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2章 第六十二章千秋
徽宁的声音回荡在大殿中,透着与生俱来的威仪与力度。
众人这才意识到,眼前这个女子早已不是昔日那个不知世事的公主,而已成为足以睥睨群臣的上位者。
“退位让贤?”四皇子紧绷的脸颊抽了抽,“真是滑天下之稽!本宫是东宫太子,大宣储君,这皇位本就是我的!退什么位!让什么贤!”
“四皇兄的储君之位本就名不正言不顺,如今父皇遗诏是假,又何来继承皇位一说?”徽宁气势丝毫不减,“皇兄虽居太子之位,但监国期间,听命中宫,逼死老臣,甚至不惜割让疆土与敌国求和,这样斑斑劣迹,还妄图做大宣之主,就不怕让天下臣民耻笑吗?”
“你……”四皇子气得牙齿咯咯作响,眸间尽显癫狂之色,“简直一派胡言!”
徽宁没有理会,转身面向满地朝臣,“诸位大人还跪着做什么?眼前既无储君也无国母,就不必跪着了。”
众臣互相对视一眼,皆齐声叩拜:“臣等谢公主金恩!”
“反了,都反了!”皇后怒道,朝臣们的叩谢仿佛带着霹雳与闪电,将她最后的防守与坚持彻底压垮。
“母后”,徽宁转向皇后,语气虽淡,但听起来却有千金重,“您该回宫了。”
话音刚落,只见一众士兵列队进殿,手中兵刃几欲出鞘,但却迟迟没有行动。长久的静默仿佛一场无声的宣判,只等负罪者自行缴械。
“是让内侍扶您回去,还是儿臣着人押您回去?”
徽宁丝毫没有避退皇后愤恨绝望的目光,反而愈发坚定。
“好……我还真是养了个好女儿……”皇后凄然出声,鬓间的发簪由于方才的激烈早已脱落,几缕凌乱的碎发搭在额间,显得有些狼狈。
皇后怔怔望了徽宁一眼,像是第一次看清自己这个女儿。
眼见大势已去,她有些不可置信地苦笑两声,脚步一阵虚浮,颤颤巍巍地穿过朝臣,走出了金銮殿。
四皇子见状,忽然一声狂笑,旋即从一旁士兵手中抽出兵刃,直刺向徽宁。
电光火石间,程澜疾步上前,一把击开四皇子手腕,刀刃应声而落。
徽宁眉头轻蹙:“来人,四皇兄癫狂失态,殿前行刺,拉下去,押入大理寺天牢。”
“是!”侍卫们应声上前,架起四皇子往外走。
可四皇子却像疯了般死命挣扎,口中念念有词:“我是太子,你们谁敢动我!我是大宣储君!未来的皇帝!整个天下的皇帝……”
癫狂的嘶吼声随着侍卫远去渐渐消逝在宫城里。
“诸位大人”,徽宁昂首道,“如今大宣正值危急存亡之际,我身为公主,本不该出现在朝堂之上。可如今情势特殊,为保大宣江山,我也顾不得许多。”
说着,徽宁向满殿朝臣重重行了一礼,肃然道:“徽宁不才,得承先帝遗命,诸位大人若信得过,我愿同诸位一起,重振朝纲,匡扶大宣江山!”
此话一出,众臣又是一阵哗然。
但此时的哗然已不像先前那般聒乱躁动,朝臣们心知肚明,眼下朝中无人掌权,这乱成一片的朝局总得需要一个掌舵人,而手握重兵的徽宁正是最有说服力的人选。
可……大宣自古以来还从未有过女子当政,这才是朝臣们犹豫不决的原因。
“我朝自古决立太子,立德立贤,却不在乎嫡庶,而今公主心怀天下,大仁大义,不输古今男子。臣,愿意追随公主!”薛浩神色定定,拱手朗声道。
穆平立即接言:“臣,也愿追随公主!”
接着,刑部尚书潘钧,礼部尚书裴青,内阁一众老臣皆纷纷出列,大声道:“臣等愿追随公主!”
此起彼伏的追随声响彻大殿,徽宁凝眸颔首,目光随即落在程澜身上,“南疆一役,镇南王兵败尚且存疑,如今大敌当前,本宫便给你一次将功补过的机会。即日起,本宫命你率军收复南境。此战只许胜,不许败,你可愿意?”
程澜垂眸拱手,声音里带着不如质疑的坚定:“臣,多谢公主圣恩!”
