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3 章
但失望归失望,宋自昔还是按部就班地指令已经处于备战状态一天一夜的军队进入休息。他看到太子世荣近期已该无望支配这支军队了,他本想召集亲太子的将领来开个会,想想也免了。一个人在大帐里收拾好所有机要文件,亲自吹灭所有蜡烛,出帐上马悄悄离开营地。
可宋自昔走出营地二里多地,才刚打算拐弯,忽然眼前火把大亮,一队全副武装的人马挡住去路。随即人马中间豁出一道口子,吴王穿着一袭便装打马上前,老远就拱手朗声道:“宋兄别来无恙?”
宋自昔一看见是吴王,再往远近一看,漫山遍野的火把,可见吴王方面早已布局对付他的这支军队。宋自昔心中不禁叹了口气,也拱手道:“吴王殿下有礼。”
两人挂着微笑按辔缓缓靠近,犹如闲庭信步,在千军万马的注视下走到一起。吴王先开口道:“宋兄获知事情经过了?”
宋自昔脑袋稍微一转便明白了,“多谢吴王殿下网开一面,放我的朋友前来通知我。”
吴王微笑道:“宋兄重情重义,本王想,让一个你信任熟悉的人报告你坏消息,你会比较容易过得去那道坎。”
宋自昔又有点儿意外,看看漫山遍野的火把,思虑片刻,道:“多谢吴王殿下美意。更多谢吴王殿下对在下的耐心,让在下可以有时间消化接受这个坏消息。现在军营已经腾出来了,大印挂在中军帐里,在下告辞了。”
吴王依然很文雅地道:“本王很想留你,但以宋兄的气节,必然拒绝归我阵营。本王只能赶来送行了。另有一个消息是别人无法获知的,想来宋兄一定非常关心:太子失踪,我们也正在找。但太子受伤极重,可能无生还希望。”
宋自昔黯然,“阴差阳错。”
吴王正色道:“本王不以为这是阴差阳错导致太子设局错误。许多你以为凑巧的事,其实与人性格有关,并非偶然。本王与宋兄重情重义,爱惜苍生,才会有前几天不顾派别的交流,令本王似乎是阴差阳错地躲过一劫。也才会有今天宋兄挂印而去,不动一个兵卒;而本王也宁愿坐在马鞍上,从中午枯等到夜晚,期盼宋兄冷静思考做出理性决定。我们避免了多少血腥厮杀,也避免留下几代人的仇恨,几代人生活的颠沛流离。本王替社稷苍生谢过宋兄。”说完,吴王竟然是翻身下马,恭恭敬敬地长揖到地。两军士兵都惊呆了。
宋自昔愣了会儿,才翻身下马,作揖回礼。他想说什么,又无话可说,叹声气,翻身上马,惆怅而走。
但吴王站在原地大声道:“宋兄,本王还有一个不清自请,能请你返回京城宋家旧宅吗?”
宋自昔停住马匹,回头道:“正是回去旧宅。我回京城,会让潜藏在京城的三公主打消许多顾虑。”
两人这才拱手作别,心里都有些惺惺相惜。可惜从一开始就站在不同阵营,再有千言万语,也只有一声叹息了
宋自昔面对吴王的处处尊重与信任,再想到太子世荣置他多年的信任与追随如草芥,背着他策划实施那等大事,他一时意气异常消沉。
姜锵以前不迷信,但为了保护隔壁那个太子世荣,她豁出去编了许多鬼怪禁忌吓唬其他伙计们,免得他们去隔壁一游。她为世荣做猪血鸭血羹,她就编说煮熟的禽兽血混一起泼鬼,既可以吓走鬼,又不像生血那样气得鬼以后想报复,这叫不伤和气;她又编说粥比饭黏稠,因此喷粥为兵比喷饭的防卫性能更好;她还编说遍地撒满青菜碎叶有助消弭血腥鬼。不管有没有人听她,姜锵一径神叨叨地给世荣做了猪血鸭血羹,鸡丝粥,油醋汁拌蔬菜,而那些伙计们被她吓得掩耳而逃。她还看着跟她的两个小厮锯竹为轮,说是打鬼用的□□,等太阳当头照,阳气最足的时候,她浑身用粗麻绳捆上一袭棉褥子当铠甲,又将线毯拿麻绳捆在脖子上当披肩,打扮得不三不四地从后面钻进隔壁南货号。她虽然广发请帖邀请大家一起帮忙捉鬼,可没人敢跟。她正中下怀。
