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4.六十四 【不语言别】
圈内的羊群渐渐恢复生气，正眼都不带瞧一下圈外那匹对人乞爱的独狼，它们开始照常吃草、喝水，为了一点繁琐的恩怨头对头顶角相争，完全放松下来。
和狼玩了好久，小丸子站起身伸了个懒腰，开始沿着一望无际的草场漫步，一切如她所料，狼没有在羊圈前逗留片刻，抖抖毛站起身，迈着轻快的步子追了过来。
她一边走，一边背着手回头望狼，这只狼在她眼中越来越可爱，比那些傻白的肥羊可爱多了。干嘛要当什么牧羊女呢，干脆来放狼吧。
走到一处花地时，狼居然给她扑住一只蝴蝶，可能怕伤着那对漂亮的双翼，竟是用尾巴压住的，小心翼翼扭过头嚎了两嗓子，引她过来取。丸子一手捉住狼粗壮的尾根，一手探在尾下摸索一番，逮出蝴蝶。
她从没见过那么美，那么大的蝴蝶，仔细端详它一番后，丸子微笑着松开手还了它自由，狼蹲在她脚边一同仰起脑袋，目送蝴蝶离去。
“你送我蝴蝶，我也要回礼啊，就送你花好不好。”她揉揉它的脸颊笑道。
于是她开始采花，折一朵鲜粉的，摘一朵浅白的，再搭上一只嫩黄的，三色一轮回，把纤长的花杆编叠到一块，最终组成一顶好看的花环。
黑狼看到花环做好了，煞有介事地甩尾扫平一簇草丛，尊贵的蹲坐在那，伸长脖子仰起脑袋，双眼悄溜瞄向她，笑成两道眯缝。
丸子也忍不住笑了，把手里的花环从狼头往下套，挂在它胸前摆正，如同一条斑斓的围脖。
狼低头嗅嗅花圈，又抬眸看看她，腼腆的顿足绕了个圈，像在问她：好看吗？
她点头偷乐，继续朝前走，狼先是在后头跟着，后来又跑到前方给她带路，奔出去时脚下生风，蹿回她身边更是迅捷的如同闪电，脖间还带着一道飞梭的彩虹。
就这样走走停停，四处游乐，直到湛蓝的天空被夕阳染成一片浅绯，他们来到一段长长的草坡前，一起坐在高处往下望，看轻悠的风席卷草地，一整片绿的波浪迎着斜阳暖光褶褶生辉。
丸子偏头看着身边蹲坐在地上同自己并肩的狼，亲昵的伸出手搂住它的脖子，指尖搓点着花环上一枚粉色的骨朵，对着狼耳轻声唤道：“我给你取个名字，好不好。”
“取了名字，你就是属于我的狼了。”她抿着嘴，学着前些日子从《小王子》里看来的桥段，想将它‘驯养’。从此往后，狼跟人就成了对彼此而言独一无二的存在。
这样相伴相随，彼此牵挂，多好。
狼闻声，尖耸的耳朵动了动，转脸望向她，咧开嘴：“我有名字啊。”
从狼嘴里发出了正儿八经的人声，而且，为什么听起来这么耳熟……
说着，那枚狼头又往她怀中拱了拱，像刚才一样撒起娇来，她却局促的收回双手，不知该往哪放，下意识地发问：“呃，那你叫什么名字？”
狼看向她的目光愈发“脉脉含情”了，过了一会才慢慢开口，“你知道的。”
她无言的看着它，默默抑制不断加快的心跳，和逐渐升温的脸颊。
她大概，真的知道。
“大野。”终于，她还是下定决心念出这个名字，别扭的转过头，不让狼看到她的表情。
“没错。”狼坏心的应声，直往她视野里凑，她把头转向哪边，它就奔向哪边，一双狼眸里满是闪烁星辉。
小丸子自觉受到了捉弄，却生不起气，窘迫间出言命它停下，不许乱动。它倒真肯乖乖照做，蹲在那一动不动，连呼吸声都放轻了。
等心情平复的差不多，她重新转身面朝黑狼佯咳一声，装出几分盛气，把手压在狼头上拍了几拍，埋怨似的说：“哼，你这头，大野……狼。”
“最后一个字去掉。”狼用力顶起她的手心，身后的长尾巴不满的重甩两下。
“大野狼。”她索性双眼一闭，干脆地叫道。
话音刚落，她肩膀上忽然搭来一只手，大野的声音骤响在耳侧，一句含笑低语：“你喊我什么？”
