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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9.五十九 【春风无意】


  小丸子把车上锁停在无人的坡道边角,跟着阿宏沿河道寻觅合适取景的樱花树。

  那次郊游她和班上的同学也是沿着巴川走,不过是赏河玩水为主,那时樱树上大多只结了花苞还没绽放,时隔一周,已是满枝纷呈吐蕊,如云似霞。

  阿宏这个少年摄影师挑剔的很,遇着每棵树都前后打量一番,不满意地摇头。

  小丸子不知他的评判标准是什么,术业有专攻,论拍照门外人不好插嘴,她耐着性子陪在他身侧,走了整整半个钟头。

  终于,他停在一棵树前,把手放在树干上摩挲一轮,面露欣喜的微笑,转脸看向她:“就在这里拍。”

  她嗯嗯点头,走到树下,抬眼看向这棵盛开的樱花树。它算不上健壮繁茂,树身也不够挺拔,横竖打量都看不出有何过人之处。或许挑花和挑人一样,并不全凭样貌取胜吧。

  “你想怎么拍?”小丸子背靠树身站定,比划出一只烂俗螃蟹手,并在颊边笑道:“这样好不好?”

  阿宏低头检查一遍胶卷,把镜头朝向她,默不作声按下快门。

  没想到随便摆来开个玩笑的老土姿势会被摄下来,丸子有点傻眼,连忙把手收回身侧讪笑两声,嗔怪嘀咕着:“你不要浪费胶卷好不好……”

  “我从不浪费胶卷。”阿宏把相机从脸前移开,退开几步,眼神虽然认真,面上却挂着几分慵懒得笑,冲她摆摆手,“不要那么拘谨,你就当自己是来和它玩的。”

  “和它玩?”小丸子伸手接住一片由当空打转飘落的花瓣,疑惑地挑眉,“你要我和一株植物玩?”

  “对啊,你可以和小狗小猫玩,换成樱花树也一样。”

  “樱花树又不会动,我怎么和它玩?”

  阿宏伸个懒腰,几步跨到她身边,敲敲树干,“谁说它不会动?”

  她怔了怔神,会意的仰起脸,缤纷零落的花瓣,随风摇摆的枝桠,触摸拍击树身传来的回响,不都是“动”吗。

  “我知道了。”她先装出一副严肃神情,紧抿嘴角用力点头,忽而放缓神色,向他飞抛一记单边眨眼。

  阿宏冁然别脸,重新退到合适摄影的距离,对准他的模特托起相机。

  拍照过程很顺利,花费的时间还不及路上耽搁的久。

  丸子数不清自己变换了几种姿势,反正只是随性够够花枝,绕树打转,踮起脚和树干比高,牵起裙角把落地花瓣踩进泥里,垂眼看那镶嵌在褐底上一抹抹出挑的凹凸粉纹。有时正眼看向镜头,有时闲闲瞥向别处,全凭己意,阿宏没有提出任何分明要求,同她讲的话倒没断过,半数都在闲聊。

  “小丸子。”他像在桥上那会时一样,打了一个响指,吸引来她的注意, “已经可以了。”

  丸子开心地凑近,问他:“照片拍的怎么样?”

  “挺好。”他眯起眼角,边说边从她额前刘海上拈下一瓣樱花,柔嫩的粉色从他指尖旋转下落,一如随风飘下枝头。

  她摇摇脑袋,自己动手捋下剩余掺着在发间的花瓣,继续问道:“什么时候能洗好?”

  “我会洗黑白的,彩色办不到,还得送去店里冲洗,排队要等,起码三天后才能拿到成片。”

  “是吗,洗好了挑几张送我。”她交代完这句,眼看阿宏点头应允,便大功告成的转过身,沿着来时的路往回走,心里则更进一步琢磨起后事:等照片到手了,要从里面挑出最好看的一张,送给那个人。

  这是刚才拍照途中新想到的打算,相信以阿宏的技术拍出来的成品,应该比学校统一拍的郊游纪念照更出彩,希望她作为临时模特的试水还算成功,但愿最好的那张别是背影……

  阿宏跟在她身后,沉默的走了一会,忽然问她:“你想不想知道我们学校这次摄影展的主题命名叫什么。”

  小丸子兴致一般,头也不回地说:“你讲。”

  他停顿一会,慢悠悠开口:“是一句特别矫情的诗词,也不知正、副社长从哪扒来,没准是瞎编的。”

  什么矫情诗词?丸子默默等听后话,但阿宏没再出声,她知道这是卖关子的套路,只好捧场的转身,直视向他,“然后?”

  没想到镜头对准自己,又是一声“咔擦。”

  相机少年得逞似的冲她一笑,这才轻悠开口。

  “春风十里不如你。”

  音落的一刻,刚好吹来一阵温煦和风,不大不小。

  小丸子歪歪脑袋,仿佛与此情此景绝缘,白目跟出作评一句,“确实矫情,人比十里还长,不成了蜈蚣精吗。”

  知道她说的是胡话,阿宏却一点都不想笑,甚至有一瞬不满,他也不知道自己在期待什么。只是念了一句绉人的诗词而已,想得到怎样的反应,能得到怎样的反应。

  摸摸手里的相机,抛开那些无用的情绪,他朗声转过话锋,问她:“你这次的画预计什么时候画好?”

