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章 月明城 六
华灯初上，清街渐渐喧嚣起来，娇声调笑夹杂着丝竹管弦之声，乱哄哄你方唱罢我登台。
钰华楼大堂人声鼎沸，花台上，一位美人正在翩翩起舞，水袖如游龙，身姿若惊鸿，引来阵阵叫好声。
倚在朱红栏杆上，叶缈歌看着楼下的男男女女，恍然间，还以为自己仍是钰华楼那位花魁缈歌。
华翠钗环，锦衣繁叠，花魁缈歌得到的无数惊叹嫉妒羡慕，都不过是落在人世里千年的尘埃，微风一起就可以肆意沾染上随便什么人的衣角，又转瞬即逝。
萍水相逢一场，翌日酒醒，任你舞动月华如醉梦也好，歌惊霜雪胜浮生何妨。
没有谁人会记得，曾有过这样一个女子。
白骨如山忘姓氏，无非公子与红妆。
坠楼而亡的缈歌不过是红颜枯骨里刚开始腐烂的一个，但你看呀，花台上金莲碎步跳着《旋覆舞》的女子，早已不知换了几个轮回。
“叶前辈，你在看什么？”热腾腾的气息涌来，屠欢凑到她身旁，脸颊酡红，眼睛亮晶晶的，带了三分醉意。
我在想怎么趁你喝醉了取你清白。
叶缈歌勾唇一笑，要是她当真这么说，小土罐恐怕得吓地从二楼飞下去。
屠欢直愣愣看着眼前叶前辈嘴角的梨涡，莫名想伸手点一下。
这个想法刚刚成型，就把他吓得一个激灵，清醒了几分。
他要是真点上去，不用前辈动手，他自己就会从二楼跳下去自裁谢罪。
“瞧见没。”叶缈歌指了指楼下，屠欢顺着她的手看去，人影闪动，他只觉眼花缭乱。
少年实诚地摇摇头：“没有，叶前辈是在指什么？”
傻子，叶缈歌也摇摇头。
这要是顾春熙在这里，没看见也要说看见，还能再编出一堆诗意哲学，人生经验。
虽然也并没有几个妹子会当真。
“我给你讲个故事。”她道。
屠欢乖乖的点点头，平时里总带着几分戾气的眉眼此刻柔和下来，像一只温顺的大金毛。
“这间楼里，曾有位花魁。”她指了指楼下旋转跳跃的美人，有些恶劣地笑道，“比她好看很多的花魁。”
“有位名门公子说喜欢她，愿意带她走，她信了，自此不着粉黛，闭门谢客。”摩挲着温润杯盏，叶缈歌毫不脸红地瞎扯，“她一日日数着燃过的残烛，盘算着能给自己赎身的银两妆饰，满心满意地期待公子的到来。”
屠欢：“两人互相倾心，那从此应当比翼双飞了罢？”
叶缈歌笑道：“故事之所以是故事，就是因为它永远都不会圆满啊。”
屠欢皱眉：“怎么会？难道红颜薄命，那位花魁竟死了么？”
叶缈歌嘴角抽了抽。
…说谁呢你！
不过转念一想，最后确实也算“死了”吧。
她继续道：“后来啊，花魁等了又等，过了三月，那位公子终于来了。”
屠欢：“公子既来了，如何还会不圆满？”
叶缈歌耸耸肩：“公子虽来了，却又不愿带她走了呀。”
他说他回去的这三月，是在筹备他与自家师妹的婚礼；他说他心恋花魁，却无能为力；他说家风甚严，师命难违，千言万语，却不过是一句话——他不会再带她走。
又饮下一杯醉梦，屠欢醉意渐浓，连眼周也染上几分薄红，眼角轻挑，带了几分薄情的意味，言语却十分正义，他道：“这分明是在逃避责任。”
“要是，要是他当真喜欢那位女子，如何会只留下一句‘无能为力’？”
叶缈歌挑眉：“那若换作是你呢？”
“若你心仪的女子，与你身份悬殊，或者立场相悖呢？”她悬崖勒马，把剩下那句“还可能是杀害你母亲的凶手”默默咽回去。
闻言，屠欢愣了愣，俊秀的眉头皱起，开始严肃地思考这个问题。
半响，他道：“若是我，倘若我真心爱那位女子，无论她是什么身份，什么立场，我都会接受她。”
叶缈歌步步紧逼：“那若是你们的爱情无法得到你的师尊、同门的祝福呢？或者另有某位女子非你不嫁呢？”
屠欢皱眉：“我固然尊重师尊，珍惜同门，但是，我若真的倾心那位女子…”他看向叶缈歌，“我会努力争取师尊的认同，但不会因此让她受委屈，更不会理会其他女人。”
干得好，叶缈歌在心里给自己点了个赞。
看看，这才是伟光正男主应该有的社会主义科学婚恋观嘛！瞧瞧那些只会用丁丁思考的种马男，比如楼下的某位，你们这是输在了起跑线知道叭！
顺手拿过屠欢手里的半杯酒一饮而尽，叶缈歌拉着呆住的屠欢就走：“走吧，姐姐给你看个大宝贝！”
屠欢在她身后磕磕绊绊，还没从她抢酒杯的利落手法里回过神来。
刚下到一楼，顾春熙突然探出头来，大声喊道：“缈歌！你怎么就走了！”
拜拜了您嘞。
一番蛇皮走位，叶缈歌拉着屠欢穿过人潮扬长而去，并没有注意角落里突然怔住的某位英俊男子。
缈歌…
愣了一瞬，男子猛然起身追出去，他跑到长街上，人群熙攘，妍丽女子无数，他却并没有寻到，记忆里那熟悉的笑颜。
脂粉气混杂着佳酿的甘辣，扑到他的脸上，带来几分凉意。他突然一笑，好像是自嘲，却又像是痛楚。
他怎么忘了，在他娶亲的时候，缈歌…早已坠楼而亡。
.