踌躇间睁开双眼，那匹黑狼已经没了踪影，在她面前的，分明就是大野本人，只是头上还竖着一对狼耳，身后还拖着条大尾巴，和演出话剧时佩戴的道具不同，狼耳跟狼尾活灵活现，真的不能再真。
小丸子情不自禁伸手捏了捏那对尖立的毛耳，大野象征性往后躲了一下，没能躲开，也就由着她玩了，见她摸半天还不厌，叹口气稍稍低下头，免得她胳膊举时间久了嫌酸。
后来，小丸子又星星眼望向大野身后的长尾巴，头顶的耳朵捏捏无所谓，上手动尾巴就稍许有点那啥，所以她只是眼巴巴瞅了一会，把这个荒唐的念头默默消化掉了。
大野似乎看透了她的小心思，没过多久，自个伸手把尾巴从身后捉到身前，横竖噼啪拍打它一番。丸子问他这是在干嘛，他说是在掸灰，她听了觉得很有道理，狼的尾巴和狗不一样，总是内敛的垂在地上，一路走一路拖，可不是挺脏的吗。
掸了半天灰，他总算觉得满意，把尾巴捉得更紧，向前一拽，尾稍刚好触及她放在膝前的指尖。
“恩？”丸子不解得看着被扭送到自己跟前的小半截尾巴。
“你不是要摸摸看吗，已经弄干净了。”大野的表情看上去有点羞涩，声音倒很硬气，颇有几分“你到底摸不摸，不摸算了”的蛮悍劲儿。
这种时候拒绝了反倒伤狼，丸子不再推脱，合起掌把狼尾夹进手心，缓缓摩挲抚蹭。
狼尾巴上的毛又粗又硬，有点扎手，整条尾巴厚实有质感，掂起来沉甸甸的，如果当成攻击武器用力甩打敌方，想必能造成不输鞭刑的疼痛。但此刻这条尾巴只是乖乖伏躺在她手上，像枝静待秋收的肥麦穗。
“好了，还给你。”说着，她收回手，瞥向指缝和手心上缠绕着的好几根长短不一的狼毛。她小心地把那几根毛拢到一起，收进口袋里。
“干什么呢？”大野挑眉看着她的举动。
她狡黠一笑，“不懂了吧，我攒着拿来做笔啊，可金贵了。”
大野愣了两秒，噗嗤笑出声，“笨蛋，狼毫又不是用狼毛做的。”
“欸？不是吗？”照字面意思理解，狼毫不就是狼毛吗？
“当然不是，狼毫笔是用黄鼠狼的尾毛做的。”
丸子受教的点点脑袋，把手放在口袋上轻拍两下，毛笔是做不成了，但她一点都不觉得失望：“那就留着做个纪念吧。”
“做什么纪念？”大野笑着问她。
丸子缓缓回了他一个浅笑：“梦的纪念呐。”
大野眼中似乎闪过一丝异色，嘴角的笑意却更深了，“你知道是在做梦啊。”
“嗯，第一次梦到你，没想到会梦的这么古怪。”丸子抬手戳了戳仍挂在他脖前的花环，相应颜色的花朵里飞出了同样颜色的蝴蝶，只有米粒大小，纷纷扇动双翼翩翩飞离。
他和她像之前在花地里那样，一同仰起头，目送蝴蝶远去。
蝴蝶群越飞越高，越飞越远，化作一小片连绵斑斓的辰星，像四散的雾气那样慢慢消融不见。
“大野，你知道吗。”她没有收回仰望的目光，远投的视线飘忽在霞彩云端。
“嗯。”大野的声音放得很轻，仿佛蝴蝶扇动翅膀。
“这是我做过的，最好的梦。”虽然，或许只是对‘失忆’的自己而言。
“……”他并不回话，好像知道她还没有说完。
“因为它完完全全属于我，有你在，所以我才能确信这一点。”
她忽然感到，自己放在草地上的右手被轻轻牵住了。他的手心很温暖，有种熟悉的感觉，遥远而模糊。
梦，大概就要结束了。
直到最后一刻，她仍盯着夕时的天空，没有再看向身旁那人。
但两只手一直拉着，始终没有分开。
下一次见到‘你’，是什么时候呢。
也许是明天五年级四班的教室，也许是下一场长梦，也许永远不会再有同样地相逢。
笑着说再见吧，不用发出任何声音。
你一定听得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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