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烟消云散后
躺在床上的小谷不断的睁开双眼，又摇摇头，再闭上了眼，她不明白，却难掩兴奋，却仅仅只是兴奋，并无喜悦。
而这唯一的兴奋也在她端着药到了飘木居之后烟消云散。
踏进飘木居的小谷，远远便看见有什么东西在夕阳下发着耀眼的光芒，随着脚步的临近，小谷这才看清那是站在门外的一个丫头手上捧着的一件月白色的袍子，用的料是光涓致密的上好绸缎，远看反射着夕阳的余光，竟是小谷从未见过的上等货色。
在看看另一个丫头手上则捧着一件雪白的狐皮大衣。
这时从屋内传出了季飘飘带着埋怨的声音：“无恨，你让那两个丫头把袍子和大衣给我送回去，我是不会要的。”
“季姑娘，你这是何必呢？这冬天马上就要到了，谷里却是比外头气温都要冷上许多，整个冬天定是冰天雪地，您要是没件御寒的衣物岂不是准备活活冻死么？那样叫无恨该怎么办？季姑娘就算不考虑自己，难道也不顾无恨的死活了？”
“好了好了，我穿便是，什么死不死的，你明知道我在这谷里就你一个值得亲信的人，也只愿意与你亲近，你别总拿这个来说，我心里也不好受。”
“……”
后来被季飘飘唤做无恨的人再回了什么，小谷是听不见了，她把药给了屋外的丫头便离开了。
商不闻垮着一张脸，大概是饿坏了，但也没对着迟来送饭的小谷抱怨；小谷今天来得迟了，害他饿了肚子，心里难免过意不去：“不好意思，今天有事耽搁了。”
她撒了谎，今天一整天她的心里都堵得要命，于是就想着法儿发泄，让商不闻饿肚子是她潜意识里的做法，可真这么做了之后，心里又自责不应该拿商不闻撒气，挺没理的。
连忙拿出饭菜来拿到商不闻的面前，小谷倒了杯茶，坐到一旁。
商不闻依然是规规矩矩地吃完了饭，又看了看篮子，今儿并没汤药，小谷见他的眼神，赶忙开口道：“昨天给你把脉的时候忘了和你说，你的内伤已经痊愈了。”
商不闻点点头，这几天他运功时内力确实通畅了，只是没想到这内伤痊愈的这么快。
“你的伤既然好了，我便想法子送你出谷。”
小谷说这句话时的表情很严肃，商不闻察觉到了什么，淡淡地开口：“嗯。”
其实在岩洞里的这几日，他时常走到洞口观察地势，跳崖之前商不闻清楚的知道被人一路追杀的自己已经来到了魔谷的地域，这对商不闻而言亦是一条生路，追杀他的死士因为估计魔谷“有进无出”才不敢闯入，否则以那人活要见人死要见尸的风格，追杀他的死士定是会下到崖底寻他的尸体。
都怪他太过掉以轻心，才会中了敌人的埋伏，好在大难不死，现在他内伤已痊愈，等他出了魔谷，一定会向那人加倍讨回！
“在想什么，想的这么认真？”
“没什么。”
商不闻对着小谷，他终是不打算说出真话，江湖之中尔虞我诈，这魔谷又是江湖上让人闻之丧胆的地方，想必这谷中之人也不是等闲之辈，可救了他一命的小谷，对他商不闻来说，便是好人。既是好人，就不愿让她知道太多。
“无恨，我困了……”季飘飘看着棋盘揉了揉眼睛，下一刻便支着脑袋闭上了眼睛。
“嗯。”
顾木之笑着站起身，走到季飘飘的身边，小心翼翼地将她抱回床上，又解开了她的发髻，好让她睡的舒服些。
闭着双眼的季飘飘迷迷糊糊的，却拉住了顾木之的袖子，囔囔地说道：“陪我一起睡……”
顾木之霎时愣了一下……
多年前的午后，阳光明媚，顾木之在后山练武，季飘飘就在一旁看着，要是累了便会躺在草地上小憩，那时季飘飘总是会拉着顾木之躺在她的身边一道小憩。
顾木之笑着和衣躺上了床，将季飘飘圈在怀里，依然闭着双眼的季飘飘在他的怀里找了个舒服的位置，顾木之依旧笑着，轻抚着季飘飘乌黑的发，笑容渐渐沉寂。
他与季飘飘若是一直这般，那该多好，顾木之想就拥着她直到天明，直到天荒地老，可惜在天亮之前他便离开了。
顾木之离开之后，季飘飘却睁开了双眼，眼角竟有一滴泪珠儿轻轻滑落。
顾木之回到药居，第一眼便看到了小谷。
小谷蹲坐在顾木之的门外，双手环抱着自己缩成一团，头也埋在了两腿之间，整个人有些轻微的颤抖。
顾木之不禁皱起了眉，不是已经让她去领过冬的棉衣了么，怎么还穿着原来的那件，还坐在这儿等他？这等苦肉计不免太过了点吧，真得把自己搞得伤寒才高兴？要是真病了，她倒是开心了，没人替他易容，他又怎么去见季飘飘——这小谷的心计是越来越深了。
有些嫌弃地摇了摇头，顾木之走上前，靠近小谷……
为小谷盖上被子，顾木之抚上了她的额头，还好没烧。
小谷等了他一晚，呵呵，是啊，等了他一晚。
她好似瘦了一点，他知道，最近这阵子早晚替他又易容又卸妆，还得替季飘飘煎药，再加上之前又一直吃不好，这才变得越加憔悴！
