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章
寒重，冬便至了。
虽是上午有太阳，不过多时，一阵风便吹破了秦淮河原有的明媚。
田秋伊回到鹏来集，换了身厚衣服，安排伙计们将前门后院仔细打扫，自己回了西厢，取出当时伯羽给她的银票，前往季老板家去。
反正王小二出来了，这笔巨款暂时也用不着，季老板现如今已是英王的人了，估计也不会重返鹏来集，看能不能用这些钱将这栋楼买下来，作为弟兄们的安身之所；至于以后鹏来集要干什么，她现在还来不及思考。
田秋伊走在这秦淮河边，神色黯然。
瞧这秦淮河，奏笛的奏笛，吹箫的吹箫，金粉楼台轻歌曼舞；路边叫卖的商家劲头依旧，画船上的姑娘似乎不惧寒气，仍穿着轻纱衣服，头上有着这个季节最新的宝钗。她们卷着帘子，看靠在对岸船里焚香溢出的烟雾四散开来，与过往的船只挥手招摇。
突一声“姑娘们，接客了”，帘子便齐刷刷放下来，只听得一声声娇嗔的打闹，如此，便是冬日里最好的春宵。
田秋伊喜欢这秦淮，或许是因为文人墨客对它的描绘，也因为后世对它的怀想。走在人们梦中的温柔乡，她变得不再急躁。
她爱这里，不仅仅因为它的美丽。
“甜姑娘!”
有人在她背后叫道，声音低沉，但对于此时她一个人来说，显得又有些突兀。
毕竟她是姑娘的消息此刻应该还没有传开，再者也还没有人称呼她为“姑娘”，可能是叫的不是她，但又担心人家可能真是在叫她。
于是将头偏过去，瞧瞧是谁。
田秋伊嘴角一扬，这不是离光先生吗。
换掉囚衣的霍离光，一席青衣直坠脚踝上一寸的位置，因手上拾有一本书，便是之前的仙人形象变作了较寻常的书生模样。
见他慢慢靠近，此刻的田秋伊只管把注意集中在他走路时衣袂婆娑的摩擦声上，但内心，再也平静不下来。
”姑娘请留步。”
难道有什么话要对她说？
”感谢姑娘那日的送信之恩，若不是姑娘，只怕是没法联系上田大人。“
说到感谢，不应该是田秋伊感谢霍离光吗？今日公堂之上，还真的感谢离光先生，若不是他简单几句击中要害，只怕这件事还得一直拖。
于是两个人互相感谢了一番，算是熟悉起来。
既然这样，田秋伊索性放宽了心，问道：”请问先生怎么知道我是不是男子，难道我脸上写了‘姑娘’二字吗？“
“倒不是。”
“那又是为什么？”
“自那日牢房一见，只觉姑娘清秀无比，眉目似水的模样便让我觉得你一定是位姑娘，世上的男子哪有姑娘这般净人儿似的。“
离光将她说得不好意思起来。换做是谁，这么一个英俊的公子，当着姑娘面的夸奖，也是不好意思的。
但田秋伊除了不好意思，还有难为情。若他早就看出她的身份，那那日她盯着人家看，岂不是也被人看出来了？
羞羞。
不过，田秋伊此时很想跟他多说上几句，又因不知道说什么好，便问他此番来金陵做什么。
“完成一个使命，准确的说，是两个。”
“两个？一个关于英王？”
“嘘！”
霍离光表示，那日他给田知府的信是要告诉他不必忧虑，在英王还没对田知府还没有戒备的时候，切忌打草惊蛇，看形式说话就好了。
“哦！”田秋伊似懂非懂。
走着走着，霍离光突然停下来。
“先生怎么了？”
“姑娘难道没有什么问题或者想说的说与在下吗？”
问题？
田秋伊心想，怎么会没有，但合适吗？深了浅了都不好。
“你是这世上第二个看出我并非男子的人，不过第一个人他本就知道我是女子。”
“哦？”霍离光突然觉得自己幸运起来，但比起第一个人，还是差了那么一点点，他问：
“他是谁？”
”一个朋友。“
”很好的朋友？“
”好朋友。”
霍离光对田秋伊的感觉有些特别，他觉得她跟别的姑娘不一样，普通的大家闺秀在她这个年纪只会待字闺中，两耳不闻窗外事，交流起来闷沉沉的，没什么意思。而田秋伊就不同了，她活力，她聪明，她眼前一亮。
听田秋伊说是好朋友，即放心又不安，放心的是，他是她的朋友；不安的是，他自己也只是她的朋友。
“你说你来应天第一件事是为了英王，那第二件呢？”
“现在不能说，以后再告诉你！”
哼，以后！田秋伊本来心里想的是，想这江南富饶之地，他许是为了漂亮女子来的。但听他说以后再告诉她，潜意识里告诉她，他们俩还有以后。
这样想着，便觉着心里蜜蜜的，上扬的嘴角不禁笑出声来。
“你笑什么？”
“我以为你是为了哪个姑娘来的！”
一时口快，田秋伊竟将心里的话说了出来，但说完便后悔了。
“嗯？”霍离光必须仔细打量这个冰雪聪明的姑娘了，这个意识才刚刚有，她是怎么看出来的。难道......
