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章 来自深渊的你
门后的世界无序、紊乱。
被撕扯、被搅动，仿若旋转着的混沌感充斥——近乎代替了整个空间，能给予人短暂的清醒的，就只有那明明自己脚踏实地，却依旧存在的诡异失重感。
深渊和冥府都是一片黑暗，可全然不同的是，明明更为古老，却不具有冥府所有的历史和漆黑土地的厚重与静谧，而是暴怒、空虚、好像在吵闹着，仔细听却一片寂静的嘈杂。
令赫斯提亚烦恶无比，甚至不顾失礼，无论如何都有点想吐。
最后好歹还是忍住了。
因为吐了的话呕吐物会掉落到奇怪的地方吧？塔尔塔罗斯会生气吗？在身为世界的一部分，没有模拟出人格的情况下？
赫斯提亚忧愁地按了按小腹，开口:
“您好，我是来探视的……”
深渊就是塔尔塔罗斯的身体，不管在哪里问他应该都能听见。
深渊中无处不在的，塔尔塔罗斯的意识蠕动着回答:
“谁……”
“雅典娜。”
“他已经被带走过一次，又关回来，不需要更多的外界空气了。”
赫斯提亚不赞同地竖起一根手指:“您会为这点感到不满吗？雅典娜本来就没有罪，而且还是个孩子呢，您都已经存在了多久，给我、请宽容一点！”
“你就是看塔尔塔罗斯（我），也像是看孩子。”
“您怎么会这么想？我这不是在使用敬语吗？”
这是带孩子没带多久就觉得啊真麻烦，很虚伪敷衍地哄一下的语气。
“……好吧。好吧。”
塔尔塔罗斯几乎是熟练地妥协了，调整了一下自己的内脏，把关押着雅典娜的器官露出来。
“打扰您了。”
赫斯提亚客气着走进去，深渊的器壁在她身后合拢。
雅典娜仰起头。
原本垂在额前的发丝错开，露出眼睛。
眼神极为澄澈，瞳膜浅粉的色感近乎透明，如同两块无色剔透的水晶，被注射进一些星彩……
如同星辰，宝石，漂亮而空洞的眼睛。
赫斯提亚高兴地弯下腰，亲昵地拍了拍他的脸颊。
“跟约好的一样，我来看你啦。我是从冥府过来，不知道现在是什么时候。总之，早上好、中午好、晚上好。”
睫毛微微抖动，干枯的唇张开一点，发出嘶哑的声音。
“……殿下。”
赫斯提亚气哼哼地揪了揪他脸颊的软肉，一边内心惊呼手感一边斥责:
“不要叫殿下什么的，叫我赫斯提亚。这件事，我有好——好地跟你重复过吧？”
雅典娜没有回答。
“好了，站起来。”
伴随着锁链的拖动声，雅典娜站起身。
苍发的青年个子很高，骨架修长，但身上的肉实在太少。沉重的枷锁带来禁锢的视感，配合着他的消瘦，有种近乎残虐的伶仃美感。
赤/裸着上身，线条流畅，却不见应有的饱满。
身高的差距使他站起来时，要低着头看赫斯提亚。
锁链的摩擦声再次响起，他拖着连接塔尔塔罗斯的镣铐，抬手把又要垂下的发丝撩回耳侧。局促地轻生声问她:
“殿下？”
“……哎。”
赫斯提亚心酸地撇撇嘴，无奈地应他。
然后叉着腰，指尖对着他的额头隔空一点一点，愤愤:
“太、瘦、了。在波塞冬那里见到你时我就发现了，什么啊！这个！才几年不见，连衣服都没得穿？”
接着拿出一件男式的长袍，有点得意又有点难过，
“所以我带来了。”
她举起衣服拍在雅典娜胸口，气势十足地比了比大小，满意点头，然后试图帮他把衣服穿上。
最后折腾的她手实在太酸不得不放下，生起了自己的闷气。
赫斯提亚这个笨蛋！笨蛋！带着锁链怎么穿的进去啊！
她失落地拎着长袍，可当着晚辈的面不想说丧气话，于是提高声音:
“嗯，抱歉。不过没关系，总会有办法的，不穿衣服可不行！我想想……啊！”
她把自己的披巾解下，裹到雅典娜身上，
“这样，总比不穿好一点。这是女孩子穿的，会介意吗？”
雅典娜就连说话都不太熟练，语调很缓，反而有的点优雅的韵味。
“……那么男性和女性，在穿着方面是有区别的？”
“有哦。”赫斯提亚提着那件耻辱下岗的长袍在身前晃了
晃，“比如我穿这个的话，很不合适吧？”
“好看。”
“什……什么啊，没有让你夸我！”
赫斯提亚紧张兮兮地红着小脸，把长袍匆忙收起。
“反正是不一样的！”
“来，吃点东西！你现在吃肉可能会吐，先吃面食吧！”
“不能狼吞虎咽哦。要小口的吃，然后多嚼几下，这样比较好看。你是神王的孩子，即使在深渊，也应当秉持优雅。”
赫斯提亚絮絮叨叨，雅典娜遵照她的吩咐，小口地咬了一块，认真地咀嚼着。
咀嚼，吞咽，这些动作都让他感到陌生。更陌生的，是赫斯提亚对未来的描述。
