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章 第二十五章黑羽
风月场的生意每每从日落才开始,是以程澜走进醉月楼时,整座房子空空荡荡,不闻语声。
开门的小丫头上次见过程澜一面,自然认得,听见程澜要见金姨,忙领着他去了厢房。
片刻后,金姨摆着婀娜的步子走了进来,往日浓浓的脂粉气经过一夜的洗礼早已散去大半。
“刚才听丫头来报,我还不相信,将军怎么一大早就亲自过来了?”
程澜也不跟她兜圈子,开门见山道:“有件事,想请金姨帮个忙。”
“将军这是说哪里的话,您可是我的大恩人,有什么忙我能帮上的,直说就是了。”
程澜从怀中掏出一个布包,“我知道您也是精通医术的,旁人我信不过,还请您帮忙看看,这上头的血迹可有古怪?”
金姨拿起白布包裹的银箭,箭头处的血迹已经干涸,泛着浅浅的红,宛如美人摘下春日的粉樱,最初制成的一批胭脂。
“这是何人的血?”金姨瞬间神色凝重。
“是我的……一位朋友。”
金姨闻言,抬眸看了程澜一眼,这才注意到他眼下的乌青,不由放轻了语调:“那将军,何不亲自去问他?”
程澜摇头:“他不会跟我说的。”
“他对将军很重要?”
“是,很重要。”
金姨将手中东西放回原处,静静开口:“并非我不愿告知将军,只是……有些事既然对方不愿相告,将军也不必勉强,有时知道的越多,未必是件好事。”
程澜见金姨这般,思忖了半晌,认真道:“别的我不愿多问,我只想知道他会不会有事?”
金姨望着窗外开得正好的迎春,嫣红的嘴角逸出一声轻叹:“重要的是眼前,而非以后。人生在世,珍惜好当下才是正理,至于以后……谁又能说得准?将军是在战场上厮杀的人,这生死也只是在一瞬间罢了。”
“金姨说的在理,可眼下我只希望他能好好的。”
“你若是这样想,他又何尝不是呢?”
“呵,他也是这样想的吗?”程澜苦笑,“我到现在,也猜不透他……”
宣帝命霍骁十天之内查清南越王被刺一案,如今已是第八天,可案件却没有一点进展。
刺客已逃,现场没有留下任何线索,当晚见过顾云尧的人也都被程澜打点好,绝口不提“顾云尧”三个字。
阿落和南越王虽已猜到敌方目的,可他们到底以什么身份藏在京中,却没有丝毫头绪,加上没有十足的把握,一时也不敢向宣帝摊牌。
京兆府尹封守绪擦着冷汗,丝毫不敢抬头看向坐在上位的人。
霍骁面色铁青,他出任明镜司掌司几十年来,还没有抓不到的凶手,可这回却像撞了邪,竟然没有一点线索。
看着封守绪唯唯诺诺的样子,霍骁不禁心生怒火:“封大人,这日子还剩下两天,若是再找不到凶手,你我都要辞官回乡了。”
“大……大人,这案子着实古怪,下官无能,实在不知该往什么方向查。”
是啊,连明镜司都破不了的案子,他一个京城小官能有什么办法?
霍骁怒哼一声,拂袖而去,他本来也没指望这个封守绪能帮上什么忙。
出了京兆衙门,霍骁再次打探了一遍江湖消息。
江湖中确实有两个门派善于制毒,那箭头上的寒毒也确实罕见,唯有善于弄毒者方能制成,可这两个门派怎么看也不像与南越王有联系,也实在找不出杀人动机。
说到杀人动机……南越王好端端的为何要来大宣提亲?又为何不惜以城池为聘?霍骁越想越觉得不对劲,皱着眉毛在明镜司中来回踱步。
“来人,去把当晚现场查获的东西拿来。”
不多时,霍骁面前的案几上摆着当晚搜检到的全部物品:几枚银箭头、几片碎布、一块沾着血迹的白布……
箭头是凶器,已经检查过许多遍;碎布是打斗中划破的衣料,用料普通,也没什么特别之处;白布是霍骁特意蘸取了现场遗留的血迹,可却一直没弄明白这里面的名堂……
等一下,这是什么?黑色羽毛?
