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章 第三十一章生辰
正值柳絮纷飞的时节,长生这日换了身新鲜衣裳,挑了两根发带兴冲冲地跑到顾云尧面前。
“师父,您说哪条好看?”
顾云尧正在房中翻找医书,自那日知晓程澜体内的惑心蛊,他便悬了颗心,心中虽然明白是何人所下,但程澜对那人却毫无防备之心,这事牵连甚广,他一时也不知该如何告知。
听见长生问话,他只随口敷衍道:“都好看。”
长生见他头也没抬,不满道:“师父您都没看!”
顾云尧闻言,这才抬眸看了眼长生手中的发带,只见一条翠绿一条玫红,都鲜亮得很,不由哧笑:“这审美,跟某人还真像。你这是要去见哪家的小媳妇?打扮成这样?”
“师父!”长生努努嘴,委屈巴巴道:“今天是我生辰。”
“……”
顾云尧哑然,长生虽跟在他身边不久,但毕竟叫了自己小半年师父,他这个做长辈的总要表示些什么才是。
“说吧,想要什么生辰礼物?”
长生憨憨一笑:“我也没什么想要的,若是师父晚上能早些回来,陪我吃一碗长寿面就好。”
顾云尧温和点头:“好,我晚上尽量早些回来。”
提着医箱上了马车,一路向宫城走去,昨日他告了假,今日可不能再迟到。
马车穿过街市,转入主道,远远地,就见一座府邸前挂满白幡,门前一众仆人皆是满身缟素,呜咽低泣声不绝于耳。
顾云尧抬眸看清了府前门楣,这是……定远侯府?
老侯爷虽年事已高,但这些年身子还算硬朗,不至于说没就没了吧?
顾云尧心下狐疑,因忙着赶路也就没有停下多问。及至到了太医院,只见太医们个个神色凝重,沉默不语。
“李太医,可是发生了什么事?大家今日怎么都怪怪的?”
李太医虽已过花甲之年,但平日里性格开朗,这会儿却叹气道:“你有所不知,昨日南境传来消息,南疆王率兵围攻南越,驻守在那里的苏小侯爷……战死了。听说南疆这次集结了十三城兵力,出兵攻打西黎,西黎王不敌,特修书一封向大宣求援,陛下闻讯便下旨命程大将军领兵出征,这出兵作战又急需军医,大家伙这会都为这事忧心呢。”
战场上刀剑无眼,医官们自然不想随军打仗。
“苏小侯爷?你说的可是定远侯家的独子苏誉?”
“正是他,听说是为救城中百姓,中了敌方的毒箭。唉,这年纪轻轻的,还尚未娶亲呢……”
顾云尧沉眉道:“陛下可有说程将军何时出征?”
“听说是明日。”
程澜昨日收到南境传来的消息时,正在校场练兵。
项英在信中说,南疆王这次起兵看似是临时起意,可战斗力却极为凶猛,他们苦战多日,才勉强守住南越最南边的山谷。
西黎原本也是兵强马壮之国,可三年前新任君主继位,耽于酒色,西黎军早已被靡靡之音搅的疲软倦怠,哪还有力气对抗来势汹汹的南疆军?
如今西黎王既来书求援,想必已到了穷途末路的地步,若是任由南疆肆意侵占,那大宣的处境也是岌岌可危。
想到此处,程澜不由定了定心神,既然十九年前大宣曾击败过南疆一次,十九后自然也可以再败他一次,只是……可惜了那个小侯爷……
望着案前随项英书信一同寄来的画轴,程澜忽觉有些不知所措,这样东西,他该如何交到那个人面前?
暮色渐沉,高墙门檐下几株兰花开得正好,可依旧难掩朱门内漫天无言的悲戚。
定远侯府门前凄凄凉凉,几声低咽隐约从院中传来,让人闻之生悲。
一个清弱的身影静静立于门外不远处,一动不动。有眼尖的小厮注意到他,上前询问道:“这位公子可是我家公子的朋友?”
那人静默不答,一双眼睛无神地望着眼前大门。
小厮见他一身白衣,以为是前来吊唁之人,可无论问他些什么,那人都不发一言。
“我家公子的灵柩需得一个月后才能回京,公子你……”
那人闻言,嘴角木然地扯了扯,没等小厮说完便呆呆转身离去。
“嘿,真是个怪人。”
街道人影稀疏,白衣公子像是丢了魂魄的躯壳,踽踽独行。
“沈公子。”一道清越的声音响起。
白衣公子抬眸,只见来人黑袍束发,身姿挺拔,手中的那卷画轴似曾相识。
“多日不见,您还记得我吗?”