但等姜锵将竹轮往地上一扔,还来不及解开身上不三不四的打扮,她先急着钻进储藏间掩上门,想赶紧查看一下世荣的恢复。不料,才将门掩上,只觉得眼前亮光闪过,她眼睛一花后看清,一柄长剑正好抵在她的喉咙。这时机选得太好,她此时刚关上门靠在门板上,完全无法逃避。姜锵万念俱灰地闭上眼睛,心说果然是十天大限,今天正好是十天大限,她无论如何都逃不过。
可是等死等了半天,除了喉咙感受到压力之外,姜锵发现自己不仅没死,也没感觉到痛,她狐疑地睁开眼睛,只见黑暗之中,除了世荣一个人靠墙喘着粗气,没其他杀手。姜锵看看世荣想杀她的剑,忽然想到她脖子上捆了好多圈麻绳以装神弄鬼,不禁哭笑不得,举起手中提篮将世荣的剑拨开。世荣显然也是强弩之末,凝聚全身所有力气刺出一剑却无效之后,他甚至连好好躺回地上的力气都没有,只会蹭着墙壁慢慢往下滑,最后歪歪地坐在地上。姜锵这才一脚踢开世荣手中的宝剑。
姜锵相当生气,摸摸自己的脖子,想想刚才又是九死一生,而且又是差点死在这个世荣手里,这气生得绵绵无绝期。压下怒火,姜锵手指着世荣,一字一顿地道:“你,又可怜,又可恨。”
世荣则是毫不示弱地道:“士可杀不可辱。你,杀了我。”
姜锵冷笑,“我不愿双手染血,我与你不同。至于你想死,很容易,等你身体恢复,随便往门外一站就行。外面现在五步一岗,三步一哨,号称捉拿废太子,举报有重奖。世荣,你的人头还值不少钱呢。”
“拿去换钱吧,我不接受侮辱。”
姜锵依然冷笑,“跟你说了,我不愿双手染血。不像你,可以随随便便将你的一己私利打扮成家国大计,轻易结束一个人的性命,包括你自己的。一个人来世上走一遭,容易吗。但我懒得多解释,有道是咎由自取,你开始接受教训了。”
姜锵说话时都没看着世荣,忙着打火电灯,这储藏室太暗,不电灯不行。可电灯这种事在古代太复杂,姜锵做的愁眉苦脸。灯一亮,姜锵便看清世荣光溜溜的身体。世荣的衣服被她剪掉,他好不容易费力裹上的几丝布在他蹭着墙下滑的时候又光荣了,他现在一览无余。姜锵故意持油灯照向世荣,两只眼睛夸张地往他身上打量,直看得世荣忍无可忍,大喝一声:“杀了我!”
姜锵“哼”一声,“教你一个乖,对于有些人,让他活着比杀死他,是更好的惩罚。”
世荣听得瞳孔收缩,浑身紧张。可他只能忍气吞声。
姜锵轻蔑地看看他,解下线毯覆世荣身上。但世荣拼力一把扯掉,眼睛挑战地看着姜锵,等姜锵发怒。
姜锵不受刺激,淡淡地道:“想不让我看光光,就盖回去。你浑身是伤,拆线前不能穿衣服,免得伤口发炎。而且虽然你白天不冷,晚上却不同,你又失血过多,更加怕冷。想不着凉,想伤口早点儿好,想早点儿有力气杀我,盖上毯子比跟我赌气是更好的选择。”
相比世荣的气急败坏,一心求死,姜锵全然不受世荣影响,一边说话一边做自己的事,又拆下裹身上的棉褥子,扔地上,让世荣自己滚上去躺好。再拿出饭菜给世荣,让他自己吃。世荣又眼看着这恶毒鬼将一只只竹轮子用刚从恶毒鬼身上取下来麻绳套成一个有高有低的奇怪组合,从屋顶大梁上垂下来,不禁毛骨悚然地想到活着比死是更好的惩罚这句话,不知道这恶毒鬼又想如何发落他。
“你又想干什么?”
