又怎么可能依她的愿。
要把那些强加在她身上的担子扒下来,错误装载的记忆拂开,送她离开这场谜梦,让她回家。
断剑没入雪中,斜立在树根处,被主人留在地面,他环抱住树身,跟着脸也紧贴上去,手脚并用,慢吞吞蹭上树。
才离地没多远,忽然跐溜滑了下来,因为整棵树都被冰霜包覆的缘故,摸不着粗糙的树皮也寻不见借力点,想徒手爬上这棵树,简直难如登天。
除非树上的冰雪都化尽了,不然连离地面最近的枝桠都别想够到。
这里是梦的世界,他却没有直接操控梦境的力量,只能试着想些办法参与干涉。
比如抱紧树干,通过传递体温的方式一点点捂化树身上的冰壳——这个听起来傻里傻气,不知待到猴年马月才能大功告成的念头,刚一诞生就被打消了。
他转而拍了拍树干,思考起解决无法上树难题的另一途径,不如把树砍倒如何?
还记得三年级那次,小丸子帮一个小男孩取卡在树叉间的玩具,好不容易得手后却不知怎么下树,一不小心踩空摔下来,亏得有他跟杉山在,赶去当了肉垫才没令她受伤。当时场面一片狼藉,他的腰也连着痛了几天,如今回忆起来倒只觉得有趣。
这次有了经验,准备得更充分些,应该能赶在树倒的一刻漂亮接住她,最不济,再当回肉垫也行。
话虽如此,用断剑砍树也不是什么轻松活计。他端起剑比划着照树腰来了两下,只连冰带树凿出段微小到可以忽略不计的豁口。
本以为这招也行不通了,手里的断剑竟循着主人的心意起了点变化,剑身变得短、厚、宽,剑把也不断加长拉细。他很快反应过来,握紧把柄牢牢盯住剑身,边看边想,在心里替它描摹出新的外表,视线承载着意念传输过去,整把剑顺应他的指引,加速变型,没过多久就成了一柄称手的铁斧。
看来心头血铸出的东西并非一成不变,可以随着他的想法重新冶炼,改变形态,虽然不清楚有没有什么具体的发动条件或者限制。
拿着现铸的斧头,大野很满意的把它抵在主干上找好落脚点,准备扬手砍第一下。
斧身离树只差几公分不到的距离,上方传来一段呼啸风声,他没来得及抬头去看,戴着面具的少女已落定在树干一侧,伸手擒住斧柄。
呆看了她两秒,慢吞吞把斧头收向身后,他像做了什么亏心事似的,有些不安地挠了挠脖子。
小丸子从树上下来了,为了拦他砍树……就结果而言,最终目的也算达成,就是过程有点出乎意料。
原以为这么大一片森林,少一两株树肯定没关系,没想到她在乎,偏偏又不出声作气给点提示,见他真要动手才急忙赶下来救树。
她之前从矮点的枝子攀去更高处的枝杈,是顺着主干正经爬过去的,刚才拉停砍树斧却使出招顺风空降……可见和白鸟空一样,也在梦中保留了实力,不会轻易滥用力量。
两位正主尚且如此,他总共没多少额度的‘血’可使,更得省着点花。第一滴稀里糊涂的用了,第二滴铸了把可回炉重铸循环再利用的武器,不知道第三滴会在何时派上什么用途。
一边想着接下来的事,大野伸手拉住了小丸子的胳膊,倒不是久别重逢以表亲热,纯粹不想让她再溜掉,至少多跟他待一会,毕竟追了半天呢。
小丸子也不反抗,戴着面具的脸自然看不到任何神情变化,等于什么反应都没给。大野一开始还觉得有点别扭,拉着她走了几步又开始庆幸,虽然是在梦里,肢体接触还是肢体接触,小丸子和白鸟换了身体,面具一戴基本可以当成个子长高,头发长长,他可是发自内心视她如初无别,碰碰她得的反应若是挣扎反抗、横眉冷对,肯定很伤自尊很受挫败。
现实生活里,他哪有什么理由、可能同她这样相处。熟人、路人、碍事者全都没有,偌大一个世界只剩下他和她。
孩子和大人也不再有任何分别,他的身份是大野,她的身份是小丸子,不被任何条理、规定约束,也不用考虑未来那些变数多端,毕竟梦中的当下,是无限的。
拉着她的胳膊兜圈走了一阵,沿途风景仍是一片了无变化的雪白,他认真思考着唤醒她记忆的方式:如何落实在梦境里具象化,彻底改变这里。
不光需要他推进,还必须得到她的配合,或者她明确拒绝配合,他也好见招拆招,顺藤摸瓜逐步说服她。
让一个装载着他人记忆的灵魂相信自己并非记忆中的主角,而是另一个截然不同的人,这可不是口头随便说说就能办到的。
小丸子现在肯任由他摆布,不是因为信任他乐意奉陪,而是出于全然消极、负面的理由。
作为“白鸟空”的她对大野一无所知,一方面本能想要避免被这个陌生人找到,和他有所接触扯上关系,另一方面又出于希望结束梦境的考虑,觉得怎样都无所谓,被抓住不会想着逃跑,被拉着到处走走当然也懒得反抗。
方便归方便,可不见得是个好现象。
为了打破这种没有任何进展的局面,他得被她正视才行。
要挑起她的情绪,惹她生气也好,让她困扰也罢,尽力从中寻出破绽,注入真相。
那么,开始吧。
真情实意的表演。
松开她的胳膊,牵起她的手,摩挲着攥紧冰凉的手心,他面露笑容,故技重施——
“小丸子,还记得吗?”
“在秋天的林荫道上,和我牵手的感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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