  小丸子敲点着手腕,漫不经心的算了通日子,今天已经四月二十号,五月份第一周结束就是她的生日,最好能在此之前表明心意……“半个月以内吧。”

  “我看悬。”阿宏记得她上一张画断断续续地,中途画毁了两次,直到满意的成品面世,总共画了有两个多月。思及此等旧事,他忿然叹口气,“你之前都跟她闹成那样了,第一幅没送出去,这次还想着再送一幅,真搞不懂你们女生的友情。”

  她听到他的话,立刻意识到阿宏误会了她此次送画的对象,以为她这次和上次要送的是同一个人,一个女生。但比起这个单方面的小误会,更让她在意的还是他所言本身,看来画上的女孩并不是摘去眼镜、解开辫子的小玉,她跟前一位送画对象有些渊源,可惜因为失忆的缘故姑且全盘未知。

  阿宏继续往下说道:“我劝你不要跟那种人做朋友,你倒好,把火往我身上撒,吵完了说绝交就——”

  她一头雾水的望向他,比划出暂停手势,“你说的‘她’是谁?”

  阿宏这才意识到自己不小心“旧事重提”了,转过帽檐眼神溜弯,犹豫片刻才开口,“我知道的不多,因为你说和她做朋友的事是秘密,我本来也不想过问的。”

  “秘密?”小丸子揪住这个非同寻常的词儿,进一步问他:“什么秘密?”

  连当事人都不明真相,这个秘密真是有够秘密的。如此特殊情形下,也没什么忌惮的必要了,阿宏索性皱起眉一鼓作气往下说道:“你来我家画画前我都不知道你交了那个朋友,连她的名字都不肯说,但画那幅画时不小心提过一次……还警告我赶快忘掉,说什么答应过她,不跟其他任何人讲你和她认识的事。”

  小丸子被他的描述逗乐两秒,耸耸肩调侃一句:“然后你真的忘掉了?”

  “不,我记得……因为你很夸张的逼我忘掉,所以我反而记得特别清楚……只是当时为了让你安心,骗你说不记得。”

  “她叫什么?”

  “我不知道是姓氏还是名字,听起来有点奇怪,你称呼她为‘野干’。”

  “野……干?……”她茫然的在脑海里搜索有关这两个字的印象,一无所获。

  失忆后的她,诚然不认得一个叫做“野干”的女孩。

  但反复嚼念起这两个字,总觉得有种异样的熟悉感。

  说起来,她也是几日前才通过姐姐捡着契机,重新与阿宏相认。这个“野干”会不会还没来得及和失忆后的她接触?大概跟阿宏一样不是入江小学的人,无法及时得知自己出事的消息。

  摇摇脑袋,她重新把注意力放回阿宏身上,饶有兴致的继续追问他:“你说我跟野干闹是怎么回事?”

  “谁知道你们为什么吵架,但依我看那家伙肯定不是好人,你为她认真准备那么久的画,遵守约定不告诉我有关她的任何事情,她却害你哭得那么伤心,还弄伤了你。”阿宏说这番话时颇有几分义愤填膺的架势,好像和野干有仇似的。

  不等小丸子再逐字逐句发问,他把自己知道的,关于野干和小丸子的一切从头到尾全盘托出。

  不过他知道的“一切”真的非常有限。

  还跟上许多个人色彩浓烈的旁白,主观多过客观。

  小丸子认真听完,也没捞着什么高含金量的干货。

  总结来说,就是她有个秘密结交的朋友,两个月内都在为她准备礼物作画,差不多能送出手的某日,不知因为什么原因和她闹了矛盾,跑到阿宏家哭着要带走那幅画。阿宏看她受伤了,问她怎么回事又不说,认定是那个叫“野干”的女生害得,气急逼问她那个人到底是谁,在哪。期间一来二去,可能话说的重了些,两个人吵了起来。最后丸子把画丢在那说不要了,还跟他作出绝交宣言。

  那时还在放春假,从那之后过了二十多天,直到开学她都没有再跟阿宏联系。

  等再次见面时,小丸子已经失忆了。

  看她低头思考的样子,阿宏明白她很在意和野干有关的事,却没跟她讨论这个,不轻不重念了一句:“我本以为你过几天就会找我。”

  “是哦。”丸子心不在焉的看他一眼,脑中仍略带压抑的思索着如何与神秘朋友搭上线,也不知道去问家人、小玉他们能不能找到线索。

  “你知道我们是什么时候认识的吗。”明知道她在敷衍,阿宏反倒扬起嘴角,神情专注,“五月五日儿童节,那时你刚升上三年级没多久,我们在同一个学校念书。”

  听他这么认真提起往事,丸子也不好意思继续掉线,抬眸望向他脖上挂的相机,轻点一下脑袋,“嗯,姐姐跟我说过了,你还拍了我。”

  “那时我还没得到这架莱卡呢,用的拍立得。”

  “用什么机器都不打紧,你那张照片拍的挺好,现在还搁在我家相册里。”

  “现在拍的更好,这两年我的拍照技术进步了很多,而且……”阿宏停顿一下,脸上的笑容慢慢扩大,带上星点深意,“你也更漂亮了。”

  看着少年脸上浅淡的红晕,听到那句不似打趣、调戏,仿佛发自内心的赞美,她忽然后退一步。

  神情复杂,半晌不语。

  再度出声时,一句话突兀脱口。

  “我这幅画不是送给野干。”

  “嗯,你问我野干是谁,我就知道肯定不是送给她了。”阿宏点点头,不等他顺势问出一句“那是送给谁呢?”

  小丸子已经先一步抖出回答。

  “大野,大野健一,我想用画跟他……告个白。”她捏着手,直视他的双眼说道。

  话出口那刻,空气凝滞。

  风,好像停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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