姜锵听世荣语调有异,从爬梯上往下看,见世荣两眼紧张地看着竹轮组,脑袋转个弯才想明白,对了,这种现代社会的玩意儿,古人当然没见过。她耐心解释:“这是简易滑轮组。现在满城在搜你,我想不出该怎么收藏你才不会被发现,觉得把你当卷起来的一捆帘子吊屋顶,可能是最出其不意的办法。这些轮子是让我可以少用点儿力气的工具,要不然你五大三粗,我细胳膊细腿的没法一个人扛你上去。只希望这些竹轮子够结实,别给我爆了。”
世荣完全没听说过这种东西,满脸惊讶,不由得想到这恶毒小男人今天凌晨用木板和四条竹杠子不费力气地推他进储藏室。那办法倒也有见过,但所谓简易滑轮组则是想都想不到。等他艰难地喝完粥,只见恶毒鬼已经吊稳一块够他躺上去的木板,汗流浃背地测试如何平稳地将木板升到屋顶。他这才看明白是怎么做。即使他与恶毒鬼势不两立,还是忍不住问:“要这么复杂干什么?直接从大梁穿两条绳子就好了。”
“你不懂。比如你有160斤重,我想把你吊上去,得使出起码160斤的力气。可即便把我全身份量都压上,也不到160斤……你不用得意,长得五大三粗不是美德,用你的办法,半路我力气不继,掉下来摔裂伤口的是你。但我用两只竹轮,吊你的时候我只要出80斤力气了。像这么一组,我差不多只要用20斤力气就行了。明白了吗?”
世荣听得似懂非懂,想不出这是什么道理,也不知点头好还是摇头好,在这么个小男人面前摇头承认自己不懂,太有失面子。
姜锵斜睨世荣一眼,道:“看你态度转变,我再说给你一个道理。你凌晨不是以为我猥琐你,气得晕倒吗?我看你好歹身上有些旧伤口,应该懂得伤口处理最要紧是不能化脓。不化脓取决于对伤口的处理。如果不好好清理伤口,伤口杂物太多,很脏,必然化脓。我先用水,再用烈酒,还剃掉……”
世荣连忙打断,“知道,知道,我误解了。对不起。幸好刚才没伤到你。”
姜锵道:“幸好我不能大摇大摆拎这些东西过马路,才绑成这鬼模样。要不然过几天后,人们打开门找到两具尸体。”
“是,是是,请问小哥怎么称呼?”
姜锵当没听见,“所以啊,世荣,凡事要多想一想,是不是还有更平和的解决办法,或者可以退一步,做点儿妥协。我热死了,出去透口气,你既然有力气杀人了,就自己解决小便大便,好了叫我一声。”
世荣疑惑地看着姜锵出门,瞬间,这个小男人的侧面又给他女人的感觉。而且这个小男人回避说名号,也提醒世荣,他与这个小男人可能是旧识。他没犹豫,试探地道:“那杀人的力气是我攒半天才攒下来,现在完全没办法起身,你进来帮帮我?对不起,我不是有意使唤恩公。”
恩公?这称呼好古怪。“不帮,你慢慢攒,让我歇歇。”
“这事……按说……其实恩公早看见我全身了,也……”
“咳咳,救人的时候只能从权,现在反正我有耐心,不急。”
世荣在储藏室里眼睛一闪,一时有点儿呆滞。真的是女人?
“对了,你太子府被围了。”
世荣只能抽出精神回答:“肯定。再几天,该吴王做太子了。”
“你怎么会输成这样?你们不是旗鼓相当的吗?”
“应该是出了内奸,隐藏非常深的内奸!我可能一无所有了。”
“哦。你放心,我不会问你要回报。而且最好等你康复,你自己悄悄地走掉,别来问我是谁。我不很喜欢你。”
“我们到底有什么仇什么怨?”
“你这人杀心太重,有罪没罪只要是妨碍你的,死在你手里的不少。我是死里逃生,我很不喜欢你。可既然让我撞到你,我只好救人救到底,我的修养让我无法见死不救。”
“你冷静得老气横秋,是不是与你死里逃生有关?”
