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章 第十五章除夕
年前这几天,大雪纷纷扬扬下了三日,到了除夕这一天,整个京城就像是盖了一条厚厚的白毛毯。
柳进的案子正式结案,沛国公府一夜之间如大厦倾倒,人群四散。
柳进离开京城那日,沛国公孟烨仿佛一下子又苍老了十岁,佝偻着疲态尽显的身子,站在城门口送别,左右各站着一名青年和一位妇人,那妇人早已哭得肝肠寸断,唯有青年紧绷着脸色,眉目间满是不耐烦。
刑部尚书闵元承本还抱着一丝希望,打定主意不松口,可他却高估了自己,在林敬一番严问拷打和精神压力下,最终还是乖乖认罪;礼部也是难逃此劫,自尚书郭源起,上下十余名人,全部罢免,该收押收押,该判刑判刑。
这一收拾倒不要紧,礼部一时间空出这么多职位总要派人补上,于是翰林院的几名编修就这样被调到了礼部任职。
布庄前,白衣男子被好友拉着往店里走。
“薛兄,咱们是去礼部任职,穿的都是官服,你拉我来这干嘛?”
“哎呀,今儿不是除夕嘛,大过年的给自己做两身新衣裳怎么了,瞧你那寒酸样,算我送你的。”
“这可是你说的……”
青篷马车掀起一角车帘,露出男子俊朗的侧脸,“阿尧,要不咱也去买两身新衣服?顺便给长生也带一件。”
“人家是官位荣升,你又是为了什么?”马车里响起一道清冷的声音。
“不为什么,今天过年,我高兴啊。”程澜眉眼弯弯,“走吧,咱们一同下去看看。”
“我就不去了,怪冷的,我在这等你,你看着给长生买两身好了。”
程澜看着外面路人吐气如雾,点点头,“也好,我的眼光向来不错,阿尧一定喜欢。”
看着程澜下了马车,顾云尧怀抱手炉靠在身后软枕上,今天要不是程澜硬拉着自己出来采办年货,他才不想冒着寒风出来闲逛。
街上人来人往,顾云尧百无聊赖地望着喧闹的街市,猛然间,他的眼神突然定住了,一个身穿石青色棉袍的中年男人吸引了他的目光,浓眉阔目,宽背窄腰,他似乎在哪里见过……
男人沿街走过,很快消失在人群里。顾云尧忽然想起,这人不是当年老镇南王的副将,名叫石忠的?
当年赤云河一役,在场的人不多,除了慕峰和他手下的几名将领,就只有老镇南王萧绎和这位追随多年的副将了。
老镇南王死后,石忠也随之消失,直到三年前,这位副将才突然出现,带来那些不为人知的真相,一切都开始不一样了……
“阿尧,阿尧?”程澜回来时,看到顾云尧一直出神发呆,叫了他好几次。
“啊?”顾云尧回过神,“怎么了?”
“什么怎么了?想什么呢这么出神?”程澜兴冲冲地打开布包,“来看看这几件衣裳好不好看。”
顾云尧随意瞥了两眼,发现都是些明艳布料,他素来喜欢清雅些的颜色,这叫他怎么穿的出去?
“你这眼光也太……”话到嘴边,顾云尧想起这是自程澜出征后,第一次两人一起过年,心中不忍打击他的好意,还是将话生生咽了回去,“还……挺特别。”
程澜看出他的嫌弃,耐心解释道:“我知道阿尧对这类颜色的衣服不太习惯,可今天是除夕,就是要穿的喜庆些压压日子才好,放心,阿尧天生丽质,穿起来一定好看。”
顾云尧勉强地勾了勾嘴角,他说好看便好看吧。
穿过东街逛过西市,程澜这才满载而归。
镇南王府外,长生早早地在门外等候,看到程澜载了一马车的东西回来,忙上前帮忙。
“好徒弟,你师父是个美人灯,我又向来不会做饭,这府上本来也没什么人,晚上的年夜饭就全靠你和如玉了。”
长生拍拍胸脯:“这您放心,别的我不会,下厨还行。”
如玉在一旁道:“那我帮长生大厨打下手。”
“如玉哥,我看你干脆拜我为师算了,我保证倾囊相授。”
顾云尧笑骂:“你这小子何时学了这般滑头?”
“我帮师父收了个徒孙,师父倒怪我了?”
程澜笑着打趣:“好小子,如玉可是我的家仆,他若成了你师父的徒孙,我成什么了?”
长生机灵道:“您和师父都是一家人,还分这么清干什么?”
