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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0.六十 【正负相抵】


  他调整了一下挂在身上相机的摆放角度,把帽子摘下来端详着拍了阵灰,又戴回头上,跟着觉得不舒服似的把帽子重新摘下,捧在手中,耸耸肩膀,这才皮笑肉不笑地看她一眼,续上刚才的话题,“大野健一,你们班那个孩子王。”

  “你知道他?”虽然她这么问了,内心却并不吃惊。和阿宏认识了两年,以前又在同一间学校念书,他认识几个她的朋友再正常不过了。

  阿宏掂着手中的帽子,没有看她,声音毫无起伏,“知道啊。见过面,还在穗波家一起看过电视。”

  “哦。”一时不知道还能接什么话,丸子抓抓头发,目光偏向一旁。其实她也不太明白自己为什么会突然跟阿宏提到送画给大野的事,但这个不太明白也不是完全糊涂。

  可能是她自作多情,想得太多,眼前这个相机少年,似乎对自己有意。

  当她察觉到这点时,避嫌是本能产生的反应。想要划清界限的心情,使她下意识讲出有关大野的事,至于自己脑内思维运作的具体细节,她推敲不出也无心深究。

  总之,她说的话大概确实起到了自己想要的效果。打破两人间微妙氛围的同时,也有副作用,带来了尴尬与嫌隙。

  阿宏开始继续往回走,这次他越过丸子走在前方,步伐比之前快得多,帽子还是没有戴回头上,一只手紧攥着帽檐。

  小丸子用到竞走的速度,才勉强跟上,她本可以要他慢点,等等她。在心里酝酿了一会,发现自己根本没有这么说的必要——她不需要他等。

  如果他真的就这样抛下她,直接走回家去也没关系,她不怪他,也没什么话想解释的。

  她的心情真的非常平静。是那种做出抉择后,认定自己是对的,虽有遗憾但无后悔的心情。

  想对某人公平,就要对其他人不公平。

  距离巴川桥已经很近了。她望见自己的自行车,朝着前方的背影扬声说了句再见,就想奔车而去。

  但他终于还是叫住了她。

  有点熟悉的语气,那个人也曾在教室里这样拦她停下,说了一通让人生气,非常讨厌的话。

  接下来的流程与她先前经历的如出一辙,完全如她所料。

  她看到他脸上虚假、戏谑的笑。也看得到笑容之下的复杂。

  “你是失忆了对吧,以前的事全都不记得,忽然就要跟那个叫大野的表白?”

  小丸子没有出声,只是低头望着脚尖,保持平和地沉默。

  她知道他的话还没有说完。至少等他把话说完,这是她能给他的,仅有的一点体贴。

  “哈,你真的是——”他手上的帽子被攥得变形,语气也变得愈发起伏难捺,带刺咄咄了许多。

  她垂手站在那,任他怎么说,都维持着一脸不卑不亢的平静。实在不入耳没有半点道理的话通通放空过去,只择几句关键的真正听下。

  比如——

  “就两周多的时间,喜欢上一个男生,不觉得自己特别肤浅吗。”

  “你知道他什么?你们以前只是普通同学,我从没听说过你对那家伙有意思。”

  “是啊,失完忆多有新鲜感,前面几年不觉得,现在突然觉得他长得特别好看是吧。那副皮相你以为少得了人喜欢?情人节巧克力每年多到收不完——你觉得你表白有戏吗?有吗?!”

  最后一句话,已经货真价实在吼。小丸子把脸侧开,身子也向后缩了一下,但还是没有开口说话。

  这样冥顽不灵,被动退避的反应,更进一步激怒了他。他甩开手中的帽子,用近乎□□的力度抓住她的手腕,逼她正视自己。

  如此举动对丸子而言已经出格逾矩,大大超出了她的容忍范围。

  她只好临时改变龟缩式硬抗的应对方案,一边用力从强扭的肢体接触中挣脱,一边瞪向阿宏呵斥了一句,“够了——”

  “够了?怎么?你觉得我这样抓着你很可怕?”阿宏报复似的再次擒住她的手腕,还把她往身上用力拉了一把,“你知道男生什么?你以为他就不可怕吗?”

