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章 往事如火
墨提斯是智慧的女神。
与其说她拥有象征着智慧的全能，不如说她就是“智慧”本身。外貌娇小秀美的女神，有着无与伦比的聪慧与沉着。
而有幸成为这样一位女神的丈夫、得到她的助力的男人——少年——名为宙斯。
后来的万神之王，奥林匹斯山的主人，那时还只是一个反叛者。
当时的神王名为克洛诺斯，是宙斯的父亲。克洛诺斯亲手推翻了自己父亲的王位，也因此恐惧着自己的孩子。
他将自己的孩子，悉皆吞入腹中。
赫斯提亚、德墨忒尔、赫拉、哈迪斯、波塞冬。
孩子们的母亲瑞亚，在最开始的时候挣扎过，得到了深刻的教训。
自己的孩子被亲生父亲吞吃，却无能为力的悲痛和忍耐折磨着这位母亲的心。
直到第六个孩子出生时，她借用前五个孩子毫无反抗地被吃，从丈夫这里得到了信任。
将长条的石块包在布里冒充第六个孩子，克洛诺斯毫不犹豫地吃了下去。
宙斯则被瑞亚的侍女带走，隐匿地长成了一个少年。
在神王克洛诺斯的统治下，不知是什么原因，反正不是爱情——大洋神的女儿和隐匿的神王之子走在了一起。
有智慧的化身出谋划策，宙斯成功使克洛诺斯将腹中的儿女吐出，兄弟姐妹聚集在一起，帮助宙斯夺得了权利。
意气风发的少年成了神王，理所当然地娶了曾经帮助过他的神女。墨提斯于是成为了宙斯的第一任妻子。
和弟弟妹妹们一起从父神腹中离开的赫斯提亚，早已错过了幺弟的成长。
她第一次见到这个小弟弟，看到的不是可爱的孩童，而是那个笑意不达眼底的少年神王。
可她想向宙斯尽量释放自己的善意。虽然不熟，但她依然愿意为他担负起长姐的责任。
然而被觉得自作多情也不行！于是用迂回的方式，努力地去接触了弟妹墨提斯。
幸而聪慧的女神很快看清了赫斯提亚的本质，主动迎合了她。二者成为了好友——几乎是闺蜜一般的感情！
因此，在预见到墨提斯和她腹中的孩子即将到来的命运时，她才会如此的悲伤和恐慌。
她不安地抓住墨提斯的手臂，嘟囔着:
“这可是你说的。还有办法。我当然——我当然相信你的智慧。”
“可是……我保证，如果你需要的话，我会帮忙的。不过你要是嫌弃我太没用，那又另当别论。毕竟是我这种嘛！我只是不想良心不安而已。再说，那个孩子是我的侄子……反正就是这样，你能明白吧？”
墨提斯温和地注视着自己的朋友，抚摸着她用力到青筋凸起的苍白手背，凑过去轻柔地啄了下她的脸颊。
“——什、什么意思，你是小鸟吗？做这种好像再说无所谓的事情是想暗示我不够沉稳吗？想嘲笑我的话我可不会让你得逞！”
墨提斯一言不发，阳光亲吻着她的面庞，蓝色的眼眸仿佛盛满忧郁，沉淀着一份遥远的平静。
赫斯提亚最不擅长解读别人的眼神，说到底从一个眼神真的能读出东西吗？
但是直觉使她感到，墨提斯所想的办法，说不定比她的还要傻。或者，身为智慧的化身怎么可能想不出，她只是——
“如果你被吞掉，我就诅咒你的灵魂，让宙斯肚子痛的打滚！”
赫斯提亚难堪地别过头。
-
——不好的预感一定会成真。
因为好的不叫预感，那叫期盼。
她在花园中等待，直到日落，直到夜色温柔。
赫斯提亚苍白着面颊，本就没有血色，此时更是雪上加霜。
她离开那个叫她失望的花园，闯入宙斯和墨提斯居住的宫殿。
丈夫随意坐在王位上，爽约的妻子站在他座下沉默着。
没有交锋，甚至没有对视，这对少年夫妻的相处跳过了甜蜜的阶段，只是家常一般地交谈着。
可是。
她最小的弟弟，明明有着比她们五个更健康的肤色，说出口的话却比她们这些几百年不曾见过父母的更加扭曲。
她只来得及听到后半段:
“这不是死亡。你会成为我的智慧，我的大脑，就像原来那样。亲爱的，不用担心，因为这一切都像原来那样，没有任何变化呀。”
变化大得很！而且——
赫斯提亚匆匆瞥了墨提斯一眼，不想分析她那个讨厌的表情，愤怒地脱口而出:
“那么孩子呢？”
巨大而空旷的神殿如同一个华美的骨杯，淡紫色的夜晚在其中摇晃。
一对夫妻——两柱端丽的神明不约而同地扭头，看向这位受欢迎的不速之客。
“晚上好，姐姐。”
金发紫眼的漂亮神王亲昵地问候一句，然后像只猫儿被取悦时眯起眼，愉快地回答她的问题:
“——养料。”
他自己的一部分骨肉，必定成长得比他更为强大的他的孩子，在那之前供养他自身。