程澜言辞简洁,可有心人一听便知道此言大有玄机,“圣恩”?这是把公主当作君王看待了。
徽宁的视线扫过众臣,随即落在了霍骁身上,还未等她开口,霍骁便跪下道:“悬镜司历来将“忠君”二字奉为圭臬,罪臣自知背君叛主,犯下大错,恳请公主责罚。”
徽宁凛声道:“我朝例律,背君叛主乃是死罪,但本宫念你悬崖勒马,尚未铸成大错,便夺你悬镜司首领之衔,杖刑四十,发配儋州。”
霍骁沉沉阖眸,俯身叩头:“罪臣谢公主开恩。”
随着霍骁的一声叩谢,金銮殿的这场风波终于平息,朝臣躬身退去,大殿上仅剩两相对望的两人。
“一趟西黎之行,公主倒是像换了个人,我都险些不认识了。”
徽宁严肃的脸上露出了久违的笑意:“一别数月,澜哥哥能平安回来,徽宁真的很高兴。”
程澜无奈地耸耸肩,目光聚焦在徽宁额间:“我这人命硬,身边又有金甲真神庇佑,倒是你,这头上的伤是怎么回事?”
徽宁羽睫轻眨,佯装不在意道:“路上遇到点问题,不过好在有惊无险。”
程澜一眨不眨地看着她,难以想象她这一路的艰辛。世间女子大多爱惜自己的容貌,如今徽宁这副样子,倒让他十分心疼。
千里求援,山高水远,也只有徽宁这般胆识和魄力的女子才能做到。
“没事,宫里那么多医术精湛的太医,这点小伤总能医得好。”程澜安慰道。
徽宁点头答道:“医不医得好都不要紧,皮囊这东西不过是做给别人看的,外表再精致,内里是什么样,只有自己知道。”
“是啊”,程澜接言道,“但不管怎样,你都是大宣最美丽的公主。”
徽宁被这话逗笑了,程澜见状便换了别的话题。
“这次回来,怎么不见你那个小侍卫?”
徽宁眸光一顿,“他……他走了……”
程澜有些意外:“走了?”
“每个人自出生起,便有自己的职责和使命,他去了该去的地方,我也无法阻拦……”
徽宁说得淡然,但程澜还是从她的眼神里看出了哀伤。原来这一路,她竟是自己一个人。
“徽宁,你真是让我刮目相看。”程澜目光定定,“你是这世间我唯一钦佩的女子,也是唯一一个足以让我俯首称臣的女子。”
“因为我大义灭亲,冷血无情吗?”徽宁调侃。
程澜摇首道:“虽是大义灭亲,但并非冷血无情,前者是为道,后者是为仁。”
徽宁看了程澜许久,扬眉轻笑:“不管为道还是为仁,你我情义不变,徽宁永远都是澜哥哥的妹妹。”
“是。”程澜应道,“我记得当初说过,只要我在一日,便会护你一日。如今你既许我兵权,我便还你一个锦绣江山。”
徽宁从西黎带来的援兵虽有五万,但这毕竟是他国子民,大宣既然要收复失地,重扬国威,自然不宜再用别国的军队。
于是程澜手持兵符,从各地行台调来五万大军,又将朝廷兵部的军队进行整合,刚巧凑出了四万人,这样一来,九万大军挥师南下,以程澜为帅,直奔云州。
那日从宫城回来后,程澜一直没有见到顾云尧。阿落告诉他,顾云尧旧伤复发,被送去山中一位高人那疗养。这样的借口程澜自然不信,可当阿落把顾云尧亲笔所写的书信交到他手上时,他却不得不信。
“顾先生说,他知道兄长要出征南疆,所以特意折了一只红雁,愿兄长早日凯旋。”
程澜从阿落手中接过纸雁,凝神看了许久,沉沉叹了口气:“你同我说实话,阿尧他……真的在养伤吗?”