  她踉跄维持住平衡,才没有让自己真的撞上他,这个大她两岁的男生已经上国中了,论个头力气,和她悬殊不止一点半点。

  可是她并不怕他。

  浮于表面的恶意并非出自真心,自我折磨的困兽犹斗间亮出利爪,就算伤人,也是有情可原的误伤。

  当初给她难堪的大野不是反派,现在抓着她不放的阿宏也不是恶人。很多事本就没有严明的对错之分。

  “阿宏,松手。”她毫无怯意的仰起脸,唤出他的名字。

  就这样和她对视了好久,他终于发现,她并没有逃避什么,也没有害怕、生气……他以为的那些应该出现的情绪波动,通通不在她眼中。

  他的手,无力地松开了。脸上再没有半分做出的表情,像放弃了什么那样,颓然弯身从地上捡起帽子,重新戴回头上,不发一语。

  这个回合,轮到她开口。

  “你说的那些话不是没有道理。”

  “我之前也想过,失忆了怎么有资格喜欢别人,万一没失忆前就有其他喜欢的人呢?万一所谓的喜欢只是失忆后一时的错误判断呢?”

  “可是喜欢就是喜欢啊,又不是什么推导公式算出来的结果,也没有橡皮擦可以消除它。”

  “我和大野才重新认识了几周,但就这几周,我已经确认了他对我来说很特别,难道要我把自己的真实想法全都当成错觉吗?”

  “我也不知道恢复记忆后,自己心情会不会发生改变,但现在的我,以现有的记忆喜欢大野,也是无可改变的事实啊。”

  就像她也没想到,今天会在他不在的场合,如此认真做出“告白”。

  人真正要面对的是实打实发生的事,不是脑海里纠结的乱麻。

  以前她喜不喜欢大野,是以前的‘她’的事,现在她喜欢大野,是现在的‘她’的事。

  那么,现在的她想对大野表明心意,到底有什么错?

  即便是一念之间决定的喜欢,如果货真价实,凭什么否定?

  阿宏静静看着眼前这个眸光闪烁的女孩,就像他第一次看到她那样,带着一点疑惑和坦然。

  她用几周时间喜欢上一个相处过五年的人,那认识她两年的他,又是在何时何地感到了动心?

  根本拿不出准确的答案,也许是因为相通的志趣,合拍的个性,说不定就在某次对她按下快门的平凡瞬间,可能是和她“绝交”的日子里烦躁不安的等待,催生出友情之外的占有欲。

  无论是哪一种因,对应的都是同一种果——现在的‘他’又如何有资格苛责现在的‘她’呢。

  “我知道了。”他望着她,轻轻说出这四个字,笑着跟她道歉:“刚才,抱歉了。”

  小丸子摇摇头,认真回视他一眼,开口问道:“我还能去你家画画吗?”

  “你还愿意来吗?”他反问她。

  “我也不知道,再去的话,会不会很奇怪?”

  阿宏和她的关系只能是朋友,但究竟,还能继续做朋友吗。

  他沉默一会,仿佛在和她思考同一个问题。

  “你还是来吧,没什么奇怪的。”终于,他好像思索出结果,抬起眼,平静地挑了挑眉,“买卖不成仁义在。”

  “……你这又是哪门子学来的怪话?”

  “还不是社长、副社长说的,用来拒绝借外校的人摄影器材。”阿宏随嘴甩锅道,又跟着打了个轻快地响指,“我们继续做朋友就好,仔细想想我对你大概也就这么点意思而已。”阿宏抻出两支手指,比划出只有“一点点”的微小距离。

  随即托起手中的宝贝相机,珍惜地摩挲一会,微吁了口气,“对我来说,最重要的果然还是照相。”

  她认同的点头,嘴角露出微笑,“是啊,除了喜欢以外还有很多重要的事。”

  听到如此冠冕堂皇的附和,他从鼻子里发出一声嗤笑,抬眉直视向她,出言打趣:“要是告白失败记得跟我说,我友情给你拍发被甩纪念照啊。”

  丸子闻言不由噗了一声,她很清楚阿宏说的事根本没什么发生可能,大野才不会甩她,不客气的说,上赶着倒贴的几率还大点呢。

  但自己对告白很有自信一事比较私密,没必要臭屁现出来,她顺着阿宏的话接应道:“我要是一不小心成功了呢?”

  “成功了啊……”阿宏眨眨眼,扭头哼了一声,但也是作态开玩笑的意思,“如果你成功了,我肯定不拍你,要拍也拍我自己。”

  “拍什么?”她纯粹好奇地发问。

  他指指自己,叉腰朗声大笑:“被甩纪念照啊。”

  小丸子低头沉思状一会,偷笑着抬眼指指他的相机:“那不用等,你现在就可以拍了。”

  “啊啊……”阿宏痛心疾首捂住胸口,怪叫两声,“你怎么这么狠,我真是看错你了。”

  丸子从自己掌握的为数不多的俗语列表里择出一条,笑眯眯地合掌。

  “没听你们社长副社长说过吗——最毒妇人心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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