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1章 第六十一章反击
天光乍破，程澜极为谨慎地溜出了悬镜司，忽觉心中定了不少。
他与霍骁彻夜长谈，晓之以情动之以理，终是让这位霍大人生了动摇之心。
他之所以能这么顺利是因为他手中有张最大的底牌，说到底，世间最难逃的不过一个“情”字。
清晨的街巷没有什么行人，地上的青石板因为夜来一场微雨，显得湿漉漉的。程澜边走边沉思着，蓦然抬头，忽见前面街角处站着一个人。
“义妹这是在等我？”程澜缓步走近。
阿落抬起眸，晶亮的眼珠在晨曦里泛着水光，有些看不出情绪。“是，我在等兄长。”
“你怎么知道我在这？”
阿落低眉：“是顾先生告诉我的。”
“哦？”程澜剑眉轻挑，“义妹找我有事？”
阿落没有答言，一把拉住程澜衣袖，“跟我来。”
这是一家不起眼的小院，阿落给了主人几块碎银，暂时租了下来。
“义妹这是要做什么？”程澜不解。
阿落掩上房门，看了程澜半晌，一脸郑重道：“替兄长解蛊。”
程澜闻言，面色瞬间变得凝重了不少，抬眸打量着阿落：“你也知道？”
阿落点头应道：“早先我便知道了，只是一直没有告诉兄长。”
“是阿尧的意思吧。”程澜眼眸轻转，淡淡道。
阿落没有否认，直言开口：“惑心蛊虽是万蛊之王，但并非没有解药。”说着，从药箱中取出一个布包，缓缓打开。
“此花名为幽冥，古籍记载可解世间一切蛊毒，我偶然得来，刚好为兄长解毒。”
阿落说的坦然，可程澜却莫名感觉哪里不对，狐疑道：“这花是你偶然得来的？”
“怎么，兄长不信？”
程澜看着阿落手中的花，只见上面不知沾染了什么，一时说不出是个什么颜色。
“倒也不是不信，只是这个时候怎么偏巧遇上了这种奇花？”程澜喃喃，猛然想到什么，“这花还能找到吗？阿尧他……”
听到程澜提起顾云尧，阿落眼睫轻颤，但旋即被她遮掩了过去，“兄长放心，顾先生的蛊毒我还有其他法子。眼下情势危急，兄长身在京城，一旦被人发现便会有性命之忧，我想兄长也不希望体内的蛊毒再发作一次吧。”
程澜神色一顿，他体内的东西的确是个威胁，“阿尧身上的蛊毒，你真的还有别的法子吗？”
阿落怔了片刻，轻撇过头，沉沉点头：“有。”
“好……”程澜深深看了眼布包，后退一步拱手为礼，“既如此，那就有劳义妹了。”
程澜走出街巷时，已是次日清晨。
记忆中，他喝下阿落递来的药后便沉沉睡去，等到一觉醒来时，阿落早已不见踪影，只见桌上留了张字条，上面写道：蛊毒已除，兄长放心。
窗外忽然传来一道浑厚的钟声，程澜脚步一顿，凝神听着，三下，四下，五下……二十七下！
大宣礼制，京钟鸣响二十七即为大丧，太后去世多年，宫中就只有……
程澜心头一惊，旋即冲上街头。这条街离宫城不远，寂寂街巷处，隐约能听到宫城内黄门官悲怆悠长的声调：“皇上——驾崩了！”
清早街上的人并不多，但一听到这声悲调无不俯身下跪，以示悲悼。
程澜心中说不出是什么滋味，这个他一直以来尊敬忠诚的君王，竟在此时溘然长辞。
对于宣帝的寡情凉薄，他失望过，心寒过。但不可否认，在过去漫长的几十年中，宣帝雄韬武略，勤政爱民，除却对太子的过分偏爱，他也不失为一个好皇帝。
可这些如今都不重要了，人死如灯灭，尽管程澜心中对宣帝的感情再复杂，也会随着帝王的驾崩彻底湮灭。
及至午时，宫中突然传出册立新帝的旨意。
内阁一众老臣面面相觑，心中打的算盘不尽相同。没了内监总管黄敏作证，他们自然怀疑这道遗诏的真实性，但有的人从四皇子那得了好处，也就不再多言；而有的人却依旧固守着皇室规矩，对遗诏的真假颇有微词。是以朝堂气氛胶着不明。
薛浩穆平二人也在为此心急，正打算入宫上朝时，忽见马车后面走出一个令他们意想不到的人。
“将军！”穆平大骇，一时间又惊又喜。
程澜缓步上前，朝二人行了一礼，“事到如今，二位还愿喊我一声‘将军’，程澜真是没有白交二位朋友。”
薛浩心中也甚感惊讶，但对于程澜，他始终心怀敬佩，“将军言重了，我二人虽在朝为官，但都是朝中闲人，向来不理会外面的流言蜚语。”
程澜会心颔首，“二位虽自诩闲人，但仍是心系朝廷的，这会儿是要入宫吗？”
“正是，中宫奉陛下遗诏册立新君，我们……正打算进宫商议。”