明亮的星眸含着难以言说的忧虑和伤感。
阿落顿了顿,眸光坦然:“是。”
“好。”程澜敛眸,点了点头,“那你告诉他,等我回来后,会亲自去接他。”
“好。”阿落应道,“兄长……一路顺遂。”
大军离京这日,正是草长莺飞。
皇后虽败露了身份,但徽宁依旧是大宣名正言顺的公主,所以当她代掌皇印命程澜披甲挂帅时,朝中无人再有微词。就连民间那些关于程澜的谣言,也都渐渐调转了风向。
大军经历了南境兵败、政权更替之苦,早已士气大跌,如今程澜沉冤得雪,重返军营,无异于给他们注入了一剂强心针。
可即便如此,与南疆的这一战还是打得很辛苦。
傀儡军虐杀成性,南疆的兵防又异常坚固,程澜虽是运筹帷幄,步步为营,但还是花了四个月的时间才将云州五城尽数收复。
尽管如此,南疆大军却没有撤出南境,他们盘踞在赤云河边,随时准备发起进攻。
大宣经过一番波折,军力物资本就不比从前,所以这场仗拖得越久,胜算就变得越小。
眼见就要步入酷暑,程澜的心就像午时的毒日头,变得越来越燥热。自他十六岁出征以来,还从没有哪回像这次般如此渴望回京。不知为何,他心底总有一种感觉,他怕自己再拖下去,就再也见不到那个人了……
天边的日头挂得越来越久,暮色就显得愈发难得。
当第一缕夜风吹进军帐时,程澜换上一身便装,趁着夜色悄然隐入了赤云河旁的密林。
不知等了多久,直到月挂中天,黑黢黢的密林深处才闪出一个人影。
“来了。”
那人伸出修长的手指从袖口里取出一张地图,“这是南疆傀儡军的驻防图,这里,便是主帅军营。”
借着月色,程澜看清了图上位置,和他所猜的相差不大,但有了这张驻防图,他手中的胜算就大了几分。
“前几日阿落来信,还问及你是否安好。”
月色下的面容硬朗俊美,眉间带着难以藏匿的桀骜。离沧淡淡地扯了扯唇角:“原来她还记得我。”
“这是什么话?她一直都很担心你。”
离沧默然,眼下对于阿落,他还没有想好该如何面对。
“对了,你上次嘱托我留意的那个少年,有消息了。”
程澜眼睫一颤,“如何?”
“那人自从被南疆王识破后,施以笞刑,后来没熬得住,死在牢中了。”
程澜闻言,晦暗不明的眸子一时看不出情绪。
“知道了,多谢你帮我打听。”
离沧不知程澜跟这个叫如玉的是什么关系,只好继续刚才的话题:“你打算何时进攻?”
程澜定了定神,喃喃道:“让我好好想想……此举定不能出任何纰漏,否则前功尽弃。”
有了离沧的帮忙,程澜将敌军的情报摸了个遍,又将攻击布防的战况在脑海中演练了数千遍。是以大举进攻那日,大宣军队势如破竹,大有排山倒海之势。
卷地刮来一场北风,吹得南疆军旗东倒西歪,像是在为大宣将士们擂鼓助威。不消三日,这场战争便以南疆的节节败退告以尾声。
当主帅被杀,大军兵临城下时,南疆王巫晁不得已出面求和,可程澜并没有给他这个机会。
他向来睚眦必报。
当南疆王巫晁刚踏上城楼的那一刻,一支羽箭突然袭来,快得如同闪电,瞬间刺穿了他的心脏。
随着这位满身杀戮,统领南疆近二十年主君的谢幕,程澜心中陡然卸下一口气,缓缓放下了手中的弓箭。
是了,一切都结束了……
当大军顺利班师回朝之际,京中已渐渐入秋。
程澜此战不仅收复了失地,还斩杀了南疆王,一举擒获南疆王室众人,除却了大宣多年来的心头大患。
一时间举国欢庆,朝野上下对这位战功赫赫的镇南王无不敬服,无人再敢言论程澜半句是非,往日的那些纷纷扰扰似乎都随着这场战争的胜利彻底湮没在时光洪流里。
一晃半年已过,徽宁守丧期满,于金銮殿重召朝臣,商议新君之事。
这半年多来,徽宁虽是代掌皇印,但一片混乱的朝局还是被她打理得井井有条,这才解决了前线的后顾之忧。
众臣对于大宣的这位公主不得不另眼相看,可若论及皇位,他们心头都悬着一道杠,因为——大宣朝开国以来,还从未有女子当皇帝。
正当朝臣们犹豫不决时,程澜率先出列,对徽宁俯首叩拜,跪行大礼:“公主德行出众,治国有功,臣认为,理应顺应天命,承袭皇祚。”
此言一出,瞬间挑破了蒙在众人心头的窗户纸。其实大家心里都清楚,从中宫倒台,四皇子被囚那刻起,这位智勇双全的公主早已成为皇位的不二人选,只不过碍于规矩礼法,无人敢直言。
如今既然程澜带头挑明,那就表示拥有大宣最强兵力的人站在了徽宁这一边,再加上徽宁的确有治国之才,非其他皇子所能及,众人也就没了再反对的理由。
“臣附议!”薛浩出列道。
“臣也附议!”穆平道。
接着,大势所趋的洪流将众人的声音推向了高潮,金殿中的朝臣像是同时下定决心般,齐声喊着:“臣附议!”
