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4 章
姜锵两腿一软,可还是很有骨气地站出来道:“应该是小的。小的前天刚盘下隔壁南货号,好不容易置下一份家产,心头火热,怕太阳晒坏屋里地板,早上想起,偷偷打后门溜过去关一下门窗。后来又忍不住打扫一番。”
掌柜的也帮着说话,“这位是我们后面掌勺的锵师傅,烧菜非常了得,可年轻人到底是心急。他说的都是实话,早上我们一屋子人都看着的。”
掌柜的说话时,姜锵便手法熟练地将碎银子一一塞了过去,出手非常丰厚,这种事她做了一辈子,套路门儿清。那一小队官兵立刻眉开眼笑,隔壁都搜遍了没找到人,他们无非借此小孩的口供弄个勒索的借口。带队的笑道:“我们既然出来,自然要带锵师傅过去走一趟。放心,明天早上就出来。”又特意对姜锵道:“锵师傅只管跟着我走,一句都不用说。”
姜锵赶紧打躬作揖跟着出去,一脸哭丧。遇到世荣准没好事。
果然是有钱能使鬼推磨,到了官府,一句话都不用姜锵说,她就垂手站着便过了堂,让官兵客客气气地带着到衙门后面大院子里坐地等天亮长官过来敲章释放。虽然周围的人都臭哄哄的,可姜锵这时候反而放心了,困意袭来,一个人勾着脑袋打瞌睡,谁对她使眼色打手势递声音她都没感应。
虽说这是只圈着洗清嫌疑人员的衙门大院,围墙外花窗处却有几只深沉的眼睛盯着院子里的一举一动。等天快亮时,有人从第三只花窗轻轻匍匐到中间花窗的领头人身边,轻轻回报:“路大人,您看那边桂花树数过来第三个人好像是个小头目。他前面两排,那边墙数过来的第七人最先一直冲着他左前方瘦小男人后背看,看完就背手偷偷做手势,隔会儿做一次,做了三次。然后小头目重重咳嗽几声,大家都不动了。”那人指的瘦小男人正是姜锵。
“很好。你回你花窗继续观察。”领头人说完,进去旁边一间花厅汇报。
姜锵绝没想到她成了别人观察的对象,她一径打瞌睡,直到官吏喊叫按号子释放,她才揉揉眼睛醒来,直着眼睛发愣。但姜锵还是发现了异常,她随着大家一起过堂领释放条,大家都走个过场,但她目光锐利发现旁边站着的几个便衣打量她的眼光并不像堂上的那么公事公办,而是非常隐藏的专注。姜锵本就心怀鬼胎,心知这种特殊性出现在她身上绝非偶然。她也不知道一夜之间发生了什么,只好假装若无其事,直着眼睛拖着疲惫的身体回去饭馆。走出衙门,发现沿路各色店面都已开张,生意自然是非常冷清,街上别说是没几个闲逛的人,便是连苍蝇都没几只。姜锵不禁在大街当中站定,晒太阳恍惚了好一阵子,困意过去,惧意又悠悠地回来了。昨天要是稍微布局有差,世荣被官兵从她的屋子里找到,她这条命就没了。这几天真是步步惊心,随时随地丢命。想想以前最多不过担心丢个把合同,若有个三长两短,身后有强大律师团站在她面前,还多的是自愿帮她坐牢的替死鬼。可现在却连被官府问话都得自己出面,小小官吏便能让她餐风露宿坐冰冷石板地一整晚,待遇一落千丈不说,还不知道过后会发生什么,又是随时都可能死。要这么艰难地活下去,再年轻美丽有什么用。
姜锵悲从中来,路过一家烤鸡店,一时恶向胆边生,一口气将所有八只烤鸡全买下,问店家要根木棍,累累垂垂地挑着过街。哭哭啼啼回到空空荡荡的南货号,见四周无人,飞快进储藏室扔两只烤鸡给世荣,自己回客堂席地而坐。
世荣不知有异,接过烤鸡便道:“放我下来一会儿吧。”
姜锵轻道:“憋着。有情况。起码半天。”
世荣立刻不敢出声,他已两顿没吃,饿得一佛出世二佛升天,见两只早上现烤的整鸡哪里还忍不住,赶紧小心大吃。但吃上两口,便发现外面那臭小子在哭,不,小女人。他不知出了什么问题,又不敢出声,只好等小女人等会儿进来问。
掌柜的见姜锵进了南货号,这个老江湖四周看看无人,又耐心观察了会儿,才回去提一罐清水,光明正大地走进南货号。到门口就吓了一跳,只见姜锵在客堂中央席地而坐,面对着一大堆喷香的烤鸡抹眼泪。掌柜的忙问:“出什么事了?”