“这是现场搜查到的吗?”
“是,在街道拐角处发现的,像是乌鸦的羽毛。”
“乌鸦……”霍骁默念几遍,脑中突然灵光一现,疾步走回房里,关紧房门,转动暗格,密室大门缓缓打开。
这里是明镜司的禁地,也是明镜司的藏宝阁,里面收藏着各种奇闻秘事,往往也是破案的关键。
霍骁迅速找出一本书卷,细细翻阅起来。
不多时,霍骁看到其中两行,瞬间两眼放光,“果然如此!”
“南疆有鸦,名噬血鸦,常以腐尸为食;南疆有奴,身饲蛊虫,名为蛊奴,其身法诡秘,擅使暗器,血液浅红,寿命不过三十年……常以噬血鸦为杀人信号。”
“看来有人早已潜入京城,伺机而动……”霍骁不由感到心惊,若真是让南疆人钻了空子,今日他们能刺杀南越王,明日岂不就能刺杀皇帝?
这般想着,他不禁出了一身冷汗,从密室走出时,已是夜色沉沉。
“什么人!?”霍骁敏锐地察觉到躲在暗处的气息。
“霍大人真是好耳力。”一个黑影从暗影里走出,借着房内的微弱烛光,霍骁看见她手腕处的墨绿玉镯泛着幽光。
“你是何人?”霍骁警惕出声。
黑衣人头上的玄色帽檐,遮住了大半张脸,语气却波澜不惊:“老身是来替大人解燃眉之急的。”
听着来人语气,霍骁莫名感到熟悉,这般端庄平和的气质,自己似乎在哪见过。可她竟能躲过明镜司守卫的察觉,这般了得的轻功,自己一时又不敢断定是哪号人物。
“我明镜司向来不与无名无姓之人打交道,阁下若是有意帮忙,何不报上名来?”
“老身本就是没有名姓之人,此次前来只是想替大人排忧解难,大人又何必强人所难?”
“哦?敢问阁下如何为我排忧解难?”
黑衣人轻笑,从袖中掏出一张信封:“老身知道大人最近奉命追查凶案,却一直没有找到凶手,这里有九幽门副使供词一份,清清楚楚地讲明他派人刺杀南越王一案,两日后大人只需将供词呈上去,其余的事朝廷自有人料理。到时大人既破了案子,又得了美名,还替朝廷铲除江湖一大□□,何乐而不为?”
“你说什么?九幽门?”霍骁一把接过黑衣人扔来的供词,展开一看,只见上面清清楚楚写着:九幽门副使双亲皆为南疆傀儡军所杀,他协助掌门创办九幽门,就是想伺机复仇,因此对南越王的到来极为仇恨,这才策划了这场刺杀。
“哼,这种莫须有的供词你是从哪里得来的?”霍骁冷笑,“江湖上的这些门派我都调查过,这个什么副使根本就是孤儿,当年大宣与傀儡军作战,他早就入了九幽门,何来杀害双亲之仇?”
黑衣人几不可闻地轻叹一声:“明镜司几十年来深受皇室信赖,断案无数,我本以为霍大人是个明白人,没想到竟这般糊涂。真相到底是什么并不重要,重要的是要让皇上相信,进而让天下人相信,那最后的结果就是真相。这里明明有大好机会大人不去把握,却在纠结这些微不足道的细节,难道您还有更好的办法吗?或者说,两日后您真能查出凶手吗?”
霍骁心中一凛,现在敌人在暗,他们在明,他的确没有把握找出凶手,可眼前这人……
“我跟阁下非亲非故,你又为何要帮我造一个假的口供出来?”
“那大人以为呢?”
“依我看,无非是两点:一是你想借此机会抓住我的把柄,有意拉拢;二是你想以此混淆视听,来个金蝉脱壳,因为……这幕后黑手就站在我面前。”霍骁一番话说得掷地有声。
黑衣人沉默,片刻后幽幽道:“霍大人不愧是明镜司掌司,可即便如此又如何?你打算抓我去皇上面前交差吗?”