霍离光觉得，肯定是自己表现得太明显了，但如果是这样，她应该不好意思才对呀，怎会将这般不害臊的话当着他的面讲出来，难不成她对自己并没有那方面的意思？
顿时好失落。
田秋伊这边，他那一声“嗯”，显然是被她的回答惊到了这样看来他应该不是为了哪个姑娘来的。不会是别人，也不会是她自己。
田秋伊也好失落。
“先生你什么时候离开秦淮河？”
“你可以不要叫我‘先生’吗？听着怪生分的。”
“那叫你什么？霍公子？离光公子？我觉得你很聪明，知道的东西又多，还能教人学习东西，叫你’先生‘，你也可以把这些教给我呀！”
“甜姑娘你客气了，我叫霍离光，要不你叫我离光吧，我大哥都是这么叫我的。”
“离光可好？”田秋伊接着说道：“我也不叫‘甜心’，那是用来糊弄人的，我本叫田秋伊，你以后叫这个，别姑娘姑娘的。”
“秋伊妹妹！”
“‘秋伊’就可以了，妹妹就不要了。”
“也好，‘秋水伊人’，倒也名副其实！”
听离光用“秋水伊人”做形容，田秋伊高兴又紧张。
在他心里，她真的是秋水伊人吗？
“对了，你怎么会在鹏来集里面，还做了二掌柜？”
如果把穿越的事告诉他，他会信吗？但如果将她本来要做钱十四姨娘说明，又该从何说起？
田秋伊望着离光，真诚地说道：“我不是不想告诉你，只是我想等我这阵子忙完了，再好好告诉你。”
“那好吧，”离光眼里闪过一丝失望。
田秋伊满意地笑了。
田秋伊撇过头偷偷看了看离光，想从他身上找到伯羽的影子。这样一看，又觉得他们不是很像。
她试探问道：“你说你知道朱伯羽？”
“知道。”
“可有人说你们像？”
“是有很多人这样说。”
“哦。”
“我还有一个问题，上午公堂上，王小二说的那些话都是你教他的吗？他平日里讲不出这些道理的。”田秋伊继续问道。’
“算是吧，不过也有他自己的意思。你知道吗，这小子看起来傻乎乎的，其实人并不傻，他识字，又好学，我说什么他都能听明白，假以时日多多用功，定能成大气候。”
“嗯！“
“秋伊，我觉得你跟其他姑娘不一样！”
“我活得像个男人，是吗？”
“不全是，但是你出来务生计，你不回家了吗？”
搞半天，原来是想打听她身世的；不过也难怪，万一她是什么坏人呢，有点戒备也是应该的。
“姑娘自力更生不好吗？我的家乡有句话叫做’自己动手丰衣足食‘，还有句话叫’妇女能顶半边天‘！”
“还有这种说法？可是女人不应该在家相夫教子吗？”
新鲜了，霍离光第一次听说这世上还有女人出去谋生的习俗。还好他平常就对身边很多事情有怀疑，因此倒也愿意试着去了解田秋伊的观念。
“按常理说是这样，但我的家乡有些特别啊！”
提到家乡，田秋伊又后悔了，她现在的身份是田老汉他女儿钱老爷他十四姨娘，他迟早会知道的。这样说不是胡扯嘛。
霍离光沉默了片刻，说：“所以你也这么特别！”
田秋伊眼神闪闪躲躲，”我还有一点事，就先告辞了。”
“你什么事，我不可以在旁边看着你吗？”
“再见！”
田秋伊微笑着向离光挥手，呼吸着冷空气，高兴得心里满是热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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