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5章 供奉烈火与流星
“他会死。”
饶有兴致地说着。
“不去偏爱弟弟妹妹中的一个,去偏爱注定衰落的旧神?”
“他会死。”
“……”
像才听到一般,白发的女神抬头。
她越来越,越来越瘦。因良好的教养而坚持挺拔,脊背却为某种不可抗的原因,越来越佝偻。
金色的酒在她的血液里流淌,看不见那苍老的丑态。
可一瞬间恍惚,便瞥见那格外突出的脊梁,笔直,却脆弱无比,仿佛虚幻的羽翼又要从她的血肉中挣出。
她身上,他唯一厌恶的地方。
如果能抓的住就好了,如似乎曾有过惊鸿一瞥的羽翼果那代表自由的器官真实存在,又在他手中被折断的话。
“我参加过母亲的葬礼。”
她抬着头说。
宙斯忽然站起身,指尖几乎是掐住自己的权杖,神色中有了真实的怒意。
曾经他无比好奇的,那些陌生的过去,如今变成了他听到便会烦躁无比,无法容忍的存在。
“姐姐?你在说什么呢。母神是不会死的哦。”
他扬着眉,却要露出天真的笑容,漂亮的面孔竟有些狰狞。
“但这并不代表,我不会再为死亡悲伤。”
女神抬头看他,却垂着眼。
那几乎象征着她眼中的火光,奥林匹斯山的火,被卑鄙的盗火者窃去了人间。
“他会死。我要他死,他真该死。”
喜怒不形于色的少年神王,突然如此任性地吐露着恶意。以无比畸形的方式,但是——好像在撒着娇一样。
“嗯。”
赫斯提亚回答。
“你是这个世界的王。你要他死,就要他死吧。”
宙斯眨了眨眼,得到了想要的回答,反而更加——更加——
“那我不要他死了。”
语气轻柔,又任性地改口。
“赫斯提亚,说你爱我。只要你说爱我,我就原谅你。”
她没有回答。
“说啊!”他突然提高声音,又突然放轻,“你不爱我吗?爱着赫拉,爱着波塞冬,爱着哈迪斯,爱着德墨忒尔,唯独不爱我吗?”
“……姐姐。你是爱着我的,只要我知道就好。所以你不用说爱我,我会原谅你。只是留在这里,当我的姐姐,当这万神之王的姐姐就好哦?”
祂没有回答。
“姐姐。……赫斯提亚。”
“你又做到过什么啊。神战的时候,大洪水的时候,不也老老实实地待在我的奥林匹斯山,什么都不做吗?”
白发的女神抬起眼。
宙斯被烫伤,权杖掉落在地。
“我后悔了。”
——她回答道。
-
普罗米修斯——
贤明之人。伟大之人。人啊。
他的肩膀上有缰绳拖拉的刻痕,棋盘颠倒,他必须拽住从上面掉落的子,不使他们一同滑入毁灭。
黑色的海面冷笑着起伏,轻轻拍打着海岸,催促一般。
普罗米修斯被众神所厌恶,不仅仅是由于背叛者的身份。也因为他偷窃的不止是天火,又只是天火。
雨点落在贤者宽宽的额头上,揉进深深的眉骨。
他想起来时,他拜托女神侍者,带领他飞越重洋。那是位可靠的女性,忠心而虔诚。这也是因为,她的神——
“我也是人类,所以真的很感谢你。”
“但是,若为了吾神——请你好好的、好好的保重自己。”
普罗米修斯眨了眨眼,这个动作他做来有些俏皮。
他也有过年轻气盛的时候。曾经用一张牛皮,欺瞒了万神之王。他不满于自己的智慧,不满于自己的预言,但并非是感到能力不足。
爱与美之神有一条金腰带。镶嵌着数不胜数的华丽宝石,能使见到他的都爱上他。看起来非常珍贵,其实阿弗洛狄忒根本不需要。那只是他能力与权能的具现。
或者说,是他用来借出能力的媒介。
他曾经把这条腰带借给赫拉,她反叛宙斯的前夜,就带着这条腰带。
普罗米修斯握紧双手。
在指间的缝隙,有明显被隔开的感觉。
离开高加索山后,宙斯要求他敲下一块山石,做成指环戴在指上。以此象征着,他没有自由,他依然被禁锢在高加索山。
……然而,那是浸润他无数血液的土地。
枯败崎岖的山,他腹中的血液流淌成其上唯一的河流。
总是在看着未来,不论身在多远的过去。
贤者把泰坦的血缘借给了自己。
——普罗米修斯曾对白发的朋友说:他看见了未来的尽头。
泰坦中有病的一个,不合群的一个,作为泰坦竟生性和平。却说,一定要贯/穿那种狭隘的尽头。
创造人类时,说:一起来吧。
教授智慧时,说:一起来吧。
被众人歌颂,说:一起来吧。
盗窃天火的时候,却没有这么说。
千年过去,被歌颂的只剩下赫斯提亚的名字,他更加缄默。
命运三女神的告诫,在溶洞中回响,显得如此闷沉而短促。
“我已望见了你的命运,贤者,正是因为你能够预言,我才能这样暴露命运的奥秘。”
“你看不到自己的未来,是如此耀眼吗?”