一路迎风，醉梦的后劲开始在屠欢的脑袋里蹦哒炸开，半大的少年不过只偶尔喝过大师兄偷摸藏起来的陈酿，何曾碰过这样的烈酒？
回到客栈时，整个人已经飘飘然，如履云端了。
好在屠欢酒量虽差，酒品却不差，整个人安静如鸡，任由叶缈歌将他扶到房间，坐到床上。
然后就一直傻愣愣盯着叶缈歌看。
叶缈歌和他对视半响，然后得出结论：果然是醉了。
平时里一对上眼就红成一只大虾，现在居然敢不转眼了。
看着屠欢，叶缈歌思考要是趁现在把这小子给办了，会不会就能直接完成任务了？
她正在纠结，屠欢突然笑起来。
不是面对汪凤楼时冷淡的勾起嘴角，也不是面对她时羞涩的笑。
而是爽朗的，带着几分傻气的笑，就像…小孩子。
叶缈歌莫名也勾起嘴角，问他：“你笑什么？”
屠欢笑着，亮晶晶的眼睛直直看着她：“前辈，你真好看。”
有过小土罐文绉绉用《神女赋》夸赞她的经历，现在猝不及防面对这样直白的一句话，叶缈歌一愣，居然感觉莫名有点羞涩。
啧啧啧，果然是酒壮怂人胆啊，平时给这小子十个胆，恐怕也说不出这样的话。
叶缈歌道：“我也觉得我好看。”一边说，她一边从空间戒指里取出顾春熙给她的宝剑。
白日里避不开顾春熙，而现在恰好天时地利人和，趁现在赶紧给土罐，万一她不进蓬壶仙境，有这把剑，土罐在找到机缘之前也有几分保障。
把剑递给看起来晕乎乎的屠欢，她道：“这是我为你寻的灵剑，恰好那日你的灵剑断了，以后就用这柄吧。”
说来也巧，这把剑恰就是雷属性，与屠欢的灵根不谋而合，叶缈歌甚至有些怀疑这就是系统安排好的主角待遇。
闻言，屠欢本混乱的脑袋顿时清明了一点，他抬起有些颤抖的手，接过灵剑。
淡蓝色灵力萦绕在剑身，间或闪过紫色电光，流光溢彩。
这是…叶前辈专门为他寻的灵剑。
他抿了抿唇，感觉有些口干舌燥，不知是因为醉酒，还是因为激动：“谢谢前辈，我…我很喜欢，真的…”
叶缈歌笑道：“喜欢就好。”她抬起手，点了点屠欢的额头，“夜色深了，你早点休息。”
屠欢胡乱点点头，握紧手中的灵剑，不住打量。
叶缈歌看着他，默默叹了口气。
他还只是个孩子啊。
按下心里纷乱的思绪，她转身要走，屠欢突然开口叫住她：“叶前辈…”
“嗯？”
屠欢习惯性地皱起眉头，欲言又止。
叶缈歌站在原地，静静等着。
终于，屠欢开口道：“你…你和顾前辈，不是道侣吧？”
叶缈歌：“…”
她磨牙，克制地笑道：“当然不是，我们只是朋友。”不，我一点都不想和那个戏精做朋友。
屠欢闻言，明显松了口气。
叶缈歌心头一时闪过很多想法。
开口问他怎么会这样想。
凑过去告诉他不用担心。
或者…直接说，我不会喜欢别人，因为我喜欢你。
无论哪一句，说出来，任务就可以完成了。
屠欢显而易见已经动了心思，只要再来一点诱惑，再来一点引导…
无数话语涌到嘴边，可叶缈歌无法把它们说出来。
不，我做不到。
我…
叶缈歌微笑：“我先出去了，你好好休息。”
屠欢呆呆笑起来：“好。”
阖上房门，将屠欢的视线彻底隔绝。
叶缈歌慢慢转身，想要回房，却突然看到面前的顾春熙。
只当对方又要以她从屠欢房里出来作为笑点，她低声道：“春儿，我现在没心情…”
顾春熙却一把攥住她，将她扯进自己房间里。
关上门，叶缈歌抬头才发现，顾春熙满脸严肃，隐隐透着几分暴躁。
她有些懵：“怎么了…”
顾春熙咬牙：“叶宗主，请你告诉我，你是如何做到在月明城游玩的同时，又屠杀了定西城白氏一族的？！”
“你…到底隐瞒了什么？！”
(https://www.tyvxw.cc/ty48473/1851523.html)
1秒记住天意文学网：www.tyvxw.cc。手机版阅读网址：m.tyvxw.cc