沈兰原本空洞的眼神在看到那卷画轴时陡然生亮,“萧公子……”
程澜见他如此,神色黯然道:“斯人已逝,望请节哀,这东西物归原主。”
沈兰接过画轴,望了半晌,自嘲地扯了扯唇角:“人都不在了,还留它做什么?”
“苏小侯爷临终前最后一句话是:‘京中有人在等我,帮我把画带回去……’你就当……留个念想吧。”
沈兰闻言,缓缓展开手中画卷,只见那泛黄画纸上,一株绿叶兰花画的极为传神,只是右上角题了两句诗,看墨迹,应该是新加上不久。
“只愿君心似我心,定不负相思意。”沈兰默念出声,混浊沙哑的嗓音已听不出情绪。
“呵,他人都不在了,还写这些东西做什么?难道要我守着这两句话过一辈子吗?”
程澜听着这话,一时也不知该说些什么,只静静陪他这么站着。半晌后,沈兰道:“萧公子,有笔墨吗?”
程澜不知他要做什么,虽是没有准备但还是道:“前面有家当铺,我去问伙计借些来。”
沈兰将画轴铺在路边石阶上,拿起程澜借来的笔墨在画卷上写了几个字,出神望了片刻后,又重新将画轴卷起。
“萧公子,沈某有一事相求。”
“沈公子但说无妨。”
沈兰起身将画卷递过,苍白的脸上无悲无喜,“他出殡那日,请帮我将这画在坟前烧给他,也不枉我……与他相识一场。”
程澜闻言,似是明白沈兰话中之意,忙问道:“沈兄要去哪里?”
“世间已无甚值得留恋,我竟也不知自己要去哪……天下之大,我总要找个没人记得他的地方,了此残生……”
说罢,沈兰朝面前人拜了三拜,拂袖离去。
白衣身影渐行渐远,慢慢薄如轻雾,风一吹就散了。
程澜展开画卷,借着路边灯火,依稀看清那画轴的右上角新添了两行字:未亡人,沈兰。
顾云尧回到小院时,长生早已备好了长寿面。
“师父,您回来了!”长生的声音自厨房传来。
顾云尧应道:“答应要陪你过生辰的,自然要回来的早些。”
进屋看见桌上摆着两碗寿面,顾云尧疑惑道:“这面都准备好了,你还在厨房忙活什么呢?”
话音未落,就见程澜挑着帘子自里间走出,眉眼含笑:“怎么?长生的寿面我就不能多吃一碗?”
“你怎么在这?”顾云尧感到意外,却又暗生欢喜,“我还打算……”
说到此处,顾云尧欲言又止。
“你打算怎样?”程澜将身子倾过来,贴在顾云尧耳根道:“本打算去看我吗?”
顾云尧一把将程澜推开,“别自作多情,我是打算叫长生亲自登门,找你讨要生辰礼物,你一个堂堂大将军,可不能便宜了你。”
“好个师徒情深,这徒弟还没开口,师父便替他讨要起来了。”
说话间,长生端着长寿面走了进来,“师父,将军,快请坐吧。”
三人依次落座,程澜笑着从袖中掏出一只锦盒,“好徒弟,给你的生辰礼物,打开看看。”
长生欢喜接过,打开一看,只见里面是只用墨玉雕成的展翅老鹰,乌亮莹润,栩栩如生。
“这……”长生接过老鹰,又惊又喜,“真好看!”
“你送他这么贵重的东西做什么?”顾云尧道。
“欸——阿尧别急,这东西自有玄机。”程澜笑了笑,对长生道:“你试试按下左边翅膀下的机关。”
长生依言而做,只听“咻”地一声,一支半寸长的木棍自老鹰嘴中飞出,直直插/进了对面木桩里。
“将军,这是什么?”长生惊道。
“你这傻小子手无缚鸡之力,又不会武功,虽说是在京城,但难保不会遇到危险,这个既可以当玩具又能用来防身,给你再合适不过。”
“谢谢将军。”长生感动地拭了拭眼角,“祖父死后,阿姐离家,我本以为再也没有人陪我过生辰了,现在好了,有你们陪我一起,还能收到这么好的礼物,我真是太开心了。”
“好了好了,收起你这肉麻兮兮的一套,吃完面,去房间看看师父给你准备的礼物。”顾云尧悠悠道。
“啊,师父您也给我准备了礼物?”