“谁和他是一家人了?臭小子净瞎说。”顾云尧没好气地白了长生一眼。
程澜笑得满面春风,凑到顾云尧耳边:“果然是阿尧的好徒弟,我这聘礼还没下,就已经坐实名分了。”
顾云尧回瞪他一眼:“再啰嗦就别吃晚饭了。”
程澜忙噤声后退,一伙人笑闹着将年货搬进了库房。
及至掌灯时分,长生将菜肴刚摆上桌,就听房门被叩响,如玉探着脑袋道:“将军,有客人来了。”
顾云尧正疑惑今晚上有谁会来,就见程澜笑道:“快请进来。”
不多时,一位身披黑色斗篷的人被如玉领着走进。
“微月见过将军,见过顾太医。”女子轻轻掀起帽檐,清丽脱俗的面容一如往昔。
“阿姐!”长生满脸惊喜,笑着扑到微月怀里,“阿姐怎么会来?”
微月宠溺地摸摸长生的额头:“都这么大了,还像小孩子似的。”
程澜在一旁笑道:“这过年就是要热热闹闹的,你们姐弟自然也是要团聚的。”
“原来是将军您安排的,我……”长生声音沙哑地红了眼眶。
“哎哎哎,大过年的别掉金豆啊。”程澜促狭笑道,“你若真想谢我,不如哄你师父把新衣裳穿上。”
顾云尧本以为程澜忘了这一茬,没想到还是被他提起,连忙摆手:“今又不是初一,我看还是明日再穿吧。”
长生这才想起摆在案几上的布包,翻开一看,就见两件广袖大衫,一件松绿一件绛红,上面各绣着金色云纹,煞是好看。
“真漂亮啊,师父,你就换上给我们看看吧。”长生欢喜地拿起一件衣裳,展示给微月看,“阿姐,你说好不好看?”
“嗯,好看是好看,只是……”微月似是想到了什么,抿嘴一笑,“顾太医,今天日子难得,这又是程将军的心意,您就换上试试吧。”
顾云尧见推脱不掉,又见程澜一副不达目的誓不罢休的气势,索性咬牙道:“好好好,我换还不成吗。”
见顾云尧一副受气小媳妇的模样,程澜笑着将布包扔给了长生:“好徒弟,这两件是给你的,就当是新年礼物。”
“谢谢将军……”长生还没道完谢,就见程澜笑盈盈地拉着顾云尧去了隔壁厢房。
不多时,换好衣服的两人一同走了进来,绚烂的红和明翠的绿,两相交映,加上程澜和顾云尧本就气质出众,一时间宛如神祇。
“师……师父,你们看起来好像要拜堂……”长生脱口而出,又连忙捂嘴打住。
这也难怪,程澜挑的这两身衣服,的确很像“婚服”。大宣自古以“男红女绿”为婚服的标配,如今虽是两个男子,也同样如此。
“我说,你是不是故意的?”顾云尧似是也意识到这个情况,磨牙霍霍。
程澜两手一摆,笑得人畜无害:“呃……我是看这种松绿最衬阿尧,我又素来偏爱红色,有什么不妥吗?”
微月莞尔,忙打着圆场:“新年新气象,过年就是要穿得喜庆些才好。长生,还不摆上碗筷,菜都快凉了。”
“哦。”长生点头,被如玉拉着去摆餐具,心中不由暗暗:原本还想着师父这样的人,世间有几人能配上,如今看来……
不知不觉间,窗外又飘起了细雪,席间五人说说笑笑,一同守岁。
“砰!”地一声,京中不知哪户人家先放起了烟花,接着又一声炮响,天空中顿时烟花四起,绚烂不休。
见长生有些心猿意马,顾云尧笑道:“去吧,给你也买了烟花,和如玉一起去放。”
长生兴奋地一脚跳起,原本清瘦的小脸也变得红扑扑的,“谢谢师父!”
看着长生兴冲冲地往外跑,微月叹道:“顾太医,长生这孩子劳您挂心了。”
“姑娘言重了,长生机灵聪慧,平日里他也帮了我不少忙。”
微月颔首,眸中渐渐浮起忧虑:“只是目前隐患尚存,我担心……”
“如今太子被幽禁,闻继清一个人成不了多大气候,想要铲除他,就看谁更有耐心了。”程澜晃了晃杯中残酒,继续道:“快则年初,慢则今年春天,户部那么多亏空要填,他这个老狐狸一定坐不住。”
“砰!”又是一朵烟花散开。
“这府里,许久没这么热闹了。”程澜低叹一声,眼中明明是五彩烟花映出的绚烂星河,却难掩眸底深处的落寞。
顾云尧轻覆上程澜手背,温声道:“以后……慢慢都会好的。”
程澜轻笑:“是啊,若年年都能同阿尧一起过,那一切都会好的。”
顾云尧自然知道程澜想说什么,年年相伴,岁岁相守,这又何尝不是他的期望?可他这副身子……还能陪他看几次烟花呢?