姜锵心烦,“命不好,买下这房子就惹祸,又是闹鬼又是被官府抓,要是不买,昨晚什么事都没有。”
世荣这才听明白,原来与他有关,昨晚害小女人进了官府。
掌柜的道:“人回来就好,就算破财消灾吧。今天你歇着,看来不会有客人上门吃饭。本来我也不想开门,一大早官府的来打门,让每家店必须开门,今天不开以后就再也别想开,唉。”
“粉饰太平啊。”
“哎哟,可别乱说。”
“你们京城规矩太多,做人哪像我们乡下自在,呜呜呜。掌柜的,我要卖掉房子回老家去。”
掌柜的急了,这么厉害的大厨怎么可以走,忙着抚慰,“这孩子,别风吹草动就泄气。你看我昨天一整天塞出去多少银子,不怕,咱几天又赚回来了。这店面吧我们还等着它开糕点铺子发大财呢,等过几天风声缓了,我们请几个和尚来做场法事,驱驱上一个老板留下的邪气。锵师傅啊,你说你豪言壮语从家里逃出来,总不能灰溜溜银子花光就回去吧。咱男子汉大丈夫的……”
“呜呜呜,我吓死了,我哪见过这世面啊。我只想银子花花光,赶紧逃回家去。我不要做男子汉大丈夫了,我做个大豆腐行了。”
掌柜的笑道:“我说呢,你买这么多烤鸡干嘛,花银子也不是这么花的。还以为你请狐仙呢,这么大方。好了,哭会儿就回店吧,真的,睡一觉就不怕了。”
“请狐仙的事我也想了。我想神仙自然是大方的,但恶鬼什么的一定最爱吃烤鸡这种东西,多买几只烤鸡准没错。”
里面储藏室正小心啃着鸡腿的世荣差点儿噎死,这才明白外面这小女人没大碍。这不,还有心思拐着弯损他呢。
掌柜的又连蒙带哄道:“好了嘛,你都能想这么周到的事了。真的,睡一觉就没事了,掌柜的我是过来人。”
“真的?那你出去帮我带上门,别让我那徒弟看见。他本来就年纪比我大不服我管教,再让他看见我在哭,我更没面子。”
“什么嘛,别担心,大厨们都服你,何况你徒弟,你肯带他是他上辈子修来的福气。我走了,你定定心,别怕。京城天子脚下嘛,就这样。”
掌柜的出去,带上门。一看手下们探头探脑,就赶鸭子一样赶他们回去,不许他们去打扰正生闷气的姜锵。他看看大街上还是只有小猫两三只,都是不得已才钻出家门买点儿东西就滚回家去躲着的人。
但掌柜的没看到的是,有两拨人跟着姜锵从衙门来。第一拨是有三个人,两个是与姜锵一起放出来的难友,三个人分头远远地跟着姜锵到南货号,便各自假装忙碌,偷听屋里的动静。他们听完有些泄气,看样子这瘦小男人似乎与他们想找的人无关。而且他们也觉察到身后第二拨人的跟踪。于是忽然之间便凭空消失了。
第二拨人也听到姜锵与掌柜的对话,一边盯着第一拨人。等第一拨人施展轻功逃走,领头的让轻功最好几个的分头跟上,然后与留下的道:“看样子他们没找到想要的东西。这间店搜过没?”
“早翻来覆去搜四五遍了,这一带的房子就差拆屋面了。而且昨天来提人的时候,我们又细细搜过一遍。”
领头人一想也是,笑道:“里面那个小乡巴佬一边哭一边倒是不耽误吃烤鸡,我都饿了。回吧。”
姜锵演得太卖力,竟然没人怀疑。
而里面的世荣侧耳听了会儿,开口道:“可以放我下来了,跟你的两拨人都走了。”
“这么神奇?”姜锵啃着一只鸡腿进储藏室,一手放世荣下来,两不耽误。
“昨晚委屈你。”说着状似不经意地瞥一眼姜锵右肩后面一个浅浅的银色引子,脸色黑了一下,眼中颇有后悔。
姜锵不知有异,“别提了。没把你饿死就好。你看外面情况很糟,今天只能给你两只鸡,明天怎么办,明天再说。”
可是看看这闷热黑暗的小房间,再看看半躺在木板上浑身绷带五花大绑,跟喝仙水一样喝掌柜的带来的清水的世荣,心一软,道:“你快点解决,我赶紧再送你上去。我得想办法给你换绷带。”她伸手摸摸世荣的额头,再摸摸自己的额头,嘀咕一声,“真是奇迹,居然没发烧。功夫有这么神?”忽然想起一个疑问,“喂,你伤得肠子已经快跳出来,前晚怎么还能熬那么久没死?你血特别多?”