“是啊,再世为人。如果你真感恩,希望你以后拔出刀子的时候,想想我们今天说过的话。凡事多想一想,是不是还有更平和的解决办法,或者可以退一步,做点儿妥协,可不可以不伤人命。”
“你很直接。很少有人这么直接跟我说话。”世荣不再说话了。
姜锵等了好一会儿,进储藏室扶世荣上捆好褥子的木板。世荣手臂搭上姜锵肩膀的时候,感觉到肩膀的窄小,他俯视一眼姜锵,想伸手到关键部位感受一下,但终究没付之行动,看样子他已经够对不起人家,不能再由着性子。可是等他辛苦地坐上木板时,因那木板是悬着的,全无着力之处,他一坐下去就荡开了,他坐了个空,不由得一把抱住旁边唯一的支撑物,他明显感觉到这个瘦小男人有出格厚实的胸膛。
姜锵也敏感地眼露警觉,但她旋即听见世荣发出一声痛苦的闷哼,显然是伤口扯到了。她便将这种敏感碰触归为非故意,放弃追究,小心再扶世荣坐稳。她没看到头顶上世荣俯视着她的眼睛里都是疑问。
等姜锵捡起被她踢到屋角的剑递给已经荡在半空的世荣,世荣眼里惊讶和疑问更大,“你信任我?”
姜锵微笑:“信任你的理智,而非信任你的人品。”
世荣悻悻地道:“有必要给颗糖送个耳光吗?唔……附近有踢门声音,挨家挨户搜我?”
“哟,躺稳。”姜锵赶紧用力将木板升上去。动滑轮组虽然可以减少使用的力气,却需要拉更长时间的绳子。“我怎么没听见?”
“功夫!等我身体恢复,可以指点你一二。”世荣一边说一边眼光吃惊地在头顶竹轮与姜锵只见徘徊,果然见这个显然没功夫的小男人……不,小女人没使出太多力气就把他缓缓吊上去了,好生神奇。到底是什么道术。
“敬谢不敏。等你身体恢复,请自行离开,再见都别跟我说。”
“那我问你学这个竹轮道术呢?”
“吃饭家什,不传之秘。嘘,既然你伤病员都能听得见附近踢门,弄不好附近踢门阵营里正好也有高手。”
世荣只好呵呵一笑,假装闻不出字里行间的敌意。很快,他就平平地躺在两条梁之间。储藏室本来就黑,他这位置更暗。姜锵又爬上竹梯修补一下破绽,就果断灭灯出来,收拾潜回厨房。世荣求晚上给只烧鸡,但没获响应。
从午到晚,这一片距离太子府最近的区域,几乎每间房子都被官兵三进三出过筛子一样地反复搜,稍有疑点,便被全家带去衙门拷问。姜锵胆战心惊,自觉收拾值钱家当塞在袖子里,准备让官兵捉拿后行贿,少吃点苦头。然后取一吊子花雕酒,两股颤颤地坐店堂里独酌,听隔壁南货号的门一次次地被踢开搜查。每次官兵进酒楼筛查时,姜锵总觉得他们来捉她,吓得面无人色。好在她脸上全是伪装色,人色一点不显山露水。
她自然是没了吃饭的胃口,当然也顾不得隔壁挂得高高的世荣的肚皮。与她一同垂头丧气的是掌柜的,每次官兵进门,他总得陪小心送小礼,省得官爷们手下一滑,摔光他的家当。这一天下来,掌柜的店门没开成,却赔出不少银子,自然满肚子都是不快,与姜锵对座着喝闷酒。夜半,忽然从远处传来异动,打破远近乒乒乓乓的查抄声,等声音近了,姜锵听请,“遍告周知,吴王殿下令,恭送宋公子回宋府。”
一直板着脸的掌柜这才一个激灵,起身到窗边查看,“他都能回家了,这边该放过我们了吧?”
姜锵也跟过去看,“他不是前两天跟吴王一起来我们这儿吃饭吗,当然关系好。”
说话间,只见两个官差持令期在前面开路,过会儿,宋自昔一人一马从饭店门口经过。黑暗中看不清宋自昔的脸色,但姜锵感觉他一个人的身影很是落寞。
等宋自昔过去,掌柜的才道:“吃饭归吃饭,他是太子第一亲信,按说不应放过他。吴王殿下真是宽宏大量。”
正说着,一小队官兵压着一十来岁男孩到饭馆门前,姜锵心惊,感觉到大事不妙了。果然,官兵拍开门,大声跟掌柜的道:“这小孩不吃打,说是看见你们店早上有人私自串门到隔壁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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