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1章 第七十章

像是为了回应我说的话，呈现在我眼前的幕布陡然模糊起来，我眨了眨眼，画面又变得清晰，只是这次浮现出来的不是辉映着月光的漆黑的海面，而是我的脸。

        画面中的我坐在马尔福庄园的琴房里，从这个视角足够将我的动作尽收眼底，手指略带生涩稚嫩地划过琴键，有些磕磕巴巴但还算勉强算动听的乐章从指尖流泻。

        我本能觉得画面的转变有些奇怪，刚想结束魔法撤出阿布拉克萨斯的大脑，但没有实体的意识里却好像有一只温暖有力的大手按住了我似的不能动弹，我只得继续看下去。

        那片银色的幕布如幻灯片般划过无数个我的剪影，有我在马尔福庄园的琴房里百无聊赖地敲击琴键的，有我欣赏名贵漂亮的画作吃惊捂嘴的，有我在海格洛夫屋后的的海滩上肆意奔跑的，有我拿着长柄伞茫然站在港口等待着的，有我穿着高跟的舞鞋跟随着圆舞曲的韵律放肆旋转绽开裙摆的，甚至还有我靠在窗边眯着眼睛脑袋一顿一顿打着盹的。

        情绪的味道在空气里缓缓弥漫开来，是一种馥郁甜腻的花香，这种味道似曾相识，在以前──在以前我路过霍格沃茨的小情侣身边时经常闻到。

        我的心一点一点沉了下去，极力想要挣脱握着我的手，但它却将我抓得更紧，终于，幕布上的画面一转来到了今晚。

        我眼睁睁地看着自己搭着阿布拉克萨斯的手臂走下游轮，走过长街，停在海岸，阿布拉克萨斯握着我的手臂举起魔杖对准他的太阳穴，看着我的灰色眼睛里满是小心翼翼的犹豫和无法掩饰的期冀。我惊恐地闭上眼睛，但阿布拉克萨斯的声音却从幕布里传出来。

        “西娅，我知道这很突然，但……你愿意和我回英国吗，我……马尔福家族会保护你的……你……我……你可以选择。”

        心脏终于跌落到谷底，大脑一片空白，呼吸进肺部的空气带着难以想象的滚烫，几乎烫伤喉咙。今天真不是个出行的好日子，不是吗？

        幕布中的声音和身边阿布拉克萨斯的声音逐渐重叠在一起。我想甩开他的手，但胳膊绵软没有力气。

        这太糟糕了，这实在是太糟糕了，我没有想过事情会发展到这个地步，我从来没有想过，没有仔细思考过那些饱含温和包容的声音，充满信任的灰色眼睛，无微不至的关切爱护背后被意味着什么，也许我不是没有想，但这些想法还未来得及冒出芽就被我狠狠扼灭了。不，这是糟糕的，这是错误的。

        这是不可能的。

        我们之间本就应该毫无交集，是为了肮脏苟且的利益才走到一起，我们之间的一切都建立在欺骗与谎言之上，看似固若金汤的友谊其实没有丝毫真实。

        有一瞬间我多么希望身边这个人类只是一个普通的男孩，我们萍水相逢，我们从未见面，就让一切都停留在最初的最初，只要一切都不开始。

        阿布拉克萨斯说我还有选择，但其实从来就不存在所谓的选择，如果不是因为我的选择我将不会坐在这里，而他在成为里德尔的棋子后就不可能有第二种选择。

        我相信聪明敏锐如阿布拉克萨斯不可能不明白这一点，但他还是这样说了，说得真切诚恳甚至带着恳求，他知道一切答案和结果，但仍然这样询问我。

        能让人类在明知错误与不可能的事情上留恋徘徊，甚至打破常规击碎理智去试探摸索的，那究竟是什么，是千百年来被歌咏传唱过无数次的感情吗，可是这又是什么？

        违背动物天性中私欲的无私吗，不顾理智不论后果的付出与奉献吗，如果这就是爱，那爱可真是一场灾难。我咀嚼着这个有些陌生又像是流淌在血管里的词，我真的不明白，也真不知道该怎么办。

        幕布上的灰色眼睛里开始流露出悲伤的意味，攥着我的手掌一点一点放松，心脏一轻像是失去了什么，但其实仔细想想它从不曾得到过什么。

        我们都不过是为了自己的选择砥砺的人，他必须先是马尔福才是阿布拉克萨斯，就像我必须先是塞尔温才是西娅。

        他记忆里所有美好的轻盈的温暖的瞬间，不过是一场盛大的错觉，那个女孩是塞尔温小姐，而不是西娅。所以其实也没有必要遗憾惋惜，毕竟仔细想想这么多年来我们又何曾真正认识过彼此，我是不能也不会给他所想要的东西的。

        “你看到什么了吗？”

        阿布拉克萨斯的声音依然温和，但空气里情绪的味道却充满了苦涩。大脑里银色的幕布颤动了一下，一点一点融化撕扯成碎片，化作记忆里虽然璀璨却再也不会被提起的微尘。

        “没有，我什么都没有看到，我的摄神取念远远达不到主人要求的高超。”身边没有任何声音传来，我顿了顿继续往下说，“阿布，对不……”

        “是我考虑不周了，我早该想到的。”

        一句话脱口而出堵住了所有未来得及说出口的歉意，阿布拉克萨斯永远是那么善解人意，永远是那么替别人着想。

        握着我的手彻底松开了，有什么充满热量的东西落在我身边，我凭借着感觉拉住了它，那是阿布拉克萨斯的手臂，手臂瑟缩了一下，但终究没有从我手中抽出来。

        我抽出快要掉在地上的筒杯，玻璃冰冷的温度和坚硬的质感带给我确切的真实，离开时指尖划过手背，指尖下的皮肤有些凹凸不平的浮肿，我终于肯定了心中悬而未决许久的想法，蛰人咒，是我的那道蜇人咒，摩尔克斯海怪那天伸出人群的手也终于有了主人。

        但那不是我需要的答案，我不该要这样的答案。

        海浪温柔地舔舐着脚踝，涨落间冲击的波纹逐渐带走所有体温，我摸索着魔杖，但一个保温咒已经抢先被投放到了身上，于是又只剩下沉默安静的空气和海潮起伏的水音。

        “你永远都可以选择。”，伴随着落在发顶上轻如鸿毛的触碰。

        “上了岸，要好好生活。”我偏了偏头躲开那只手，第一次为人类丰富的情绪感到困扰，只得将酒杯朝空中一举，然后开始大口大口喝起来。

        一只手握住我的手腕制止了这种暴饮的行为，紧接着一只酒杯和我手里的酒杯碰了碰。

        玻璃相撞发出清脆悦耳的响声回荡在寂寂无人的长空之中，像是声响，又像是轻盈的，缠绕的，易碎的，一触即灭的，还未来得及诉诸于口就完全消散的秘密。

        “敬友谊。”阿布拉克萨斯的声音依然平和。

        “敬更伟大的利益。”我将酒全部灌进喉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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