“我给自己点了穴。功夫!”世荣傲娇地说。“我要下来了,恩公请退出门去。”
“看看会少块肉啊?谁爱看,绑得木乃伊似的。”但姜锵还是出门了,靠在储藏室外面墙上。她俩夜没睡,人其实很累。
世荣在里面已经能摇摇晃晃地站立行走,他确实恢复得很快。他一边解决私人问题一边问:“木乃伊是什么?”
“木乃伊就是从这儿往西,再往西,到很多沙漠隔壁的地方……”
“啊,西疆,我去打过仗,打了三年才平复。”
“你既然去过就容易理解了,那边很干,你还记得吗?但木乃伊的地方还得往西,而且同样那么干,叫Egypt国。那里相信转世,就是死而复活,所以那里的皇帝去世后,挖掉容易腐烂的内脏,添上防腐的香料,然后用带子一层一层地裹好,放到长得像一个金字的金字塔里,等待哪天肉身复活。”
“啊,原来又是转弯抹角骂我。”
姜锵终于嘻嘻笑了,“要不然不甘心啊。”
世荣也笑,“我打西疆时候也见过干尸……”
姜锵一听就在外面激动得砸墙,“啊,我居然忘记这茬。罗布泊,游移的湖,天哪,我可以赶在它游移前去看它一眼。喂,现在西疆太平吗?”
世荣在里面听得莫名其妙,这人在说什么?他只听得懂最后一句。“你可以进来了。西疆应该有几年可太平,我那三年杀了不少人,吓破他们的胆了,暂时他们不会到边境来骚扰。”
“啊,原来你杀人杀顺手了。”
“打仗不能不杀人。你该不会是从西疆那边来的吧?中原很少有人懂西疆那边的事。”
“呵呵,纠正你一个认识错误。西疆以游牧为主,少有耕种。如果天时好,几十年下来人口大增,又稍微遇到个旱灾什么的,大家一下子不够吃了,游牧民族嘛,唯一办法只有往东逃荒,抢定居的农耕民族的粮食。即使明知有刀枪伺候也不怕,反正一样是送命。你跑过去杀掉他们很多人,让他们人口回到原来够吃年代的数量,他们又可以不用往东逃荒了。但你的办法是末技,也就是最不好的办法,这种办法只能解决十几二十年。最好的办法是发展那边的水利和农业,一是让他们定居下来像中原人一样做不愿挪窝的农耕民族,二是让他们产出更多吃的,省得饥荒。”
两人说话不耽误办事,姜锵扶着木板让世荣坐稳,正要去拉绳子,世荣伸手拉住姜锵的袖子。“你怎么懂这么多?你一说让我有点茅塞顿开的样子。去年我如果有你做参谋,离开前让吏部派员过去指导农业,可能西疆会稳定更多年。”说到西疆长治久安的问题,他去年与宋自昔研究很多历史资料,都没拿出最好办法,想不到让一个小女子一言道破。“你真是比我的宋军师强好几倍。”话语一落,世荣不禁一怔,想起了什么。
“既然大受教益,如果你逃出去后还有东山再起的机会,送大把银子给我,就放我这店里,面不用见了。让我游历全国。”
世荣坐在木板上比较高,可以与这小女人平时。借着外面透进来的微光,他细细打量这个小女人,见小女人又想去拉绳子升他上梁,忍不住双手捧住小女人的脸,拉到近前,“你是金鸿国三公主!”
