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章 和雅典娜一起
赫斯提亚说过很多让自己后悔的话。
不如说太多了，毕竟她是那种没办法好好说话的类型。
这其中有一句，不只是后悔，还让她很愧疚。
“……啊……要是是个女孩就好了。”
那时，她为墨提斯和那尚未诞生的孩子做了担保，带着墨提斯离开了奥林匹斯山，来到人间待产。
依然是一个午后。没有奥林匹斯山奢靡绮丽的花园点缀，但那安心的感觉是一样的。
问了“可以摸摸吗”后得到许可，她将手背小心翼翼地贴在墨提斯的小腹上，感受着这孩子的存在。
悲伤的善意，真正母亲一般无私的期盼涨上胸口，连舌尖都是酸涩的。她于是恍恍惚惚地，说出了那样一句话。
是女孩的话，哪怕拥有强大的力量，也可以感受到更多微小的喜悦，看到更多不经意时才出现的风景。
她后悔得很快，羞愧地反驳自己。
不能跟性别勾连在一起，说到底，她擅自使这孩子得到了诞生的机会，又怎么可以把希望寄托在虚无缥缈的二选一上，让这孩子延伸出被警惕、被关押一生的可能性。
即使是个男孩，她也要让他自由。
好难。
这是肯定的。
好想逃跑。那些话，就当她没说过……！
这是不行的。
赫斯提亚，你要负起责任。
“责任”，来到这个世上后，便被赋予的第一个词语。母亲的奉献、母神的声音，都在时时刻刻提醒着她。
可是，现在没有了。这是她第一次自己决定担当某件事。
明明恐惧着，却一味地承担，却无法表现得多么勇敢，丢人地瑟瑟发抖，就连这样的赫斯提亚，这样的她——
是吗，这是生命的意义。
“那么，给这孩子起个女孩的名字吧。”
墨提斯对她的发言没有情绪，只是如此平静地建议。
“我现在在后悔啊，说这种话。你看不出来吗？”
“不是扭曲，也不是塑造。而是给ta起这样的名字，这个行为本身——充满希望。”
墨提斯浅笑着回答
赫斯提亚收回手，离开温暖的小腹，手背上细小的绒毛在接触到清冷空气的刹那颤了颤。
她的目光始终柔和，但已经除去了懊恼的杂志，透过墨提斯的包裹，注视着——
-
“雅典娜？”
赫斯提亚叫了他的名字。
他恍然回头，柔软的苍色长发从他的耳边乖顺滑落，锁链拖在地上，发出枯哑难耐的摩擦声响。他微微挣扎，因为下意识地想要回应。
“别这样动……是想让我伤感吗？”
赫斯提亚按住他的手臂，不安地推了推。
“唔……殿下……”
雅典娜咕哝着，亦不安于这样的触感。
“所以说叫我……算了，我在这里。”
她踮起脚，手掌轻柔地覆在他的双眼上，小心翼翼地拢住那双粉彩的水晶瞳眸。
“好痒……”
她无意识地喃喃着，
“乖孩子，不要眨眼……那么，感受到了吗？”
雅典娜的呼吸变得很轻，他困惑地、艰难地抬了抬头，赫斯提亚的指尖从他的鼻梁滑下。
“您是指什么？”
“温度，之类的。”赫斯提亚有点紧张，“说实话就好，不要奉承我。啊——算了，你不用回答啦！不要回答！”
让她想想，雅典娜需要的，一定是更多和深渊不一样的东西。
等等，这么想来，那个不就是为此准备的？赫斯提亚真是聪明……！
“雅典娜，你看，这个就是花。花朵——我告诉过你对吧？”
她捧出一朵在上方的冥界——一旦有一次成功，就想来第二次——制作的布艺花。
那双手离开了，他终于鼓起勇气眨了眨眼。拉扯着手腕上的锁链，凑近前，想要闻嗅。
花朵。美丽的，有香气。
“不一样啊。”
他看向赫斯提亚，微妙的能看出委屈的表情。
“和您的味道。”
“当然不一样！花香什么的，跟我太不搭了。”
赫斯提亚闻闻自己的衣袖，苦恼地皱了皱鼻子。
“您说，香气就是美好的味道。”
雅典娜闷声道。
赫斯提亚迅速地扭过头。
刚才她绝对脸红了，她自己就能猜到！
“啊……是吗，你是这样想的啊。”她有点不自在，“不过，这个不是真正的花。但是形状是一模一样的，所以给你看看。”
“这是我和你的另一个叔叔哈迪斯为你准备的礼物，为了你在地上的世界闲逛的那一天能认出它来，不至于丢脸。”
为了让雅典娜多感受一些亲情的美好，即使心虚也还是扯上哈迪斯的赫斯提亚。
“是说，让我离开这里，去到能看见花的地方……？”
他茫然地问。
“啊，当然。”
明明是他的救主，却会因为没能将他拯救的更完全而愧疚的那位殿下。抓住他的肩膀:
“我说过会让你自由。我真的有在想办法！放心好了，实在不行我给宙斯做情、情人也会把你放出来！就是这种程度的觉悟！所以放心吧。”
不要。
不要。
他在抗拒什么？
是指甲扎入掌心的痛感，刺激得他反应过来。
情/人是什么意思，他明明不知道。
可是——
他不想殿下为自己付出什么代价。
现在的他不过一介囚徒，什么都做不到。只有苍白的话语。
