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章 没有美食是什么人间疾苦
冥府并非是哈迪斯创造的。
在此地工作的，多是一些此地的原住民。
哈迪斯来此行使统治之前，冥府的机能就已经被原住民们运作的井然有序。
原住民们各司其职，而冥王哈迪斯，虽然他确实掌控着整座冥府，但多数时候是个闲散人物。
关押于此的罪人姑且不论，冥府的居民都已习惯了那位高居殿堂之上，端坐于整个冥府最中心的——如同华美而尊贵的漂亮摆件，却是货真价实的君王。
漆黑与寂静，永恒与沉默。
臣民没有资格去对自己的王感到认可。
不过，至少画风很相符。
……直到现在为止，他都是这么想的。
只是，出现了一点点动摇。一点点。
他是冥王身边的侍者，也可以说是侍奉冥神的神官。
谁来了都会稍微有点尊敬，但谁来了也不会主动讨好的角色。
不是他的问题，而是冥神这个神权力虽说极大，在人类那儿却很不受待见，毕竟人类不想死嘛。
这这样的职位上工作的他，姑且称之为侍者，每天的任务就是恭候在冥王陛下身侧，等待任务的出现。
平时的状态是，陛下在小憩，他在发呆。
不过最近有所改变，因为冥府迎来了一位女神。
灶女神赫斯提亚，不止是陛下的同僚，还是陛下的姐姐。
陛下很少对他说话，就连命令都很少。
可是那天，这样的陛下突然睁开眼（没错就连睁着眼的时候都很少啊），漆黑无光的双眼看不清焦距，好像在盯着他又好像不在盯着他，特别瘆人。
“接下来的日子，你的存在感要比死人、比一具尸体更为低下。”
侍者心想，他又没活过，死人和尸体的存在感他没办法模仿啊。
遂斗胆一问:
“直到？”
陛下当然没有回答。
但是第二天，赫斯提亚殿下来了。
还在冥府住下了。
冥府可没人伺候过一位女神，于是大家战战兢兢询问陛下。
众所周知陛下的表情和眼神功能都欠缺，但当时问完后大家都能体会到那个眼神是在说你们怎么这么不懂事，便集体打个寒噤，不了了之。
所以赫斯提亚殿下住下之后，呼啦一大片女鬼围上去，幽幽怨怨地问需要什么服务吗……的时候，赫斯提亚露出了和哈迪斯一样的眼神。
真不愧是姐弟。
侍者敬佩地想着，推开大殿的门。
大殿内并非完全漆黑，点燃了一些烛火，摇曳着一点暧/昧的光色，晕染在女神雪白的发尾。
灰色衣袍铺散，她仰着脸倚在王座之下，烛光在她紧闭的眼皮上投下一片倦懒的阴影，大殿内过于寂静，甚至隐约可以听到她轻缓的呼吸声。
这是小憩。对睡眠只有小憩这一种概念的侍者确信。
而在她身侧，是……是冥府的陛下。并非坐于王座之上，而是一种睡着睡着从王座上滑下来的姿势。
他低着头，歪着脑袋，头靠在一旁赫斯提亚的肩膀上，黑与白的发丝交缠在一起——仿若十指相扣——他们是依偎在一起。
这是在一起小憩。侍者再次确信。
如果撇去这俩的身份不考虑，倒是一片岁月静好。
叫醒二位大神当然是不可能的，而且又没啥急事，而且这场景多好看啊。侍者站立在门边静静等候。
不过赫斯提亚对他人的视线相当敏感，啪地一下醒了，醒来注意到这个不雅观的姿势，想推开哈迪斯可是死沉，用气音叫他:
“……哈迪斯……”
哈迪斯感天动地地克服了一点点本能，用毅力从美梦中来到闭着眼但是没睡的状态，同样是气音呢喃着应她:
“……赫斯提亚……”
赫斯提亚艰难地抽出一只手，揉了揉哈迪斯的脑袋:
“快起来。”
“为什么？”
哈迪斯不配合地问着，同时又很配合地蹭了蹭她的手心。
醒了就得起来啊——
这种话说出来，赫斯提亚自己都会想幽怨地再问一遍为什么，于是思考一番回答:
“嗯，吃点东西。”
她挣扎着想站起来，却连松开手这一步都做不到，手被哈迪斯一把按住放回自己头上，他平静地说道:
“我不会饿，你也不会饿。”
赫斯提亚和哈迪斯不同，她其实会感到饥饿。而且就算她不会饿，她会馋啊！——这话怎么能说的出口！
“品味食物，这也可以作为一种享受。因为不需要就不吃东西，你的生活太匮乏了哈迪斯，我认为需要改变。”
措辞委婉优雅附带说教，不愧是你啊赫斯提亚呜呼！
“可是。”
语气轻淡，但说这话时，原本软趴趴地贴在眼睑上的睫毛掀起来颤了颤。
“这里的人也不吃东西，没有人会烹饪，冥府也没有厨师这个职位。听你这么一说，冥府的居民……包括我，都有点，可怜？”
怎么会！那种事情不要啊！
“这，这么严重？”
赫斯提亚眼睛瞪大了些，原本黯淡的眸色在冥府却显得鲜亮起来。
“严重？”
哈迪斯似是不解。
不如说是凄惨！
事态已经严重到了即使是区区赫斯提亚也想伸出援手的地步了！
赫斯提亚深吸口气，谨慎地问:
“不会觉得空虚吗？”
