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章 贵公子

　　一年之后。

　　此时，正是江南柳枝绿透，桃花遍野的好季节，却不包括关外，关外依旧是寸草不生、人迹罕至的萧条景象。

　　但在这样的荒凉的地方，连客栈看着都是那般破旧不堪，木质两层高的楼房在风中“吱吱”作响，好似随时都可能倒塌下来，挂着的旗帜倒是看着还算鲜明，能够看清它上头的字儿——有间客栈。

　　客栈里的景象倒是和外头有着天壤之别，很显然这一尘不染的地儿被人擦得干干净净，在这黄风中的能有这样一边净土倒也稀奇。

　　客站外头的马棚中停了一辆马车和三匹马儿，两个黑衣打扮的人守在紧闭的客栈门口。

　　客栈里坐着一位锦衣华服的白衣贵公子，那公子的相貌俊美，双眼睛中带着邪魅与冷傲，他薄薄的嘴唇倾斜的上扬着，这样的大漠中怎么会有这样俊美无双的贵公子，上菜的店小二一时看呆了。

　　这客栈之中除了白衣贵公子之外，便是站在他身后的黑色剑客。

　　白衣贵公子对着店小二缓缓开口道：“告诉你们老板娘，她的一位老友来了。”

　　“我们老板娘？”店小二犹豫了一下，正想开口，店掌柜便迎上前来：“这位公子，我是这间客栈的掌柜儿，您有什么需要找我便是。”

　　白衣贵公子的眼神浮起了一丝异样，灰衣剑客看到白衣贵公子微微皱起的眉头，便立刻开口道：“叫你们老板娘出来。”

　　掌柜抿了抿嘴，依旧笑嘻嘻回答道：“这两位公子，我们老板娘并不在，二位有什么事尽管……”

　　白衣贵公子连看都没看店掌柜一眼，站起身，对着二楼空旷的走廊大声说道：“在下商不闻，还请老板娘出来一见。”

　　半晌，二楼并无半点动静，店掌柜连忙道上前：“这位公子，真的很抱歉，您……”

　　灰衣剑客一把拦下店掌柜不让他靠近白衣贵公子半步，然后对着二楼空旷的走廊大声喊道：“我们家公子还请老板娘出来一见。”

　　商不闻用余光看了一眼灰衣剑客，示意他不用再开口，自己则向前走到了楼梯口。

　　这时小二原想上前阻止，才踏出一步，就被商不闻的余光给斜了一眼，整个人都粘了一般定格在原地无法动弹。

　　商不闻则迈开步伐，向二楼迈进。

　　走到楼梯中途时，二楼的一间房门却渐渐开启，从房门中踏出的女子不是小谷又是何人？

　　小谷一身青衣，长发随意散在身后，额前的刘海被碎花的布条梳理在了额后，清楚的可以看到小谷苍白的面容。

　　商不闻仰着头，眼神瞬间放柔，对着二楼站在长廊上的小谷露出了微笑：“小谷，我来了。”

　　有间客栈的地窖中藏着许多中原运来的女儿红，小谷领着商不闻走了进来，挑选了一瓶上好的女儿红递给商不闻。

　　商不闻笑着接过，开了瓶盖，浓郁的酒香瞬间弥漫在整个地窖中。

　　就着酒瓶商不闻便豪放地喝了一口，笑着对小谷道：“真想不到，我们重逢之后的第一件事，竟然是到地窖中喝这女儿红。”

　　小谷笑了笑，不带什么感情回道：“这女儿红是这间客栈原来的老板娘珍藏的，有三十年之久，这关外也没什么可让你带回去的，也就只有这个了。”

　　商不闻的笑意瞬间消失：“我才刚见到你而已，你这是在赶我离开么？”

　　小谷对上商不闻，淡淡地回道：“不闻，你不属于这里。”

　　商不闻放下酒坛，缓步走进小谷，柔声道：“我是来寻你的，你知道么，我冒死向魔谷里的人打听你的消息，得知魔谷谷主放你出谷之后我便一直在寻找你，终于，皇天不负有心人，让我找到你了，没想到，没想到你成了这间客栈的老板娘。”

　　小谷不动声色地退后了一步，与商不闻保持了距离：“一年前我出谷之后便来到了关外，当时因为身体虚弱，便昏倒在了客栈外，是老板娘救了我。她同情我的遭遇，在临时之前将这间客栈托付于我。”

　　商不闻点点头，抿了抿嘴：“你冒死让我出了魔谷之后，我便回了家，借助家中的势力将追杀我的那般人铲除之后，我变一直在想方设法的找你。”

　　地窖的光线并不充足，商不闻看不清小谷的表情。

　　小谷的声音中夹杂着明显的距离感：“谢谢你如此惦念我，我对你虽有救命之恩，但也请你不必太过记心，你本就不属于魔谷，总是会出去的，就像你不属于这儿，终究还是会离开的。”

　　商不闻向前迈出一步，拉住小谷的手：“小谷，你是怎么了？”