他又该说些什么呢？
“我已经习惯了”——让她更加可怜自己？也不想啊。
“也说说殿下的事吧。”
雅典娜平静地祈求。
“唔？”
话题突然被转移到了别的地方，赫斯提亚有点懵。
“因为总是在说些我的事。这并不值得。啊……抱歉。您会觉得冒犯吗？”
只要跟爱情无关，赫斯提亚一个社恐，心思都会很敏感。
她明白过来:是吗，真是个温柔的孩子。性格上像墨提斯的部分更多真是太好了。
“并不。像这样多表达一些自己的愿望吧，我会更高兴。不过，我的事情没什么可说的。”
毕竟是那种乏味的生活嘛！
“只要是你的事，我都很感兴趣。”认真的光彩如同幻梦，在雅典娜的瞳膜上流动，“也是想从殿下的视角，多了解一些外面的世界。”
一用上这个理由，赫斯提亚就一点办法都没有。
“那就，从头开始吧。”
赫斯提亚把膝盖下压着的衣摆扯出来，挪过去，在雅典娜身边抱着膝盖坐下。
“不过，我可是最不合适的人选。从诞生开始，至今为止的我的经历，有一半都是发生在父神的腹中。”
“腹、中？”
“嗯。父神他推翻了祖父的统治，因此也害怕自己的孩子。我一生下来就被吞掉了，我们几个除了宙斯，都是在父神腹中长大的。”
“辛亏我有过这种经验，才能让你——”
喂，现在这种情况，完全不能说什么摆脱了命运吧。明明什么都没改变，赫斯提亚你在沾沾自喜什么呢！
“不，没什么。”
“咳……父神的腹中，跟这里是一样的。”
她晃了晃手指不知道该指向哪里，雅典娜看向四周黑红色的肉壁。
“黑洞洞的。你感觉不出来是因为我被父神吐出来后眼睛差点瞎掉，所以让塔尔塔罗斯提供了光明。但都是某个神明的身体内部，质感差不多。”
“不过，你算是被塔尔塔罗斯收纳，我们那个时候几乎是成为了父神身体的一部分。我没有神力，在德墨忒尔来之前差点被消化掉。”
没有神力？
神明、而且是主神的力量，对雅典娜来说是与生俱来的，同样是他身体的一部分。
虽然被深渊禁锢，但他永远能清晰地感知到自己的血液里流淌着什么。
本来是要为雅典娜描绘一下外界的景象，赫斯提亚不知不觉的却开始埋怨起以前的事来。
但这正是雅典娜所期望的。
“所以有好多年都只有我一个独自生活，而且还黑漆漆的。”
而且还很饿。
靠母神的祝福活下来了，但饥饿感却不会消失。
真是回忆起来都快要疯掉的程度……
“一直在睡觉，偶尔醒来就是不断对自己进行催眠，想快点睡着。所以我现在很擅长睡觉哦？后来德墨忒尔来了，情况才变好一些。”
好像跑题了？
但是不想停下来哎。
赫斯提亚瞄了眼雅典娜安静聆听的侧脸，心安理得地继续抱怨:
“德墨忒尔一开始很乖哦，让我非常放心。当时那么乖的小孩，后来变成我最头疼的那个，连我自己都想不到。”
“有好好地把我的弟弟妹妹们告诉过你吗？先是德墨忒尔，然后是赫拉、哈迪斯……加上我有了五个以后，就非常热闹了。”
“德墨忒尔是长兄，但一点样子都没有，只有作为我的弟弟的自觉，我做什么他就跟着做。赫拉是唯一的妹妹，很贴心，总想知道自己长什么样子。哈迪斯，哈迪斯竟然比我还擅长睡觉！相反，波塞冬则总是精神饱满，好奇心很重，讲完睡前故事会缠着我问来问去，指出那些矛盾的地方，可那是故事，是故事嘛！”
说到兴起，她拽住雅典娜肩膀垂下的自己的披巾，皱着眉絮絮叨叨，
“虽然热闹，但也更乱、更麻烦。我们是亲人没错，但他们……大家都是神明，所以会任性又自我。有什么冲突都需要我来处理，这是我的责任。啊，可以低一下头来吗？”
雅典娜顺从地低头。赫斯提亚接住他滑落的头发，帮他撩到耳朵后面。
呃，耳朵有点热……她明明最不擅长和别人对视了，真是自讨苦吃……可要说大道理的时候，还是看着对方更有说服力吧？
她注视着雅典娜的双眼，眨眼的频率明显快了起来:
“我希望你哪怕得到了自由，也不要放纵自己，丢弃责任。即使你现在被世界苛待。我是为此才努力的啊。”
“我的责任？”
责任。
这对于雅典娜来说，反而是和自由联系在一起的词汇。
他没想到赫斯提亚会把这个词加在他的身上。
“是啊，责任。”
像赫斯提亚这种家伙，也就只有谨记责任才能督促着她做自己该做的事情。
“我的责任，是母亲赋予我的。你也会有责任吧，但我想你自己去寻找。希望那是你遇到一些美好的事后，主动去背负起来的东西。”
赫斯提亚终于坦然地注视着他，神情温和而愉快，苍白的脸颊上晕染着些许血色。
“在那之前，那段寻找的过程，可以——请你稍微放纵一些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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