哈迪斯抬手，手背抵住额头，宽大的衣袖滑落，露出一截苍白的手臂。
“在父神腹中，你没有像这样要求过我进食。”
他大概是在反问。
“在那个地方要求这些，对我自己来说也是无理取闹。现在不同以往，能吃当然还是要吃。身体没有需求又怎么样，可以吃点好吃的，会变得更幸福哦。”
总是隐藏着退却的眼神坚毅几分，赫斯提亚比了比手臂上纤细的肌肉，惯例碎碎念:
自信一点赫斯提亚，主要是没有吃的要求高一点没有好吃的自己会死啊！
“姐姐来把你变得更幸福吧！”
哈迪斯迷之触动，但他想表达情绪只能用动作，坐起来温顺道:
“我都听姐姐的。”
赫斯提亚梗住，幽怨道:
“你干嘛学德墨忒尔啊……拜托你不要。”
“姐姐那么关注他，不是因为喜欢？”
哈迪斯语气更幽怨。
“是因为，虽然关注他很麻烦，但不关注他会变得更麻烦！所以说别再学了，很吓人啊。”
赫斯提亚内心抹泪，她真的经历了很多。
“那么，我来做点好吃的。想吃什么口味的呀？”
“想吃甜的。”哈迪斯乖巧回答，然后面无表情地补充，“其实我不怎么吃东西在这方面完全无所谓，但我知道你想吃甜的所以说吃甜的，我对你可真好啊。”
赫斯提亚沉默不语。
“可以夸我哦。”
“……没有要夸你的意思。”
隐藏在袍底的脚趾蜷了蜷，赫斯提亚若无其事地问:
“好，灶台在哪里？”
“当然没有啦，你在想什么呢。”
“过于凄惨了！这都什么啊。人类都会使用火加工食物，作为神明可不能吃生的！”
“可以吃水果啊。石榴怎么样？”
“想都不要想。”
赫斯提亚一脸冷酷。
“让赫尔墨斯搬一个过来。”
“你是把赫尔墨斯当成什么在用啊！那孩子究竟是怎样的处境啊……”
“那还是算了。我不想让你可怜他。”
哈迪斯迅速改口并感到遗憾。
赫斯提亚眼神变得犀利，一指头戳向他的侧腰，
“——太刻薄了！这是久违的来自姐姐的惩罚！”
……好，好/硬。
敏感的地方挨了一戳，哈迪斯轻轻哼了一下，茫然地望向她。
完全意识不到自己错了嘛！
赫斯提亚鼓了鼓腮帮，毫不客气地伸手把他的头发揉得乱糟糟，叹着气道:
“嗯，其实也不用真正的灶台。有一个空位能点火，上面能拜访食材就行了。”
两个神围绕着这两个条件思考着，同时将罪恶的目光投向了冥府之王尊贵的王座。
一旁毫无存在感的侍者麻木地看着两个无情的神明在王座底下燃起一把火，主犯赫斯提亚掏出农业之神赠予的迷之麦穗轻描淡写地变出一些食材，使用灶女神的权能加成，最终用诡异的方式制作出了一些面点。
从犯哈迪斯从自己的王座上拿起食物，优雅地尝了口真诚点评:
“太甜了。”
赫斯提亚也优雅地尝一口，
“我觉得还好？会不会是你太少吃东西，味觉太淡？”
“就算是真的太甜了，也给我忍着。”
她想到什么，兴致勃勃，斗志昂扬:
“不如接下来这几天，就由我来教会你烹饪吧！不能让我的弟弟独自过着这种悲惨的日子。”
“……悲惨？”
冥府之王缓缓打出一个问号。
呵，悲惨就悲惨吧。
-
哈迪斯看着很聪明，没想到也有不擅长的事。烹饪的学习也太慢了，笨手笨脚的。
见识到弟弟的另一面，赫斯提亚内心禁不住微笑起来。
至于是否真的如她所想，就要问“笨手笨脚的弟弟”哈迪斯了。
“叨扰了这么久，也该告别了。”
赫斯提亚品尝着他们共同的成果，突然道。
哈迪斯抬头，静静地盯着她看，然后从奇怪的地方掏出一个石榴:
“也没有什么能给你的，至少带点特产回去吧。”
“你怎么还惦记着石榴啊？想——都——不——要——想，快收起来！”
哈迪斯收起石榴，眼神无辜清纯。
“还会来的，还会来的。话说你想见我了应该自己来啊，你明知道我会觉得很麻烦。顾忌身份的话可以偷偷的来，我家里很少有别人。”
哈迪斯思考了一下那个情景，
“偷/情？”
“……什么？”赫斯提亚震惊得反应不过来。
“没什么。”
“啊，嗯，那就好。”
“我送你回去。”
“不用。”赫斯提亚摆摆手，“我不打算回去……当然也不是要留在冥府把石榴放回去……！麻烦你打开塔尔塔罗斯的门，我去那里一趟。”
塔尔塔罗斯……哈迪斯眯了眯眼，但没问为什么，张开手臂唤醒了通往深渊的铜门。
但赫斯提亚没急着走，看着哈迪斯，哈迪斯看着她。两神僵持半天没有动作。
赫斯提亚咬牙抿唇跺了跺脚，走上前轻轻抱了抱哈迪斯。
“喂，要跟自己的姐姐分别，你连一个拥抱都不会要吗？”
带着点烦躁，轻声说道。
“好，现在我总算能说出来了……对不起，让你担心我，还被冤枉。”
好好好好羞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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