　　小谷也不反抗，就由着商不闻这样拉着自己的手，对上商不闻的视线：“不闻，我想在这儿重新开始自己的人生，过去的一切我都不想再记起，我们相识于魔谷，结缘于魔谷，看到你我便想起在魔谷中的日子，如果你是为我好，就请你尽快离开。”

　　商不闻瞪大了双眼看着小谷，渐渐松开了她的手：“我知道你在魔谷中所受到的遭遇，打听你的下落时我便知道了，小谷，你听我说……我来这儿就是要带你回去，我……”

　　小谷微微露出了笑颜：“不闻，感谢你来到这儿，或许这辈子除了我师父，便是你真心待我，只是你有你的人生，我没有任何资格，也没有任何必要跟你离开，希望你能够尊重我的决定！你来这儿，见到了你要见的人，她很好，这便足已。”

　　商不闻不语，看着小谷，最后只是将她轻轻拥入怀中。

　　“小谷，我尊重你的决定，我尊重……但是你听我说，你一定要耐心的听我说完。魔谷的谷主半年前在成亲当晚，被成亲的新娘刺伤，之后新娘不知所终。”

　　商不闻怀中的小谷微微颤抖了一下肩膀，却很快平静了下来，最后只是轻叹道：“这一切已与我无关。”

　　商不闻收紧怀抱，虽然打听小谷下落时，从魔谷中人口中所说的小谷是如此的不堪，如此的庸俗，为了得到魔谷谷主的青睐而不择手段，但他却深深地信任小谷，这其中的原因商不闻一眼便看透，小谷深爱着这个男人，不惜牺牲自己，好在她终于想明白这一切。

　　“对，这一切不再与你有关，请忘记吧，小谷！”

　　眨眼间，送走商不闻已有半个月之久。

　　这段时间中原来关外做生意的商人日渐多了起来，客栈也就忙碌了起来，自从小谷接管了客栈之后，就下了决心要把客栈打理好，客栈只有店掌柜和小二还有一位大厨，客人多的时候，迎客送客报菜名端菜送酒小谷亲自来，对着客人的时候她常常笑，笑起来时眼睛弯弯成了月牙儿，看着还是挺喜庆的。

　　白天忙碌，到了晚上便安静下来，也不怎么说话，和大伙儿忙完会一同吃个晚饭，然后便回到自己的房里待着，直到第二天破晓便开始又一天的忙碌。

　　日子久了，小谷自己都以为自己已经把关于顾木之的一切统统忘记了，可是当午夜梦回，又一次回到撞见顾木之和季飘飘接吻的时候，被顾木之一次又一次拒绝的时候，被无情抛弃的时候，被顾木之准备灭口的时候，她就会一次又一次被惶恐地惊醒，然后睁着眼睛，一晚无眠。

　　有时候店里没客人时，她便让店小二和店掌柜休息区，而留自己一个人在大堂里桌子凳子地板擦的一层不染。

　　小谷相信总有一天，自己一定会完全忘记顾木之，那些关于他的一切。她还年轻，虽然顾木之占据了她十几年的记忆，但是她还会有很多很多的时间，顾木之就只是她生命中毫不重要的一笔，为了这一天，她在耐心地等待。

　　这几天正赶上关外赶集的高峰，客栈里人都坐满了从中原而来的商人，小谷刚刚送走一拨客，紧跟着又来了几位。小谷一边吆喝道：“客官您里边儿请！”一边抬起头，却见到一身蓝衣的牙儿一脸惊讶地看着她。

　　“是你？”

　　小谷一愣。

　　出了魔谷之后便没想过会再见魔谷之人，牙儿竟然会出现在此？转念一想，这也不为惊奇，牙儿时常都会被顾木之安排出谷替他办事，只是这回怎么就到了关外？

　　小谷却不再细想，像往常一样露出了对待客人的微笑：“没想到还有见面的机会，既然来了，便里头请吧……”一边说着一边微微弯着背，伸出手做出引路的动作。

　　牙儿身后还跟着两个魔谷的丫鬟，其中一个似乎不认识小谷，看着小谷，微微笑着问道：“你和牙儿姐姐认识？那太好了，你这有中原的菜吧，我们都吃不惯关外的食物。”

　　另一个丫头小谷是见过的，只是叫不上名来，那丫头用胳膊推了推她。

　　牙儿像是突然想起来自己的目的似的：“你这还有空房间么，我们一行三人还得住店。”

　　小谷摇了摇头：“这客栈的房间本就不多，这几天赶着高峰，中原来往的人多，房间早就住满了。”

　　一丫鬟不悦道：“就这破地方还住满了？”

　　小谷点点头：“这方圆百里怕是只有我们这么一家破客栈了。”

　　牙儿伸手阻止身后的丫鬟继续开口，环顾了四周：“我这次出谷是替谷主……”

　　“牙儿姑娘，您的事不用告知再下，这儿的房间是真的没有了，总不能让我把客人赶走吧，至于中原菜倒是有的，你看看还在这用膳么？”