“怎么?你难道以为能潜入明镜司,我就抓不住你吗?”
“大人自然能抓住我,可在抓我之前,大人不妨先看看这个。”
话音刚落,一块丝帕落入霍骁手中,上面绣着一匹烈马,一朵云霞,里面藏着年少时的情意,一针一线,相思难尽。
“是她!”霍骁猛然攥紧了丝帕,眼角眦裂,“她在哪?!”
“如果大人一切按老身说的做,也许不久以后,您就会再见到她。”
“你到底是谁?南疆王室?她还好吗?”霍骁的眼眶布满血丝,这是多年来,他第一次得到她的消息。
“她好不好全在大人,话已至此,老身告辞。”
话音刚落,黑色身影如鬼魅般消失,没有留下一点痕迹。霍骁僵在原地,面无表情,掌心暗暗握紧了那条白色丝帕。
两日后,酒楼里人声鼎沸,人们都在议论着近日发生的大事。
“听说了吗,江湖中赫赫有名的九幽门,被朝廷出兵剿了。”
“这事谁不知道,听说还是明镜司的霍大人亲自领兵剿的,八成是跟前不久的南越王遇刺一案有关。”
“说来也奇怪,一个江湖门派,跟南越有什么关系?”
“谁知道呢,说不准有什么血海深仇,当年与南疆一战,多少人死在傀儡军手里?”
“要我说,南疆人都不是什么好东西,整出那么些怪物出来。”
“……”
酒楼窗边,顾云尧和阿落相对而坐。
“原来中原人这么仇视南疆啊”,阿落自嘲地饮了口酒,“看来如今我还能安然无恙,倒是要谢谢老天爷保佑。”
虽早已开春,可顾云尧出门依旧是手炉不离手,此时听阿落这样说,他也只是将视线淡淡移向窗外:“这是多年的积怨了,一场战争,千万英魂,他们心中的恨,不是轻易能抹平的。”
阿落单手撑着脑袋,问道:“听说那位霍大人深受大宣皇帝信赖,想来定有过人之处,怎么这回竟找个江湖门派当替罪羊?”
顾云尧摩挲着手炉,语气平淡:“凡事皆有因果,拿捏一个人最好的办法就是找出他的弱点,这样,他才会照着自己的意愿办事,那个在暗处操纵一切的人可是深谙此道。”
阿落回眸,视线落在顾云尧身上:“公子真的不知幕后之人是谁吗?”
话音刚落,只听顾云尧抑制不住地轻咳几声。
“你的身体还没好吗?”阿落关切道,似是意识到这样问不妥,又改口道:“上次的毒清干净了吗?”
顾云尧浅浅勾起了唇角:“已经好的差不多了。”舒了口气,又道:“知不知道又有什么区别?总归改变不了什么,重要的是把眼前问题解决好。”
“今日请郡主前来,是有件要事相求。”
“你还是叫我阿落吧,有什么你直说就是了。”
“好。”顾云尧点头,“三日后,能不能帮我照看长生一天?”
阿落明亮的眼睛泛着疑惑:“长生?你的那个小徒弟?”
“是。他虽有个姐姐,但到底在风月场,我思前想后,只有你能帮这个忙了……咳咳咳……”顾云尧用手帕捂着嘴角,竭力使自己平复下来。
“你只说自己初来京城,想带着他四处逛逛,这孩子心实,不会起疑心的,晚上最好玩得晚些,也不用把他送回来,让他在驿馆住上一宿。”
“这自然没问题,只是……”
顾云尧会心一笑:“你是想问我为什么这么做?”
阿落点头。
顾云尧面上带着羞赧:“如果我说,上次我和一个人吵架,这次想和他重归于好,所以想把长生打发走,不知道这个理由,阿落姑娘肯帮忙吗?”
“啊!”阿落八卦的神经弹跳了一下,一脸兴奋,“你是想和程将军,你们……放心吧,这事包在我身上,不到天亮,一定不把你那小徒弟送回来。”
顾云尧失笑,果然又是一个徽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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