“阿尧,新年快乐。”程澜不知道顾云尧在想什么,笑着举过酒杯。
顾云尧敛了思绪,举杯与他对碰,可酒杯刚要碰上的瞬间,程澜忽然调转方向,环过顾云尧的手臂,成了交叉之态。
顾云尧一怔,程澜趁他还没反应过来,顺势就过酒杯饮了一口,眉眼含笑:“阿尧,该你了。”
顾云尧这才反应过来,随即绕开他的手,忙与他拉开了些距离。片刻后,才极不自然地饮了口杯中酒,声音低得几不可闻:“真会胡闹。”
程澜嘴角是掩不住的笑意。微月识趣地撇过脸,掩面而笑。
眼见雪越下越大,微月坐了片刻便起身告辞。
顾云尧裹着暖裘站在门边,望着漫天大雪,暗自出神:“你是什么时候掌控醉月楼的?”
程澜往暖炉里加了几块木炭,“你是想问我怎么认识微月的?她又为什么要帮我效力?”
顾云尧垂眸紧了紧暖裘:“看来你这心思不比我少一窍。”
“醉月楼本就存在,我只不过是在她们老板绝境之时帮了点小忙。”程澜上前拉着顾云尧在软椅上坐下,“身子刚好就站在风口,又吹出病来怎么办?”
顾云尧顺势坐下,又往暖炉边靠了靠。
“醉月楼的老板金姨本是京中首富沈蔷的小妾,多年前被沈蔷抛弃,连唯一的儿子也被抢走,从此流落街头,乞讨为生。一个偶然的机会,她进了我府中当厨娘,我见她手艺不错,就有意提点她入宫谋份差事,谁知她竟说自己想做生意,求我借一千两银子给她,我见一个妇人竟有如此胆识和魄力,就想帮她这一回,本以为是场没有结果的赌注,谁知后来她竟盘下京城最大的青楼,改名‘醉月楼’,不到半年就连本带息还回了一千五百两银子。”
“如此说来,这金姨还真是个了不起的人物。”
程澜点头:“她是很了不起,但却是个认银子的主,那些情报我可都是花了大价钱的。”
顾云尧不由打趣:“你程大将军还会心疼银子?”
“怎么不心疼?以后成亲养家,哪样不要银子?除非……阿尧愿意不要聘礼。”
“你……”顾云尧心中暗骂他没脸没皮,嘴上却逞起了口舌之快,“难道我还要倒贴嫁妆不成?”
“那敢情好啊”,程澜勾起了唇角,“实在不行我就干脆入赘,到时顾相公可要多多担待。”
顾云尧被他这东拉西扯的话题逗笑了:“你这尊大佛,我那间小破院可供奉不起。”说着,又扯回了话题:“说起来微月姑娘对你倒是忠心耿耿,她是如何进的醉月楼?”
“这事说起来也是她命苦,她与长生自幼父母双亡,从小跟着祖父生活。两年前,当地一个乡绅看中了她,要强纳她为小妾,她抵死不从,祖父为保护她状告衙门,谁知当地知县竟被乡绅收买,对此案不做理会,老人家一气之下一病不起。再后来,那乡绅前来抢亲,她祖父与那伙人理论,竟被乡绅活活打死,微月因此大受打击,被迫与乡绅成亲当晚,用藏在袖中的匕首取了乡绅性命。”
“那后来呢?”
程澜继续回忆道:“后来她连夜逃出了村,昏倒在路边,我碰巧经过,将她救下,她求我不要将她送到官府,又担心乡绅一家会找亲人麻烦,我就与她做了个交易。”
“什么交易?”
程澜的嘴角勾起一抹凉薄的笑意:“我帮她摆平官司,她从此听命于我。”
“所以……”顾云尧讶异,“你就把她送到了醉月楼?”
“这有什么不好吗?”程澜不以为意,“她现在不是生活得很好?”
“可……可这世上怕是没有哪个女子愿意在风月场呆一辈子吧。”
“各人有各人的活法,她现在光鲜亮丽,名满京城,受人歆羡,动动手指不知道有多少男人肯为她而死,不比回去当个乡野丫头强多了?最重要的是,她现在有办法也有能力去保护自己想保护的人,这一点世上又有几人能做到?”
顾云尧本还想说些什么,可细细想来,却又不知从哪里反驳。
半晌后,顾云尧叹道:“你果然不是什么大善人……”
程澜大笑:“阿尧又不是第一天才认识我。”
顾云尧似是想到什么,“两年前……原来你做的这一切都是为了……”
“阿尧”,程澜抬眸望向顾云尧,“不管你怎么想,该做的不该做的我都做了,有些事我势必要查个明白的。”
顾云尧没有说话,只深深望了程澜一眼,“我知道。”
窗外的大雪如扯絮般不见停歇,丑时刚过,如玉进来禀报说,长生早已玩累,在厢房睡下了。
“知道了,你也下去休息,顾太医今晚在这住下了。”
顾云尧忙道:“我何时说要在这住下了?”
“哦?外面这么大的雪,阿尧也要走?况且你把那小徒弟独自留在我这,真能放心?万一再像上次一样来个半夜劫人,我可没有把握再救那小徒弟一次。”
顾云尧看了看门外风雪,终是妥协道:“咱们先说好,只是在你这里借住一晚,不准动手动脚的。”
“好,我保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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