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3.六十三 【梦中有话】
梦里的白狐在溪边踏着碎步，不时仰颈远眺，好像在等待什么。
跟在它身后信步，她也格外留意起四周的动静，前方密林中隐约传来枯枝落叶被踩踏时发出的轻微窸窣，由远及近。
林中，钻出一只老虎。
小丸子盯着这名不速之客看了好久。虽然从外表判断来说，的确是老虎没错，但画风有点不对劲。
这是一只兴高采烈的老虎，在虎界应算个头偏下的那种。尾巴上扬，惬意轻甩，像音乐家手中的指挥棒那样点晃划圈，行步的姿态也像在玩耍、蹦跶。关键是它的表情，实在太拟人化，怎么看都是一种孩子式的“很傻很天真”，元气十足，阳光开朗。
至于食肉动物的王者风范跟凶狠？不存在的。
这只看上去有点傻乎乎的老虎明显是奔着溪边的白狐来的，和它距离很近的时候，目标明确向前一跃，用脑袋顶猛撞向白狐，挨到的一瞬却倏地收力，只是眯眼轻轻蹭了蹭它。
丸子看到这里，旁观出了几分兴致。这可比自然频道播出的有关动物的纪录片有趣多了，现实中的老虎与狐狸根本不搭界，更别提做朋友了。梦境不愧是梦境，还是有点新意可言。
“这些天你还好吗？”和狐狸头碰头摩挲一阵打过招呼，老虎忽然开口说话了，声音清甜软糯，丸子觉得好像有点耳熟……可能是跟哪个动画角色的配音差不多吧。
“……”白狐没有答话，只是轻轻摇了摇脑袋。
“怎么了？”老虎露出有些着急的神色，关切地抬起前爪，搭在白狐的肩膀上轻拍两下。
白狐受了它这两下拍，头垂的更低了，顺势并足趴在地上，蓬松的大尾巴扫了扫，捂挡住眼睛。
老虎连忙跟着趴了下去，用嘴巴探过去，一下下拱开白狐遮在脸前的尾巴，忽然惊呼一声，“你哭了？”
小丸子看着这完全类人的一幕互动，不由有些出戏。在白狐的尾巴被老虎拨开后，她也看清了狐脸上濡水伏倒的两道白毛杠，晶亮凝露绕着眼眶打转，长卷的睫毛披霜簌动——身为一只动物，却哭得梨花带雨、眉目含情，就算它现在忽然掏出一条手帕，怕也没什么违和。
老虎把耳朵凑到白狐嘴边，丸子也努力靠过去，想听清白狐说了些什么，偏偏传到她耳里的只有一片咴啾。
过了好一会，老虎移开脑袋，站直身子思索了一会。
“好。”
老虎说出这个字时，不知何故，她的心忽然缩紧，手心上的圆圈传来仿佛被火灼烧般的疼痛。
是错觉吗，她感觉那只老虎的眼睛有一瞬盯在了自己身上。
老虎把前爪抬到额间划了一道，皮毛正中裂开口子，露出粉扑扑的肉，它左右摇晃头颅，额顶上分水岭似的裂口跟着左右扩张，毛皮卷着边角往下耷拉。
扒皮的过程仿佛脱下一件衣服一样轻松，白狐也用同等方式剥离了那身雪毛。
它们共同披上了从对方那换得的皮囊，原本并不相称的毛缎仿佛具有生命，包覆住裸露的肉身，伸展颤动间与骨肉完美结合。
此时，她面前仍有一只虎一只狐，只是不知道，还能不能算刚才的两只。
老虎和白狐对望一眼，虎转身向着来时的密林离开了。
小丸子驻足原地犹豫片刻，并没有跟上去，选择守在白狐身侧。白狐晃晃脑袋，迈着轻快的步子，往另一边的树林跃走几步，忽然停下，背对着丸子摇了摇尾巴。
它说了一句话，可是，说的是什么？……
是在对谁说话？……
丸子不安的左右张望了一下，梦境四周的景色忽然变得有些模糊，近处溪声的涓潺叮咚，也像是从很遥远的地方传来。
白狐扭过头，直盯向她的眼睛。
……
她从梦中清醒过来，窗外还是一片黑寂，星光月色的投影斑驳惨淡，被窗棱分割成几幅破碎的画，坠落在榻榻米上。
睁眼时天还没亮，对失忆以来的小丸子来说，是名副其实的初次体验。
她推开被子，越过睡在内侧的姐姐，走到窗边踩在光影画上，仰起脖子望向被房檐挡去一角的夜空。
胸膛处的呼吸起伏渐趋平缓，她能清晰分辨梦境与现实，自己和那场梦并不干联。至少，她在努力强调这点。低头看向手心，那里也并没有红色圆圈的纹章。
两只奇怪的动物联袂登场，在她的梦中演出了一场奇怪的戏。
她醒来了，戏也落幕了。
现在的时间，是凌晨两点。和起床的时刻相隔太远，她也不想因为怪梦吵扰家人。