于是,元贞四十六年秋,大宣迎来了开国以来第一位女帝,年号永襄。
女帝登基后下了三道诏谕,第一道便是恢复程澜护国大将军之名,命其重建南境铁骑;其二追谥明景崇为文正公,赐其荫封;其三召林敬回朝,入主内阁。
革除冗臣,肃清六部,推行新政,一系列操作下来,众人这才明白女帝的铁血手腕。徽宁年纪虽轻,但做起事来雷厉风行,绝不含糊。一时间,朝野上下气象一新,风朗气清。
而南疆十四城因为巫晁的倒台,一时间群龙无首,陷入骚乱。众城主生怕大宣缓过神来,一鼓作气灭了南疆,于是纷纷向南越王求助。由于南越王与程澜的关系,他们相信只要抱住这根稻草就能平安无虞,而这正中程澜下怀。
于是他向女帝进言,只要南疆十四城愿意俯首称臣,重新推举主君,成为大宣附属国,朝廷便不会再找南疆麻烦。此言立即被徽宁准允,南疆各城自然也没有什么异言。
而这新任主君的最佳人选,当然非与大宣镇南王有着父子之名的南越王莫属。于是南疆十四城重新归于平静,新任主君在天神面前立誓,从此与大宣修万世之好。
当身披黄袍的女帝重新踏进昭阳殿时,窗台前那些原本郁郁葱葱的绿植早已枯败,形容槁木的妇人枯坐在紫金木椅上,双目失焦,如同一潭死水。
“母后。”徽宁声音清越,却隐隐又带着一丝沉重,“徽宁来看你了。”
皇后缓缓抬起头,当看到头戴金珠冕旒的徽宁时,失神的眼睛突然一亮,怔愣了片刻,忽而癫狂失笑:“真不愧是本宫的女儿,这大宣的天下居然是你的!”
徽宁神色严肃,定定道:“母后错了,这天下既是程家的天下,也是天下人的天下。”
皇后回过神,愤懑不甘地望向徽宁,“我算计了一辈子,没想到最后竟栽在自己亲生女儿手里……”
“母后的算计,害的是自己,伤的是人心,费尽心机一辈子,又是何苦?”
“我为的是南疆王室的宏图大业!是睥睨天下的至高权力!我有什么错?!”皇后怒声嘶吼,面容愈发扭曲。
徽宁深深闭上眼,无奈叹息:“南疆多年来野心勃勃,觊觎中原,不惜用活人炼制傀儡军,本就有违天道;母后你用人心当筹码,毒杀父皇,谋害镇南王,逼死良臣,把持朝政,桩桩件件惨无人道,又如何能取信天下,成就大业?”
皇后冷笑:“自古成大事者哪个不是心狠手辣,满手血污?你既身处高位,必然知道这皇权之下,有多少双肮脏不堪的眼睛盯着你。总有一天,你也会尝到什么叫高处不胜寒,什么叫帝王之心,身不由己。”
徽宁缓缓抬眸,冕旒上微微摇晃的玉珠遮住了她眸底的决然,“多谢母后教导,徽宁记下了。徽宁既然坐上了这个位置,便立志以先贤为尊,以仁德治国,希望不会成为母后所说的那种人。”
“哈哈哈……”皇后凄厉的笑声回荡在空荡荡的殿中,显得愈发诡异,“我的心血虽然废了,但我依然很高兴,因为你是我的女儿,身上流着南疆的血脉,说到底,我也不算输的太惨!”
“母后又错了!”徽宁神色一凛,“我虽是你的女儿,但更是大宣的天子。南疆如今已经归顺,所以天下人无论是出自南疆还是生于大宣,他们都是朕的子民!朕会带领他们,成就千秋伟业!”
皇后出神地望着徽宁坚毅的面容,久久无言。事到如今,她才发现眼前这个女儿远远超出了自己的想象……
迤逦的龙纹裙摆走出昭阳殿的那刻,徽宁突然感到一阵怅惘。
前方的帝王之路到底是什么样,她不知道,更不愿去想。但她从来不曾后悔,因为这是她选的路,一条虽然寂寂无依,但却可以将命运握在自己手里的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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