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7.九十七 【天冠地履】
“……大野……”
听到熟悉的呼唤声,他竟像被什么惊醒似的,徒然眨眨眼,连忙偏身将目光转向丸子,“怎么了?”
“……”小丸子没再出声,只是神情复杂的看了他和白鸟空两眼,欲言又止。
大野参不透她的意思,有些顾虑的回望白鸟,试着往后挪了几步,见她依旧没有反应,才一边对她保持盯梢式的瞩目,一边慢慢退到丸子身边。
她拽住他的胳膊踮起脚,凑到他耳边:“大野,你现在只能听我说,不要回话。你在梦中的存在很特殊,森林和草原交汇的时候,她和我的梦是完全相通的,你心里想的话只要开口说出声,无论放得多轻,她都能听到。”
大野自然没有出声回她什么,仅仅配合的站定不动,监察防备着白鸟的一举一动,静待后话。
“刚才我去找白鸟,希望她能就此收手,放我们回去……但结果你也看到了,她已经彻底失去理智了。我现在说话都觉得脖子好痛,如果不是你及时赶到,我可能就……”话讲到一半,她清楚看到大野握住剑把的双手明显比先前起劲不少,青筋微跳,显然是闻言动气,便趁势轻叹一声,继续道:“就算白鸟再强,我也完全不觉得害怕,因为有你保护我……但我知道,大野并不擅长跟女生战斗,因为好像在欺负弱者一样……”
她说着,松开了拉着大野胳膊的手,放重咬字:“所以我也不想勉强大野一定在这里把她打倒,只要能将她击退……有关梦的事,我慢慢明白过来了,再给我一点准备时间,就可以利用梦境本身的精神力量同她抗衡,但在这里如果不能击退她,我们一定会遭到攻击,也没有办法维持这个世界的平衡,属于我的梦境如果崩塌了,情况会变得不可挽回……我真的,真的会被她趁虚而入,彻底取代……”
最后几句话,她说得很慢,几乎在打颤,难以掩饰的畏怯,“真情实感”流泻而出。
大野遵守着方才定下的规矩,无论听到什么都没有用语言给予她任何回应,但她能感觉的到,眼前这个男生的态度和斗志随着她的话语变得越来越坚定、充沛。从一些细微的动作里也可以轻易看出这点,比如他紧绷的嘴角,一次比一次用力握紧的手,有所克制仍显加重的呼吸——
大野健一,是个很好懂的男生。
在那些美好的回忆画面里已是如此,进入梦中的他,则比平日还要纯粹、自我。
与那个曾给她三颗糖果的骗子相比,简直云泥之别……不,那个人根本没有与他相提并论的资格。
她的世界里没有任何人能和属于她的亲友伙伴相比。
破败寥落的废墟只有丛生杂草,一派祥和的乐园终日歌舞升平。
看来更繁琐深入的劝诱已无施展必要,顶着这张脸同大野相处,只消三言两语的鼓动便够用了。
那么,是时候推他到台前,好好利用一番。
她伏在他耳边,轻声作出最后一句叮咛:“将剑锋刺入右侧胸膛,避开心脏要害,让她负伤就好。”
这也是小小的谎言。
和中途进入梦中的大野不同,她和她真正融于梦境。在梦境中某些常识性的东西并不适用,甚至与现实相反,这样的例子比比皆是,就像那两滴不落反升的血。
再比如:她们的心脏,不在左边。
大野听话的去了。
真是乖巧的孩子,可靠的勇者。
她注视着他的背影,在心里用很轻很轻地声音,道了一句——对不起。
被想守护的人“杀死”,无法察觉这份遗憾,什么也改变不了……但全部的损失也仅此而已。
反正对尚未真正融合于梦境的这个男生而言,所谓的‘死’,也只是完全忘却梦中发生的事,回到原属的现实,从这场与己无关的游戏中脱离。
这大概是他此生经历的,最为古怪的战斗。
他必须按小丸子所说的去做,这是他置身于此的意义,他有充足的理由、动机对眼前这个披覆着少女皮囊的怪物宣战,是她心狠手辣有错在先,根本不配得到同情。
现在站在此处的不是有名有姓的人类少女,是邪恶的化身,必须打败的仇敌。
他一遍遍告诫自己,不要多想,专心完成此刻该做的事:将剑锋刺入她的身体。
应该不用太深,只要在远离心脏的那一侧开道伤口,她就会知难而退。
身体和心大概渐渐适应了她的压迫,趁着不适感有所缓解,得在下一次打击来袭前将她赶走。
这样想着,他握紧手中的剑,张了张口,下意识打算说点什么,却一时失语,总不能讲些漫画里学来的老土台词:“受死吧”“吃我一剑”之类,未免也太羞耻了。
可什么都不说,就那样默默拿剑刺她一下再收手,感觉也很奇怪,有种没着没落的尴尬。
讲来讲去还是她的反应太奇怪了,从刚才到现在都像被定了身,干站在原地表演大树扎根。
面对眼前这个深不可测的敌人,他的心情变得有些烦躁,终于下定决心直接出手,她躲也好不躲也好,这一剑总归得实打实击过去,若是落了空还得有第二下、第三下。
他把剑端试探着抵向她前胸靠右的位置,仿佛把一根钉子探上一面墙立稳脚尖。
她的头微微向下低了两低,大概看了一眼这柄锋利的长剑,接着偏了偏脑袋,好像在思考什么无关痛痒的小事。
那样子乍看之下倒真和寻常女孩无差,是个活生生,有血有肉的人。
咬咬牙,他强迫自己不再思考她的用意,将剑身向前一推,所施力度谈不上重,但也是足以扎实穿没皮肉的程度,白裙上绽放的血花可以证明这点。
所以,她真的没躲。尽管只要他愿意,这柄剑可以扎得更深,深到刺穿整具躯体,即便这伤不及要害,难道她不疼吗。
到底为什么既不反抗,也不逃开?