“既然如此，不知二位可愿帮在下一个忙？”
二人对望一眼，点头道：“将军直说就是。”
……
金銮大殿上，皇后一身素白凤袍立于殿中，四皇子虽满身缟素，但却丝毫不见悲容。对于这个从小对他不闻不问，冷漠寡情的父皇，他一直没什么感情。
满朝大臣跪了一地，静听皇后宣读完遗诏。
“先帝的意思，是让太子即刻即位，主持朝局，诸位大人还有什么疑问吗？”皇后的声音在庄严的大殿显得格外威仪。
“老臣有疑问。”一内阁大臣朗声道，“当初陛下病重，传四皇子回京，本就没有亲笔文书，仅凭娘娘口谕。如今册立新君这样的大事，难道也仅凭娘娘的一面之词吗？”
“郑大人是糊涂了，太子是储君，又有先帝圣旨在此，怎说是本宫的一面之词？”
“自古大宣传接帝位，需得帝王和内阁商议后再做决断，就连册立文书有时也是内阁代为拟定，先帝病得突然，况且卧病期间也一直没有和内阁提过储君之事。老臣斗胆一问，娘娘手上的遗诏真的是先帝亲笔？”
皇后面不改色：“自然是先帝亲笔。”
“那当时还有何人在场可以证明？”
“当时先帝身边只有本宫和太子。”
郑大人不依不饶：“这就奇了，先帝病重，身边理应有内监侍奉，六宫都总管黄敏贴身侍奉先帝多年，即便是写遗诏这种大事，想来先帝也不会有意避开他，怎会只有娘娘和太子？”
皇后冷眉一挑：“郑大人的意思是本宫手中的遗诏是假的？”
“老臣不敢。”郑大人俯首一拜，声音洪亮，“老臣斗胆，请黄敏公公出面作证。”
殿中的空气静得可怕，皇后的神色突然冷冽下来，眸子凝结如冰，遮住了冰层下所有的情感流动。她冷眼俯视着殿前众人，久久没有作声。
“臣也有疑问。”穆平忽然拱手道，“先前慕侯爷入宫侍驾，被娘娘拘押在宫中，如今册立新君这等大事，怎能没有他在场？”
皇后循声打量了眼穆平，她印象中可没有这号人物。
“靖国候闯宫刺杀太子，本宫念及他的国舅的身份才没有交至大理寺，怎么？这样的罪人也配入殿议事吗？”
“是否真是刺杀太子，并无人瞧见，仅凭娘娘一人之言，就要给慕侯爷定罪吗？”穆平一时愤慨，全然不顾薛浩的劝阻，朗声道。
皇后乜斜了穆平一眼，眸色愈发冷厉。
空气再次凝结，皇后扫了眼满地朝臣，唇边勾起一抹阴寒，既狠辣又疯狂。
“既然诸位大人对遗诏颇有微词，那本宫只好拿些有说服力的东西。”
话音刚落，只见殿后走来两名内侍，手捧黑漆木盒，战战兢兢地走到皇后面前。
“打开。”皇后的声音冷寂如一潭寒水，听不出情绪。
内侍应声，颤着手慢慢将盒盖揭起，下一秒，只见两个颗血淋淋的人头赫然出现在众人眼前。殿中人瞬间倒吸了口凉气。
两名内侍吓得手如筛糠，俯首瘫倒在地。盒盖滑落，在地上发出一记重重的响声。
“靖国候慕峰因废太子之故心怀积怨，以下犯上，谋害储君，内监黄敏受其指使，欲图不轨。本宫给过他们机会，可他们却不知悔改，口出妄言，本宫眼里向来容不得沙子，对于这种意图祸乱大宣江山的人，也绝不手软！”
狠厉威严的声音回荡在大殿中，将满朝大臣彻底震慑住。就连一旁的四皇子也暗暗沁出了冷汗，他着实没有想到皇后的手段会如此狠绝。
殿中静默了几秒，先前义正词严的郑大人率先反应过来，起身厉色道：“靖国候乃我朝一品军侯，娘娘说杀便杀，将大宣法度视为无物。自古以来，后宫不得干政，娘娘屡屡践踏朝廷底线，做下如此人神共愤之事，难道是想谋权篡位吗？！”
话音刚落，只见一支羽箭疾速射来，随即穿透了说话人的胸口。
郑大人瞪着惊恐茫然的双眼，轰然倒下，发出沉闷的响声。
殿门外训练有素的禁军像是一道黑色帷幕，瞬间包围了金銮殿。
皇后眸中露出残忍的决绝，“若还有质疑遗诏、践踏皇权者，杀无赦！”
此言一出，朝臣们的身子俱是一僵，一时间无人再敢多言。
“既然诸位大人都没意见，那便参拜新帝吧。”皇后漠然转身，正欲登上金殿，忽听身后传来一道令人心惊的声音。
“姨母这般手段，真不愧是南疆王的好女儿。”
皇后愕然回眸，只见程澜凛然起身，从众臣身后走出，一步一步，宛如记记闷锤，击在了皇后心头。
此言一出，整个大殿像一锅沸油被浇了冷水般，瞬间炸开了锅。眼前这个被认为是大宣叛徒的人，如今竟突然现身，指认当今皇后是南疆公主？这简直是不可思议！
“你……你居然还敢回来？”皇后瞬间变了脸色，“来人，将叛贼拿下！”