“是啊,我那一整套《神农本草经》可都是为你准备的。”
“啊……”长生苦着个脸,“人家过生辰,师父不带你这样的……”
程澜笑着拍了拍长生,“傻小子,你师父逗你呢,快吃面。”
长生看了看程澜,又看了看嘴角含笑的师父,这才安下心来。
顾云尧打量了程澜一眼,“这礼物想必你早就备下了吧,你怎么知道今日是长生的生辰?”
程澜眸光狡黠:“自然是爱屋及乌喽,我家阿尧好不容易收了个徒弟,我能不多关照点?”
“嘁,谁是你家的?”
顾云尧虽嘴上逞强,但心中却感到丝丝甜蜜,想必程澜也是真心疼爱这孩子,所以早早就把礼物给备下了。
“师父,将军,你们二位的生辰是什么时候?”
顾云尧淡淡垂眸,“我的生辰……早就记不清了。”
“师父的双亲没有告诉你吗?”
长生话音刚落,就被程澜猛敲了下头,“傻小子,不该问的别问。”
“哦。”长生委屈地摸摸头。
顾云尧扯了扯唇角:“这也没什么不能说的,我自小便是孤儿,从来没有生辰这回事。”
长生没想到自己无心一问,竟引出顾云尧的身世,忙安慰道:“对不起师父……不过没关系,过不过生辰有什么打紧,现在您有徒儿了,以后徒儿孝敬您,还有程将军,以后我们都是一家人。”
“啪”地一声,长生额头又挨了一记,顾云尧嗔道:“谁跟谁是一家人?臭小子净瞎说。”
“我又说错话了?”长生委屈巴巴地嘟囔着。
“没有,你说的很对。”程澜乜斜着望向顾云尧,笑得一脸得意,“你师父啊,是刀子嘴豆腐心,跟你闹着玩呢。”
长生揉了揉额头,看向程澜:“程将军呢?也不过生辰吗?”
闻言,程澜的眸子暗了暗,长生见状下意识地捂住脑袋,他是不是又说错话了?生辰什么的,他就不该开口问。
“小孩子问这么多干什么?再不吃面都要坨了。”顾云尧缓缓开口。
长生也不再多问,只顾低头吃面。
顾云尧见程澜面容平静无波,心中陡生哀怜。
世人皆知大将军程澜四岁丧父,却鲜少有人知道,在镇南王萧绎的死讯传回京的那日,正是程澜的生辰,自那以后,母亲殉情,家仆四散,程澜再也没过过生辰。
“今天是个特别的日子,既是给长生过生辰,也是给你饯行。”顾云尧从橱柜中取出酒壶和酒杯,给程澜倒上,“愿将军此行一路平安,早日凯旋。”
长生这才明白程澜要出征一事,忙起身道:“那我也要敬一杯,祝将军凯旋。”
“小孩子瞎凑什么热闹?”
“师父,我不小了,过了年我都十四了。”
程澜起身举杯,笑道:“有你们师徒二人为我饯行,这杯我自当饮下。”
眼前似又浮现起那袭白衣,程澜的眸子暗了暗,“阿尧,以前我不懂,但现在我明白了,你说的对,这世上没有谁一定要为谁而活着,‘生死与共’什么的太过矫情,就像你说的,你我之间但凭真心,不求承诺,若是此番我……”
“瞎说什么呢。”顾云尧皱起眉头,轻叱道,“你可是大宣的护国将军,一定要给老子平平安安地回来。”
“阿尧你……”程澜惊讶,他还是第一次听到顾云尧爆粗口。
顾云尧也似意识到自己失了态,忙岔开话题:“也不知你今晚受了什么刺激,说这些丧气话,但借着今天这个好日子,我也祈个愿,惟愿年年共团圆,岁岁永长生。”
“师父的愿望就是我的愿望,咱们年年共团圆,岁岁永长生。”
“既如此,那就承小寿星吉言了。”程澜举杯相碰。
小院外,柳絮飞舞,一如除夕那夜的鹅毛大雪,笼罩着只属于三个人的小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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