蹭手蹭脚打开橱柜，把装有水晶球的盒子拖出来，光滑、冰凉的水晶球被她捧出来放在膝上。
手上佩戴的发晶链和水晶球无意磕碰到一起，发出一声润泽的轻响。
书包里塞得下这玩意吗？很显然塞不下吧。
果然还是得原样装回盒里，抱去学校，路上还得慎之又慎，万一不巧磕碎就不吉利了。
也不知道给她下达指令的普笛，葫芦里究竟卖的什么药。
大半夜不睡觉抱着水晶球坐在地上发呆，小丸子忽然意识到由自己构成的这幕场景，实在太切合鬼片了。
房间里静悄悄的，没有一丝声响，就像风雨欲来前一刻标准的诡秘安宁。
想着想着，后背有‘人’的错觉更深了。她打个寒颤，把水晶球放回盒中置于桌上，和书包并排摆在一起，免得白日忘了带走。
黎明到来前，剩下的时间如何打发呢？在电视台工作的叔叔阿姨应该也全都下班了，即便有节目好看，让她一个人穿过黑漆漆的走廊，到客厅里打开电视，调台时还得忍受雪花屏幕传来的闪烁荧光与窸窣噪音，早上出门时必然会顶着肿眼泡与黑眼袋，在外一整天都得昏昏沉沉挨过去，付出如此代价只为了打发时间显然并不值当。
想来想去，她还是决定重新躺下，望着天花板边眨眼边数羊。
数着数着，她把眼睛闭上了，眼前渐渐构建出一片清爽的草原，圆滚滚的羊咩咩一个接着一个从雪白的木栅栏上跳过去。她继续耐着性子去数，刚数到二百来只，已经进圈的羊调过头望着还在排队翻围栏的同伴议论纷纷，一时间草场上羊声大噪，吵得她心烦，不小心忘记自己数到哪，顿时和这群聒噪的肥羊动了真气，持着牧羊杖气鼓鼓奔向羊群。
没想到她人一过去，羊们立马就不叫了，还把眼睛瞪得像灯泡一样大，直愣愣瞅着她看，看的她心里发虚。难道它们怪她饲料给少了，喂得不够饱？这些食草动物的眼神简直像要把她生吞了似的。
就在这时，她听到正背后传来一声短促的低嚎。
转脸一看，她这才知道羊为什么通通不叫了，它们不是在看她，而是在看她身后的狼。
小丸子警惕的挡在栅栏门前，就像面对老鹰展翅护崽的母鸡，高昂着脑袋，气势汹汹。
那头黑灰的狼看也不看羊群一眼，反倒是很有兴致的绕着她打了个转，退后几步蹲坐在她面前歪了歪脑袋，双眼微眯好像在笑，如此神态竟有几分像狗。
都说狼很狡猾，它摆出这副无害的样子，肯定是想骗她放松防备，她才不会上当。
狼和她面对面僵持了一会，忽然俯下身做出类似发力扑跃前的预备动作，她吓了一跳，赶快把牧羊杖横抓在手中作为隔档。
没有像她想象中那样一跃而起，狼维持着方才的预备动作，有些滑稽地扭着后臀，匍匐在地上拱走几步，前爪搭在了她的鞋尖上。她还没反应过来，贴近她的狼蹬起后腿，两只前爪也顺势扒在她腰前，原本横拿在手中作为防御的长杖反倒像过山车发动时放下的安全杆那样抵压在狼的后背上，仿佛她才是主动的一方，生怕跟狼的拥抱不够到位。
小丸子咽了咽口水，低下头和这匹古怪的亲人黑狼对视起来。它的眼睛晶亮有神，正微撅着吻部冲她轻轻呼气，毛茸茸的双爪坚实有力，可惜不能像猫科动物那样收起趾端尖甲，好在戳放在她身上的力度很轻，一点也不生痛。
她慢慢松开一只手，牧羊杖垂放在身侧，空闲的手犹豫地蜷缩着，缓缓落在了黑狼额前。
狼从喉间发出一声轻微的低鸣，像在打呼噜，眸光也愈发温柔。她能感觉到它很喜欢她的触碰，喜欢的不得了。
一时间，她也忘记了身后的羊群，像主人在抚摸自己的小狗那样，摊开手掌一次次捋过狼头，将指尖搔挠进它深厚的毛发。狼顺服的闭着眼，尖立的双耳伏倒在脑后，粗糙蓬松的长尾巴一下又一下有力地左右摇曳，虽然幅度不大，摆子打的流畅干脆，一刻不停。
被她摸够了脑袋，狼快慰的翻倒在地，屈着前爪冲她露出肚皮，嘴里发出一声长一声短的轻嗥，见她半天没有动静，轻嗥变得越来越急促，还透出一丝哀切、一点委屈……
小丸子终于放弃了思考，她丢开手中的长杖，蹲下身像哄婴儿那样给它哈痒，刨土似的撸毛。
黑狼就像在热水里泡开的茶，尽情扭展腰身蹭地打转，不断迎合她的抚摸，再没有半点草原王者的风范。
真的，好可爱呐。
(https://www.tyvxw.cc/ty48530/2053832.html)
1秒记住天意文学网：www.tyvxw.cc。手机版阅读网址：m.tyvxw.cc