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章 第十四章谢礼
果不其然,这几日的早朝氛围比以往任何时候都要凝重。
往日在朝堂上趾高气昂的太子三师此时全都低着头不发一言,尽管他们很想给太子求情,但也知道此时宣帝正在气头上,且包庇纵容部下贪污受贿、罔顾人命之举的确有违储君德行,一时间也难以宽宥。
那些与沛国公私交甚好的大臣也都恨不得把自己缩到角落里,生怕被人指出什么差错来。
明景崇老先生这日特意上了早朝,大谈阔论起尧舜之范来,宣帝自然听得出这是对太子行为的不满,眉头皱得更紧。
向来不善言辞的靖国侯慕峰此时面色紧绷,冷声道:“大学士学识渊博,倒也不用处处拿先圣之辈与后生比较,后世之辈固然有许多不足之处,但随着先圣的教化,也定能慢慢改过。古语有言:‘过而能改,善莫大焉’,不正是此理吗?”
明景崇捻须一笑:“侯爷此言差矣,若是垂髫小儿尚不知礼自可慢慢教化,可若是读了十几年圣贤书,已过而立之年却仍旧贪图享乐、罔顾法理,怕是本性难改,况且‘修身、齐家、治国、平天下’,一国储君若是如此,何谈国家兴盛?”
“是非黑白陛下自有定论,大学士不用这么早下结论吧。”
“老夫只是就事论事罢了,倒是侯爷,一味溺爱护短可并非善举。”
“好了。”宣帝清了清嗓,打断了二人的争执,“林卿,柳进一案审的怎么样?”
林敬上前恭敬道:“回陛下,臣已查明此案,请陛下审阅。”
随侍太监接过林敬手中奏章,呈给了宣帝。
“臣已查明,柳进确为沛国公孟烨与柳嬿娘之子,去年入京,于今年年初参加春闱,沛国公为使儿子一举中榜,送了礼部尚书郭源二十万两黄金。除此之外臣还查清,除礼部尚书外,还有二十余名官员牵涉其中,不止今年,往年也都有受贿行迹,其余行贿考生也都记录在册。”
林敬顿了顿,继续道,“柳进因和考生戚棠发生争执,在酒楼将其杀害,入狱后,沛国公曾多次出入刑部衙门,刑部尚书闵元承虽已认罪,但他只说有意压下人犯被杀案,是怕朝廷怪他办事不利,却绝口不提包庇沛国公用假人犯替换柳进出狱一事,臣还在进一步审理。此外,臣还查明,沛国公之子孟子陵曾买通江湖杀手暗杀柳进,沛国公生辰当晚,柳进正是因为被人追杀,才逃进国公府冲撞了圣驾。”
随着林敬的陈述,宣帝的神情越发阴沉,不由拍案:“好大的胆子!”
殿中大臣都曲背埋头,噤声不言。
这些事只要细想就会明白,小小一礼部为何敢贪沛国公那么多银子?还不是太子授意。太子与沛国公本就是各取所需,互为帮衬,这些年东宫开销之大,涉及国库,有时候为了填补那些空虚,太子自然对谁都狠得下心来。
那礼部尚书本就是太子亲信,被太子一手提拔,礼部年年入的这些银子有大半都进了东宫。而刑部向来依附太子,若是没有太子授意,那闵元承又哪敢偷梁换柱,帮沛国公瞒下这等大事?
众人能想到这一层,宣帝自然也会想到,此时不免气血上涌,心中郁愤,大有恨铁不成钢之感。
对于这个儿子,因着先皇后的缘故,他一直抱有期待,虽知他偶有骄奢贪乐之嫌,但仍想着得三师教化,循循善诱,又辅以监国之权,或能有所长进,却不料竟这般不成气候。
“着令,柳进草菅人命,狂悖跋扈,照旧处以流刑;沛国公孟烨自恃尊大,妄行贿赂,败坏朝纲,今褫夺荫封,罢免抄家。”宣帝扶额道:“其余人等,林卿,你看着发落吧。”
“是。”林敬拱手领命。
宣帝疲惫的身影消失在殿外,众人也纷纷散去。一直站在殿中沉默不语的程澜与林敬对视一眼,先后走出大殿。
刚跨过殿门,一道沉稳有力的声音从身后响起:“将军留步。”
程澜回头,只见慕峰凛凛走来,虽已生了华发,但通身气势威严,让人不由为之一震。
“侯爷找我有事?”程澜从容一笑。
慕峰凌厉的眸子闪出亮光:“将军真是好手段啊。”
“侯爷此言何解?”
“老夫虽身在朝堂,但在江湖上也是有些朋友的,那孟子陵派去暗杀柳进的人半路曾遭人拦截,据说这些人身法干脆利落,大有将领之风,想来将军手下卧虎藏龙,原来都用在这些阴诡算计上。”
程澜冷笑:“阴诡算计?保护证人呈堂证供也算阴诡?将有罪之人绳之以法也是算计?侯爷怕不是身居高位多年,连何为公理,何为良心也忘了?比起您当年的手段,晚辈做的这些又哪里能比得上?”
“你……强词夺理。”慕峰气结,忿忿道:“将军所指的当年之事是什么?老夫竟听不明白!”
“好个‘听不明白’!侯爷如今的显赫地位是踩着多少人的尸骨得来的?您或许能忘了,可午夜梦回时,那些故人的脸孔,又岂是说忘就能忘的?”程澜的眼中渐渐淬上了一层寒冰。
“你……”慕峰手指颤抖道:“你到底想说什么?”