小丸子说的是,击退她就好。
如果她坚持不退呢?
一个念头顺理成章浮现在他脑海中:他得‘杀’了她。
梦里的死亡对应现实究竟会发生什么,他想不明白,很可能结果是相通的,或者近似。
入梦前他做好了各种打算,为了找到小丸子带她离开这里,要他做什么都可以。不光是把自己搭上,就算是超乎常理的事,肮脏险恶的事,只要能帮助到她……
可是,像这样申明决心的思考,他真的已经重复了太多遍。
为什么要一次次提醒自己本该理所当然的事,明明只有缺少、流失的东西才需要不断添补。
眼下一切必要与应该对他来说,真的是‘正确’的吗。
思索路径产生分歧的同时,他忽然觉得有点奇怪。
手中所持剑端刺进她体内的部分,比方才更进一步。
但力的起源,却并非自他。
感受到从剑身处传来的作用力,他抬起头定定看着白鸟,完全不能理解究竟发生了什么。
一双白皙的手扶住剑身两刃,扣拉着它一点点刺入自己的身体,好像在表演魔术。
这当然不是魔术。他惊诧的看着她用身体一寸寸吞没他手中的长剑,等他反应过来时,已经以近乎拔河的姿势猛力拉回武器。长剑从她体内、手中抽离的过程,不可避免的割伤了她。
望着那双蜷曲的血手,他的眉头越皱越紧,愕然之余,心头莫名其妙涌上一股仓惶怒火,难道是在气她出其不意抢了他的活,反客为主自伤自裁?简直没有一点道理。
白鸟是个疯子,而他大概正在向她靠齐——居然支楞着对敌人脱口而出了一句:“为什么这么做……”
他的话音未落,小丸子已经冲到白鸟面前,准确的说,是扑到她的身上。
她用尖利到近乎变调的声音急急说了句“你怎么能——”,又突兀止住后话,然后像在给一块鸡蛋翻面那样,反复扒着白鸟的身体打转,从前胸看到后背,过了好一会才停下动作,垂着手臂后退几步,不发一语低头盯地。
总觉得她现在的状态若单用看的,以第一印象寻词语形容,应该同“颓丧”、“挫败”很相称:好像受了什么深重打击,负着不可见的内伤,整个人都恹恹地,失魂落魄、了无生趣。
照这么看,这人受白鸟影响更甚,疯得比他还厉害,还没道理——
他当然想不通她为什么这么难过。
看到昔日的身体被长剑“贯穿”,她几乎不能相信自己的眼睛。
那一刻,她不得不在心中换回对她的正确称谓:小丸子为什么会允许一个和她无关,甚至对她抱有敌意的男生伤到自己。
长时间以来,通过强制联通梦境,已经完整灌输给小丸子属于白鸟空记忆的全部,只在今日于最末部分造了点假,让她以为自己还没在梦中完成换身,以为达成交换灵魂的必要条件是在梦里彻底杀死目标对象——
只要小丸子带着与白鸟回忆相合的绝望恶念,作出最后一步选择,于她来说一切便再也无可挽回——换身将彻底完成,从里到外。
她会成为真正的白鸟,从梦中醒来,连同换身的事一起,忘记所有与‘小丸子’有关的过往。
而她也能获得拥有亲情、友情,陪伴与关爱的人生,取得幸福。
本该这样……才对。
现在的小丸子,原本的回忆被彻底覆盖,原属的人格自然也不复存在,她唯一的信念、憧憬就是原样照搬、复刻白鸟最大的心愿和期待,当然无法识破欺骗察觉真相,应该以不惜一切代价的气势铲除所有妨害她的人……才对。
失去自我的她,根本不记得有关大野的事。属于白鸟的记忆里,大野只是在巴川河边与她有过一面之缘的外校男生,几乎等同于陌生人的存在。
但她居然任由大野将剑刺入她的身体?隶属心脏的一侧?在实现愿望的第一步根本还没开始前放弃?怎么可能呢。
她可是‘白鸟空’啊,才不会作出如此离谱的事。
通篇人生装载着可怖回忆的白鸟,将所有苦痛折磨转给另一条灵魂。
那条灵魂也该在悲鸣声中挣扎着寻向唯一的出口,堕入恶的轮回。
只要抹除无聊的局外者,新的游戏便能开始。
可她没有这么做。
有第三者在,无法开始,不能结束。
该怎么做才好,他同小丸子联结在一起,只有小丸子能排除他的存在。
只有真正的她能办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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