“慢着。”程澜朗声抬手，冷冷望向皇后，“如今我九死一生，好不容易见着姨母一面，也得让我和您叙叙旧才是。”
皇后眸中陡生狠厉之色，嗤笑道：“你母亲乃南疆细作，冒充本宫长姐，勾结叛党萧绎；而你，临阵叛变，屠杀将士，罪不可恕。本宫和你，要叙哪门子的旧？”
程澜蓦然失笑，“皇后娘娘可真会说笑，我母亲出身南疆是不假，可您是她的亲堂妹，按理我唤您一声‘姨母’也是应当的。”
此言一出，众声哗然。
薛浩知道此时时机正好，起身接言道：“程将军此话当真？”
“绝无半分虚假。”程澜答言。转而对上皇后充满恨意的眸子，“南境十万大军全军覆没，少不了姨母您的功劳，若不是您给我下的惑心蛊，我还真不知道一败涂地是什么滋味！”
皇后的面容有些扭曲，藏在袖口里的铃铛不住作响，可眼前人却丝毫不为所动。
“姨母是不是很好奇，我怎么还好好地站在这？”程澜瞥了眼凤袍袖口，淡淡勾了勾唇角，笑意却未达眼底。
皇后心中了然，无意与程澜多费口舌，怒声道：“来人，将他给本宫拿下！”
命令已下，可殿外的禁卫军却像是被点了穴般不为所动。
“来人！来人！都听不见吗？”皇后勃然大怒，向前走了几步，稍显踉跄的步伐透露出她的慌乱。
“皇后娘娘。”一道浑厚的声音响起，殿外有人走进。
“霍骁！”看清来人后，皇后僵硬的面容隐隐颤了两颤，“你这是什么意思？”
“娘娘恕罪，事到如今，臣也不愿再欺瞒天下人。当初你派人刺杀废太子及少师，后又嫁祸镇南王，挑起君臣猜忌；如今又伪造圣旨，逼死先帝，意欲扶持一个傀儡君主。如此种种，臣都看在眼里。于公，臣对不起先帝信任；于私，我更对不起云霞……”
“你……”皇后怒极反笑，“你以为这样就能奈何了本宫吗？”
“当然不能。”程澜冷言道，眸底寒光如同有形般，直直刺入皇后内心。“京城的兵力都在姨母您手里，我想这个时候沁芳嬷嬷应该带着巡防营赶到宫门口了吧。不过既然大家都要死，那不如让大家死的明白些。我这倒是有位故人，不知道姨母您还记不记得。”
话音刚落，殿外又走进一人。此人浓眉阔目，宽背窄腰，许是因为上了年纪，饱经风霜的面容平添了几许沧桑悲凉。
“诸位大人，这位是我父亲当年身边的副将，我想皇后娘娘的真实身份，没人比他更清楚了。”
见到石忠的霎那，皇后脑中顿时混沌一片，原本精致的面容扭曲得有些恐怖。随着石忠低沉的声音响起，那些不堪的往事再次被一幕幕揭开，直戳人的心底。
关于当年种种，她从来没有后悔过，对于萧绎的爱，她自诩一点不比巫瑾仪少，可那个愚蠢的男人却偏偏不把她放在眼里。
既然如此，她得不到的东西，不如就此毁去！
当她得知宣帝也有意除掉萧绎后，便顺水推舟，将事情嫁祸到慕峰头上。借着程澜的复仇之心，企图帮南疆实现一统中原的野心。
可眼下这一切，渐渐脱离了她的掌控。
“够了！给本宫闭嘴！”皇后发出凄厉的嘶吼，“你们这帮乱臣贼子，在这妖言惑众，污蔑本宫！”
殿外忽然响起整齐有序的脚步声，皇后以为援兵已到，唇边勾起疯狂的笑容：“把这些叛贼全都给我拿下！拿下！”
“母后！该收手了！”
大殿正门处，一身红衣盔甲的女子逆光走进，乌发高束，明艳的眉目间不知何时褪去了少女的青涩，隐隐透着无上的霸气和威严。只是眉间一道醒目的疤痕在这张绝世无双的脸上显得有些格格不入。
“徽宁？！”皇后有些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脚下一颤，“你怎么在这？”
“儿臣奉父皇遗命，率五万西黎援军，铲奸佞，肃朝纲！”
“你……你什么意思？”
徽宁目不斜视，直直对上皇后绝望的目光，“儿臣请母后退位，下诏罪己，给天下臣民一个交代。”
“你……”皇后难以置信地看着徽宁，眼前这个她一手养大的孩子，一旦狠下心来，竟变得如此陌生。
“徽宁，你看清楚，她可是你的母后！”四皇子再也按捺不住，眼见皇位在即，却让不知从哪冒出的这些人彻底搅乱。
徽宁面容无波，抬眸转向四皇子，定定道：“大义面前，只有是非，没有母子。既然遗诏是假的，那也请四皇兄——退位让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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