程澜嘴角挑起一抹嘲讽:“侯爷这么激动做什么?好在现在太子只是被禁足,您这位外甥还是可以仰仗的。”
慕峰的脸色又僵了几分,望向程澜的眼神越发复杂。
“咱们来日方长,慕侯爷,这好戏还在后面呢。”
程澜弯了弯嘴角,拂袖离去时寒风卷起了一片衣角,一如当年赤云河边的猎猎军旗,勾起了那些难以追逝的过往。
程澜离开后,径直来到访梅轩来寻徽宁,因着上次柳进之事,他正想向徽宁当面道谢。
此时已是隆冬,绿梅开得正好,徽宁因连日来宫中日子无聊,琢磨出不少新鲜玩意。
此时她正穿着一件粉紫暗纹夹袄,下系一条百蝶穿花裙,踩着竹梯,手捧玉瓷瓶,一朵朵拍落花瓣上的积雪。
侍女萍儿在下面扶着梯子,一脸担忧道:“公主,这事还是让奴婢来吧,您要是万一摔下来,这可如何是好?”
“好啊萍儿,你敢小瞧本公主,我小时候爬树捉鸟,玩得比这疯多了,磕着碰着都是常有的事,再说了,这种事情自己来才好玩,旁人帮忙还有什么意思?”
徽宁又轻盈地往上爬了一层,把手伸向左前方。
萍儿和另外两个小太监忙扶稳了竹梯:“公主,您别再往上走了,奴婢看着实在危险。”
徽宁正兀自玩得高兴,阳光下,晶莹雪白中透着盈盈碧绿,看着着实赏心悦目。想着萍儿素日胆小,瓶中雪水也收集得差不多了,徽宁才提着裙角慢慢下来。
刚走下两层,忽然脚下一滑,徽宁重心不稳向后倒去,身子失去平衡的瞬间,一道墨蓝色的身影如疾风般闪现,一把将徽宁揽在怀里,平平稳稳地落到了地面。
“影玦。”徽宁回过神,待看清少年样貌后并未有多少惊讶。
萍儿和小太监们早已吓得三魂去了两魂半,忙赶上前:“公主,您没事吧!可吓坏奴婢了。”
徽宁掸了掸裙角的泥灰,浑然不在意:“放心吧,我能有什么事?”
“还好有影护卫在,不然奴婢可怎么向皇后娘娘交代。”萍儿后怕地拍了拍胸口。
徽宁娇嗔道:“都怪你,说什么‘万一摔下来’,这下我真的摔下来了。”
“我的小祖宗,这种事情真的很危险。”萍儿转头看向影玦,意在寻求帮手,“影护卫,你说是不是?”
一直沉默寡言的影玦看了看徽宁,开口道:“不会。”少年语气中竟是不容置疑的坚定,“属下会在下面护着。”
萍儿本想让影玦也帮着自己劝徽宁几句,没想到他竟这般由着公主性子,事事只为了让公主高兴。
“徽宁。”程澜徐步朝这边走来,影玦瞬间敛去眸中柔情,又恢复了那张冷冰冰的面孔。
“澜哥哥?”徽宁莞尔,“今天怎么有空过来找我?”
程澜道:“我是专程来道谢的。”
徽宁自然知道他说的是哪门子谢,水眸一转:“既然如此,澜哥哥打算怎么谢我?”
程澜从身后拿出一个布包,打开一看,竟都是些精巧时新的民间玩意:竹条编织的蝈蝈、芦苇做成的蜻蜓、精致仿古的花灯……
徽宁看着满心喜欢,一个个爱不离手。对于从小在宫中长大的孩子来说,这些民间俗物却是难得一见的宝贝,每件都新鲜的不得了。
“看来你对这谢礼还算满意?”
徽宁经他这么一提醒,放下手中东西清了清嗓:“我帮了澜哥哥这么大一个忙,哪能被这些小玩意打发了?”
“那公主殿下还打算要什么?”
“我要澜哥哥答应我一个条件。”徽宁眨着狡黠的眸子。
“什么条件?”
徽宁凑到程澜身边耳语了几句。
片刻后,程澜笑道:“我这边自然没问题,不过你可要保证不被人发现,要是出了什么岔子,姨母又要怪我带你胡闹了。”
“放心,年后那段日子,每天都会有命妇进宫朝拜,到时母后肯定没工夫管我,没人会发现的。”
程澜瞟了眼徽宁身后的影玦,意味深长道:“你那个小护卫也一并带着?”
徽宁回头望了眼影玦,不假思索道:“他自然是要一起的。”
影玦身为暗卫,自小就受过严苛训练,听力也比寻常人强过几倍,因此徽宁和程澜虽站得远,又细声低语的,但所说之事多多少少还是落入了他耳中。
徽宁所求之事不过是花灯节那天程澜能带着她出宫游玩,这对于普通女子或许是件再容易不过的事,可对于宫中女子来说却难如登天,何况徽宁还是一国公主。
皇后虽然对这个女儿疼爱有加,但对有违宫规的事还是没有商量的余地,若是让她知道徽宁偷偷溜出宫去,不知要生出多少事端。
徽宁天性自由洒脱,况且京中花灯节的盛况难得一见,现在她既打算偷溜出宫,本以为有程澜相陪不需要自己,可她却偏偏将自己也带上,影玦不由心中一动。
原来他的公主,还会把他放在心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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