不需要任何付出就能有所进益，他认为这是个完美的循环。
赫斯提亚:……这什么啊！
真想见一见代替我和母神教育这家伙的人……好像是侍女？那也没办法。
还有好想揍他。
不是想打他屁股，那是教训弟弟的长姐如母揍法。而是捏紧拳头在他的脸上来一拳，像对待讨厌的人那样！
不如说希望成为弟弟妹妹们榜样的赫斯提亚平时再讨厌谁她也不会动手，这根本就是别的层次！
赫斯提亚板着脸，言语中带着冰冷的怒意:
“你都能对她说出这样的话，为什么还要娶她？”
“这个问题应该问她吧？问她为什么要嫁给我。”
宙斯摇晃着指尖，无所谓地回答。
吵着吵着会忍不住哭出来，搞得哪怕自己占理也一点气势都没有，吵完架会后悔，后悔自己发挥太烂。
哈哈，不会吧，真的有人这么逊？
……这说的就是赫斯提亚。
她被宙斯的态度气得眼圈都红了，低声:
“我可是真心把墨提斯当作弟妹去照顾的啊。”
“所以姐姐，你是因为在乎我才在乎她的吗？”
宙斯对这个更感兴趣。
“……”
赫斯提亚沉默不语。
她本来打算好好争论一番，但她现在不打算劝说宙斯了，也不想再从什么长姐的角度做一些无谓的斥责和说教。
因为她本来就不算聪慧，跟宙斯讲道理讲到他服这种墨提斯都做不到的事，她肯定也做不到。
而且再吵下去肯定会哭出来，那太丢人了。
他的性格又烂又坚定，自己这个名义上的姐姐想要改变这小子的决定，能起作用的就只有交易。
她想明白了，抬起头。
……
雪白的长发落在她的腰间，金碧辉煌的室内盈满银色的清辉，她脚下铺满柔软的月光。
墨提斯深切地注视着白发女神的背影，充满自私与感性的慈悲涨起，从她瘦削的肩背溢出，她恍惚间仿佛看见它们幻化成羽翼。
不仅仅是月光，这个地方此时还沐浴着别的什么。奥林匹斯山屏住呼吸，一动不动。
洁白的裙摆紧贴着她瘦弱的脚踝飘动，赫斯提亚走上王位前的台阶，直到能平视宙斯。
她开口，愤怒的光彩从她干燥的唇瓣上拂过，声音中没有情绪，只有疲惫和困倦。
已经很晚了。
她说:
“让你的妻子离开奥林匹斯山。我会监视她，直到她把孩子生下来，我会将孩子带回奥林匹斯山，交给你。”
“但你要让那孩子活下来。”
宙斯没有打断她，他知道这不是单方面的要求。
女神伸出手，掌心看起来只有一捧月光，但某种隐秘的，无形的事物，同时也在被那双手交付出去。
“我把我交换给你。”
宙斯缓缓提起唇角，眸中的紫色愈发浓郁，他终于露出了一点真切的、少年气的笑意。
“需要我向你求婚吗？”
“我不是这个意思。”赫斯提亚讥讽道，“感谢墨提斯，我已经得到了教训。”
“——如果你答应我，愿意按我说的去做，我将永远站在你这边。叛乱，战争，我永远支持你的意见，绝不背叛。”
赫斯提亚本身没有神明的力量，而宙斯又将得到她作为神明的权力。
以后她还能凭自己的意志做到什么？
不过。
现在就有一件她可以做到的事——
她毫不犹豫:
“我向冥河斯提克斯神圣的河水起誓。”
寂静如同波纹，在夜色之水中平白地扩散一瞬，一瞬又沉没。
“不是要嫁给我啊……虽然很遗憾。但是，这个建议也十分让人心动。”
宙斯站起身，他已经比赫斯提亚高，俯视着自己的姐姐，意味不明地有重复了一遍，
“啊啊，我非常、非常心动呢。”
他几乎是在好奇，孩子气地握住赫斯提亚的双手，紧盯着那双色如秋叶的眼眸，有火焰在其中静静燃烧。
噗通。
那会是什么声音呢？
他想说些什么，比如浮夸地把话题绕一大圈最后可有可无地同意。
可他的笑容几乎都要僵硬了。
他移开眼神，天空之上的万神之王颔首。
“好。”
白发的女神收拢羽翼，在赫斯提亚的胸腔里蜷缩得越来越小，如同一次苍老。
赫斯提亚脸上浮现出奥林匹斯山所熟悉的，因严肃的气氛而产生的别扭、勉强和尴尬。字面意义上“脆弱”的表情。
她转身就走，每一步都很用力，在大殿内荡出细微的回声，以掩饰最开始的那一步是在气急败坏地跺脚。
既然已经得到许可，她选择马上就离开。
她确实很想睡觉。
……宙斯站在原地，无聊地玩着手指。
半晌，他语气困惑，似乎是在对墨提斯说话，又似乎不是:
“我让她失望了，对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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