统领这片海域的特洛伊,已经人去城空。
没有了领导者,多年的仇怨也在天灾的威胁中被放下。
参与这场战/争的总共十万人。在先远的这神代,是一个庞大的数字。
如今只剩三万。
特洛伊一半,亚该亚一半,他们士兵的人数原来一直保持着一种可怕的平衡。
“快上船!”奥德修斯挥舞着手臂,“在真正的愤怒降临之前!”
那是亚该亚的船,他们乘着这些船跨越广阔的海域,来到这里。如今船上还装了特洛伊人,反而比当初空荡。
每艘船上,都被包裹了一小块牛皮。
是的,上船吧,一起走吧。
虽说连命运都想打破,但比起将生死交给众神,还是命运更靠谱。
奥德修斯临上船之前,回头看了一眼。
那瘦削而高大的身影站在雨中,众人离开了,他的影子变得很短。
贤者对他说:
“无需愧疚,无需犹豫,充满智慧的人之子。”
“我是大地(盖亚)的直系,不会在大地上受伤。”
奥德修斯咬着牙点头,风暴之中,他们却没有选择扬帆。
十年的战/争,没有胜者,也没有败者。参战的所有人,从这场战/争中落荒而逃。
……说谎了。
普罗米修斯面无表情地站立着,总挂在脸上的平静微笑也消失不见。
盖亚那缠绕着无数执念的意志已然褪去,但恐怕连本能都要仇恨他。
在赫斯提亚走出那个溶洞之前,他对她说:
“躲起来。”
“你依然能被轻易发现,但你躲了起来。”
白发女神凝望着他,眼里几乎有些怒火。
“对。不论发生什么,都不要……”
阴云盖顶。
雷霆被镶嵌在权杖上,不知为何许久没有劈下,创造了使他们迅速出海的机会。
普罗米修斯却有所预感。
看见命运的贤者明白,说什么都是没有用的。
创造人类,盗取天火,他所有这些奋力的,看起来无用的挣扎,都是为了那个虽具缺陷,但尚存希望的结局。
好让下一个故事开始。
化名为厄庇墨透斯的男人,用自己的血肉,用神血干枯后的躯壳,喂养着潘多拉的魔盒。
代表着一切不应有的悲哀,以及希望。
正是由于没能被放出,那才是希望所在。
雨淅淅沥沥地下着,倒映在他的眼睛里。漆黑的命运如一条光带流动,他看见那如同被烧毁的末端,正在发芽。
原本,特洛伊的文明会于此毁灭。在战/争之后,亚该亚凝聚的文明也会被拖垮。
覆灭两个文明的战/争。
这是原本的故事。
然而,当【海伦】的美丽,因为降临而超越了某个界限,卷起了魔性的漩涡,直接包裹着这场战/争,向着那个被框定在神明眼中的,虚无而绚丽的方向——
他看到鲜血涂满大地。
战/争演变成一场屠/杀。不是某一方的肆虐,而是巨大的漩涡如同一个绞肉机,将所有生命绞碎。
随之到来的,是命运的歪曲。
神明无法违抗命运,在命运到来之前,却能轻易地改变命运。
两个强大文明同时消亡,堕入深渊。这一代人类的末路,是不合规律的轮回。
轮回。
这个秘密,他也告诉了赫斯提亚。
非常遗憾,非常不公。但是,确实如此。
当某个界限被触及,就会有一次又一次的终点到来,上次,是一场大洪水。
直到他们的芽能够永远被笼在掌心,失去了破土而出的本能和勇气。
雷鸣乍响。
这一次,似乎携带了真正的愤怒,不需要牛皮帮助隐蔽,真正的目标就是贤者——
高大的身躯被雨打得有些瘦弱,他孤零零地站在倒上,像守城的士兵,负隅顽抗。
权杖尖锐的末端,似乎烦躁地敲击着天空。明明是降下惩罚的一方,那雷声竟仿佛是茫然而……恐慌的。
“那么。”
“【母亲】的庇护早已将祂的孩子憎恨。唯独这先知的权力,始终握于我手。”
他的目光顺延着天际的灰线,似乎看见了少年神王漠然的面孔,从那满溢威光的身姿上扩散,他看见华美而辉煌的大殿,除了神王空无一人。
在这漩涡中的神性,除了核心都已退出,去自顾自地做事了。
普罗米修斯露出微笑。
熟悉的,平静的微笑。
他从源头出发,沿着河流行走。微风拂动,撩起一缕白发,落在他的肩头。
正是因为能看见命运,才不知后悔为何物。
被禁锢在高加索山上时,内脏被尽数啄去,干燥而滚烫的风刮着皮肉擦过。
有没有一个瞬间,贤者那决绝的内心,终于有了符合其经历的沧桑。
感慨着友人被爱所囚禁的悲哀,明白了神代的死亡,能够象征着自由——
赫斯提亚说:我看你像河流。
平静,温和,永不中断,坚定地向前流淌。
当他在大雨中张开双臂时,辨析命运之人,其自身的命运被解明。
贤明之人。伟大之人。人啊。
他生如烈火。
“我背叛了旧日的神明,也背叛了今日的奥林匹斯。背叛了父亲的天空,背叛母亲的大地。”
仿佛为背叛而生。
当然不是这样。就如同,最初的那个,被扭曲的愿望。
“这样的人类,我想让他们自由地生,自由地死。”
被隐藏的灵感,来自于那个白发的女神。
他看见了她的本质。黄金时代仅剩的人类,旧日的珍藏,不知自由为何物。
因此……
“万神之王,唯独这次,让我作为你的臣民——”
“献上最后的预言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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