赫斯提亚好像一直坚信着，他不会一直被关在深渊里，总有一天能到有光的地方去。
所以，为了那一天的到来，哪怕是现在这种处境……
老实说，吃东西的感觉很痛。可以让食物通过的地方，已经收缩得很窄小了。
可是，光明。
他只有在出生后的短暂瞬间才见过。
虽说如此……
他狼狈地咳嗽一声，注视着慌张起来的赫斯提亚。
对方的白发，还有枯黄的眼眸，肩上披巾的温度，都在安静地燃烧着。
好像，也没有她想的那么需要。
“是呛到了吗？太干，是不是太干了……有水。”
赫斯提亚想将水倒给他喝，对方反而又呛入了水液，越发咳嗽起来。
干枯的嘴唇被润湿，晶莹的水珠顺着脖颈流下，滑入锁骨深陷的窝。
“别、别咳了，嗓子会难受的。呜……是我的错吗？应该先喝水再吃东西？”
赫斯提亚慌张地说着，手足无措，只是胡乱地拍打着雅典娜的背，想让他好受一些。
雅典娜渐渐停止了咳嗽，眼角还隐约有点泪意，原本嘶哑的嗓音恢复得颇为清爽，低声:
“对不起。”
“——对不起。”
赫斯提亚和他同时说道。然后，被这个巧合弄得笑了笑，没那么紧张了。
她十指对在一起，摩擦着指尖，
“当然，我不是为了道各种歉来找你，是因为有感谢之情……就算没有也会来看望你！”
“但是、但是呢，之前我被波塞冬带走的时候，你明明都一直被关在这里了，还是被拉出来打一架……谢谢你、我这么说，你会不会好受一点？被我们利用，心情也不被任何人考虑……”
“你们？”
“啊……”赫斯提亚语无伦次，“宙斯……是我的弟弟……所以……”
“殿下是殿下。”
雅典娜平静的说道，
“宙斯他，没有像我这样被您教导过吧？”
“是这样没错。”
“可是，却和我一样拥有与生俱来的力量。拥有力量，却没有您。他当然会有更大的缺陷。”
“不……跟我有什么关系？你想说的这个意思，就是成长的时候，身边有没有母亲。母亲的话，是……”
雅典娜偏了偏头，语气中带着淡淡的疑惑和期待:
“所以，您是我的母亲。”
“我不是。”
赫斯提亚否定的极为迅速果断，然后沉默了很久。
很害怕，很难过，却继续说，
“我没有资格当你的母亲，……我是说，我是发誓要永保贞洁的，不会有孩子。”
“你的母亲——”
-
在赫斯提亚的回忆里，有很多个这样的下午。
白色的阶梯，瑰色的回廊，种种繁花不合时令地盛开，宝石缀满华彩的花树，折射出一道道梦幻般的光。
穿过花园的小溪流淌着水银，如同星河宛宛，勾勒出圣地美景。
在台阶上随意地坐着一名女子——女神。
身量娇小，披散着一头丰美的秀发，一双很蓝很蓝的眼睛，好像两块映照着大海的镜面，闪烁着专注的光辉。
时而思索，时而提笔唰唰写着什么。
时间静静流动着，不舍地在她的发梢滑过，一遍又一遍。
这样的午后，其实每一天都不会是一模一样的。
但是那一天，尤其不同。
女神神情安然宁静，忽然微笑起来，抬头:
“你好啊，赫斯提亚。”
白发端庄的女神少见的有些匆忙，看见她的姿态，迁怒般厉声道:
“好，你倒是很悠闲。”
“唔，要一起来吗？”
“不，你听我说。”赫斯提亚虽说拒绝了，还是在她身边坐下，“是预言。”
“盖亚作出了一个预言。”
蓝眼睛的女神托住下巴，认真地倾听着。
“预言中说，你将会为宙斯生下一个比他更强大的孩子。而那个孩子，会成为众神之王！”
“这听起来是件好事，但其实又不好。”
“只有不好的地方。我是来提醒你的，墨提斯。”
她叫出了女□□字，
“我知道会发生什么。曾经我的父神也得到过这样一个预言，他把我们几个都吞入了腹中。直到你帮助宙斯，让他把我们吐出来。”
“现在，历史又要重演——不，这根本就是盖亚的恶意，而你会被波及！有过亲自推翻父神的经验，宙斯可能会把直接先把你吞下肚，让那孩子没有出生的机会！”
她语速越来越快，越说越像是要哭。
“你听明白了吧？你快离开奥林匹斯山啊，我会帮你的，你可以回到你父亲那里去，我——”
墨提斯拥抱了她，柔声道:
“谢谢你，赫斯提亚。你不好意思说的，我全都能明白。你那么怕麻烦，还特意来劝说我，一定是很久之前就把我当作了朋友。”
“但是别担心，一定还会有别的办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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