　　被小谷硬生生地打断了，牙儿也不恼，点了点头：“先给我们安排位置吧。”

　　“没问题，那三位这边请！”小谷像模像样的拖长声音招呼着，把三人往靠里头安静一些地方带过去，路上招呼店小二拿一壶茶过来，待招呼着三人入座，店小二也正好把茶送了过来。

　　小谷站在一旁帮三人蒸了茶，又给三人点了适量的菜，正要退下，却忽然听见那个不认识她的小丫鬟有些抱怨的说：“我们到底什么时候可以回谷，这一路找那个小谷已经快半年了，她到底是谁？为什么谷主要找……唔……”

　　小谷脚步一顿，转过身来，牙儿已经站了起来，而那问话的丫鬟已经被另一个丫鬟捂住了嘴。“你们三人是来寻我的？”小谷的双眼充满着警惕。

　　牙儿向前一步：“准确来说，是谷主让我等三人寻你回谷。”

　　小谷咬着牙，恶狠狠地回道：“你认为我会回去么？既然出来了便不会再回去，待他有千百种办法，只要我不愿意，没人强迫得了我。”

　　“谷主只是让我寻到你之后，告诉你，只要你愿意回谷，他便给你你最想得到的。”牙儿说这话时，眼中带着浓浓的嫉妒，因为牙儿知道，顾木之口中所说的小谷最想得到的，便是顾木之的爱和顾木之的人，不是么？

　　小谷却只是无奈的笑了笑，回道：“回去告诉你们谷主，我现在最想要的就是让他滚出我的记忆！”

　　这顿饭牙儿没吃便带着两个丫鬟快速离开，小谷却没有丝毫担心，她既然已经离开便是铁了心不会回去。

　　顾木之会出现在客栈中已经是小谷预料之事，只是没想到来的如此之快。

　　这天是小谷的生日，可惜没人知道，小谷也不愿说，早早地就打了烊放伙计三人去集市上转悠，之后便进了厨房，为自己做了碗长寿面，又从地窖里拿出一坛女儿红酒，一个人坐在空空荡荡的大堂里吃了起来。

　　吃完长寿面，这女儿红便被小谷开了盖，一杯酒，两杯酒，三杯酒……不知不觉，一坛酒快要见底了。

　　从小到大小谷就不曾这样喝过一坛子的酒，酒量不好她自然已经两眼冒金星，看着不远处的柱子尽是重影，虚虚实实的，脑子早已不清晰了。

　　小谷趴在桌上，转着酒杯，醉醺醺地自言自语：“为什么还来找我呢？难道因为季飘飘刺杀了你，所以你心灰意冷，这才知道我的好来？”打了个酒嗝，又继续道：“不对不对，就算在这个世界上没有季飘飘，顾木之也绝对不可能要我的，哈哈哈，他绝对不可能要我的，绝对不可能。”说着说着，小谷的眼泪就掉了下来，一边抽着气，一边断断续续地说：“何必呢，何必还来找我，到底要缠绕我到何时？”

　　眼泪流着流着便干了，大概是累了，就着趴着的姿势睡了过去。

　　当大堂重新恢复安静之时，一道白影鬼魅般闪现到小谷的身边，而后将酒杯从小谷手里取出，一把抱起小谷，消失在大堂之中。

　　一辆马车在夜中狂奔，马车之中小谷沉沉地睡着，睫毛下还缀着残余的几分水色，顾木之就坐在她的身边，看了许久，然后缓缓伸出手，拭去小谷眼角边的泪痕。

　　看着指尖的水渍，顾木之一脸冷漠的表情忽然闪过一丝惘然。

　　小谷醒来时，马车已经停在一旁，马车上只有她一人，她倒也不慌，只是摇了摇脑袋，让自己更加清醒一些。

　　下了马车，蒙蒙的月色漂浮在四周，一袭白衣胜雪的男子就站在马车的不远处，看着夜空中的月牙儿。

　　如果用一个词形容小谷那一瞬的模样“石化”大概最为合适。

　　这是小谷在这世上，最不想看见的人，不想见他不想见他不想见他，此时此刻她的脑袋里充斥着这三个字。

　　顾木之显然察觉到了身后的动静，他优雅地转过身，看着小谷，轻轻地叫了一声：“小谷……”

　　仿佛是被这一声惊醒了，小谷猛地往后退，然后在一眨眼的功夫便转身跑了起来。

　　顾木之也不追，只是站在原地看着小谷便被不知从什么地方窜出来的两个黑衣人抓住，把她带回顾木之面前，神色间恭敬非常。

　　小谷瞪着顾木之，半晌也不开口，倒是顾木之朝着小谷走进了几步，认真地审视小谷，眉间微微皱了皱：“你的眼角好像多了一道皱纹。”

　　小谷双手被制，脚也是离着地面的，却不挣扎，只是在听他说完这句话后，不由冷笑一声：“这道皱纹怕是早就有了，只是你现在才看到而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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