姜锵不知道自己的脸怎么就落到这伤病员手里,不禁大叹功夫之神奇,“喂,不要一提银子就岔开话题,做人不能这么不上路。”
世荣不理,凝视着眼前的小女人,认真地道:“我道歉。”
姜锵只管不承认,“拿银子来就行。我忽然想到我以前看一位叫斯文赫定的人写的书时迸发的雄心壮志,忽然爱钱了,我要游历。”
“你得接受我道歉。”
“世荣,你对我罪大恶极,我不想原谅你,只希望你再见也不说地走。当然有银子给我更好。”姜锵怎么可能吃世荣那一套,冷冷地不接受。
世荣等半天,只得道:“我答应你,以后拿起刀子的时候想想有没有更平和的解决办法。”
姜锵“哼”了一声,拍开世荣的手,去拉绳子。世荣只得乖乖躺下,看着这个小女人。这两天两人在斗室生死与共,他开始明白宋自昔的感情。现在他不断被姜锵拒绝,感受到的不是以往该有的火气,而是后悔与心痛。
姜锵摇摇头,不理,等将世荣升到梁上,甩手就开着门走了。这屋子给搜了无数遍,门开着跟没开着没区别,不如闹个空城计。
饭馆里果然没生意,姜锵洗漱了好好睡一觉,已是日落西山。徒弟和墩头已经拿着她的银子买来几只西瓜,姜锵招呼大家到南货号吃饭喝酒吃西瓜,她便有了再回南货号的借口。她吃些喝些便装醉倒,倚墙而睡。徒弟知道他睡觉最恨别人吵,等吃完便收拾收拾走了,他们怕这鬼屋,不敢多留。
等人走光,姜锵便精明地睁开眼观察一番,轻轻摸进储藏室,问:“外面有盯梢的吗?”
“没有,可以放我下来。”
“在干什么?”
“实在没事干,只好啃鸡脖子。”
“扑哧。天热,我等下给你洗一下伤口,换套绷带。我又得毁一套中衣,你得赔我银子。”
“银子没问题,但这种事不好意思让你做,你拧好毛巾递给我就行。”
“别瞎想。你有伤口,我不会让你胡乱破坏我的成就。干嘛这么看着我,对了,把你眼睛包起来。你敢胡思乱想,看我拿烈酒灼你。”
世荣微笑躺平,非常温顺地任这小女人包住眼睛,心里满是荡漾的甜。可很快,烈酒消毒,就痛得他屏住了呼吸。姜锵对着包住的眼睛做个鬼脸,她当然是故意,省得这男人胡思乱想。
此刻,躺在地板上的世荣听到外面隐隐传来的武功高手的脚步声。脚步声停,他听到清晰的一声骨哨。这骨哨来自西疆,正是积翠谷秘密联络他的顶级工具,世上只有三枚。世荣心喜,便屈指在地板上嗑了三声,示意稍安毋躁。他的人来接他了。可世荣忽然有点儿不满那些人早早找到他,他似乎挺不想离开这斗室。
全无武功的姜锵完全被他们蒙在鼓里,小心地替世荣清洗包扎好,自己又热得满头大汗。她犹豫了一下,不肯去解绑在世荣眼睛上的布。但世荣现在自己能解,解开就目灼灼地追着姜锵的身影看,轻声道:“我要记住你的样子。”
姜锵将手一挥,“最烦以身相许,也不撒泡尿照照你配不配。”
“可我都让你看光摸光了。你不要我,还有谁要我。”
“还有这讲究?”姜锵一声冷笑,一把揭开刚盖在世荣身上的线毯,往梁上一扔,那线毯就悠悠地搭在梁上了。
世荣顿时全身走光,又是尴尬又是好笑,想抓住干坏事的人,可姜锵躲远远地拉绳子,硬是将他光光地升了上去。完事了就手一摔,哼了一声走掉。世荣哭笑不得,再怎么求姜锵来帮忙都没人理他。
三更,室外等候多时的人终于进来,一来便利落地点了姜锵的睡穴,随即跟着敲击声找进储藏室,若非世荣晃动线毯,他们怎么都想不到屋顶两条大梁之间夹着的一块木板上有人,还以为这是屋梁的结构。等他们顺着世荣的指点将世荣放下,便一把点了世荣的各种穴道,四个人如四只鸟一样用一张自带的天丝软锦抬起昏睡过去的世荣飞出南货号,全程无一丝声音。他们是最顶尖的轻功高手,可武功不行,正是因此他们没有参加前两天的夜战,得以幸存。
等有人发现,可完全没法追上他们,眼睁睁看着他们飞快消失在夜空中。但是,他们起飞的地方飞不走。一帮守了一夜的高手立刻猛扑他们起飞的所在,一间间地搜过去,他们搜到遗落无数可疑物品的南货号储藏室。姜锵被他们一个耳光打醒时,看着眼前的一切,心里透亮,她又死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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