不过这一切又能怨得了谁，没人给她送饭的事她不说他要如何知道，虽然他不否认，一直以来小谷受谷里人的排挤这一事实，但却是万万没料到会到这番田地，看着小谷坐在厨房的小板凳上吃着粗茶淡饭，他的心里多少不是滋味。
不知为何，竟开始想起小谷可怜之处，越想便越觉得小谷也是有惹人怜爱之处，叹了一口气，顾木之竟然在小谷的额上落下一吻……
等他抬起头时，迷糊中却看见面前的人不在是小谷，而是季飘飘，没错，就是季飘飘。
“嗯……”发出轻轻一声嘤咛，被顾木之看成是季飘飘的小谷看似无意识的朝他靠去，猫儿一般的睡相，让顾木之失了神，这眼前的人又从季飘飘变幻成了小谷。
再之后，眼前的那人便开始不断地在小谷与季飘飘之间变换，顾木之只觉得下腹有一团火燃起，弯下腰吻上眼前那人红色的唇瓣，那人也配合着拉住了他的手，顾木之食髓知味的加深了吻，恣意地撷取她口中的甘甜。
“唔！”虽然呼有些困难，但小谷还是睁开了双眼，瞥了一眼圆桌之上的香炉，随之冷静地看着顾木之忘情地吻着自己……
刚睡醒的眼仍有点迷蒙，对不准焦距，顾木之歪着头，看不清眼前模模糊糊的人影，蹙起了眉，有些疑惑。
“小谷！”
“怎么，终于醒啦？”小谷笑盈盈的说道。
顾木之眼中闪过一丝嫌恶，迅速地穿衣下床，冷冷地看着小谷，意识一清醒，昨夜的记忆便涌入脑海，该死的，一定是小谷搞的鬼。
警惕地四下巡视，最后视线定格在圆桌之上的香炉：“你竟然对我下迷情散！”
昨夜就是她的计谋，该死的女人，他就应该放她在门口不管，竟然会大发慈悲地将她抱进房内。
小谷还没来得及说话，顾木之已一个箭步向前，狠狠地甩了她一巴掌！
“要不是你还有些用，我真想要了你的命！”竟然对他做出了这样的事情，这个女人是想要他想疯了么？
昨夜中了迷情散的顾木之一开始还十分温暖，只是到了后头，便开始在她体内横冲直撞，小谷现在的身子多少是有些虚弱无力，被他这一巴掌打下来，不只是嘴角溢出了血，就连脑子也昏昏沉沉起来，她真该庆幸顾木之的这一巴掌没有加内力。
顾木之真是被惹怒了，一刻也不想再待在这儿，出了房门他便传来了牙儿，搬出药居。
等顾木之一离开，小谷拽进了手里的玉佩连忙下了床……
小谷带着商不闻来到了围绕在深潭四周那片茂密的树林的入口。
入口处有一块巨石，巨石上有一个形状大小与小谷手中玉佩一般的凹槽，小谷将玉佩放入凹槽之中，眼前茂密的树林便开始移动，最后变成一条小道，那小道周末堆满了白骨，阴森至极。
而小道的那一头便是深潭。
“潜入深潭，穿过瀑布便可出谷。”
商不闻看着小谷脸上微红的手掌印，再看看那条小道，最后手抚上她的脸颊：“小谷姑娘，你这是……”
这是商不闻对她的关心？
没错，她确实需要人的关心，但她真正想要的那个人，只想那个人……在哪里？
顾木之……为什么始终都看不到她，为什么她做了那么多却依旧换不回他一次回眸？
挣开了商不闻的手，小谷掩着脸颊，忙不迭的摇头：“你快走吧，我只能帮你到此。”
商不闻抓住了小谷掩着脸颊的手：“小谷姑娘，可要与我一同离开？”
这话让小谷吓了一跳，她没有回应，只是傻傻的看着商不闻。
离开？
离开魔谷吗？
离开顾木之吗？
可是她已经没有时间再做思考，这玉佩是顾木之的贴身之物，就连睡觉、沐浴都不曾离身。
平日里顾木之那等警惕之人，无论小谷用什么办法也绝不可能得手，更何况与其他办法相比，对他下迷情散似乎便可以神不知鬼不觉的得手，只要她在顾木之发现之前送回去便可。
“你快走吧，时间有限。”慌乱中，小谷对着商不闻催促道。
留在这里好痛苦，但如果她真的就这样离开了，就代表再也见不到顾木之……
顾木之、顾木之，在这个人还没有爱上她之前，她是不会离开的。
“你想哭么？”
商不闻突如其来的问话，让小谷又是一愣。
想哭吗？她有多久没哭了，那是因为，她深知，就算她哭，也不会有人在意，那么哭又有什么用呢？那种感觉就好像快要窒息一样！
商不闻沉着脸：“你现在的表情和哭有什么区别？”
他可以感觉的到小谷在这儿过的并不好，一点也不好，虽然如此，但是开口要她一同离开的决定，连商不闻自己都没有想到。
小谷没有回答，那双眼无神的望着树林的入口。
最后商不闻只是不动声色地叹出一口气来，对着小谷抱拳：“保重！”
商不闻不再看小谷，转身迈入那条通往深潭的小道……
烟浮居是魔谷中最为梦幻的宅第，一年四季，烟浮居都会隐在一层似雾非雾，似花非花的梦境中。事实上烟浮居一直被设为历代谷主的寝居，老谷主死后，顾木之却命人将寝居移到了飘木居，这儿便很少有人来了。
今日清晨，顾木之忽然命人将烟浮居收拾出来，这才算是真正顺延了魔谷的传统，搬进了烟浮居。
一座高大的亭台上摆了一张长琴，抚琴的白衣公子美若仙子，不是顾木之又是谁？
“谷主，小谷带到！”
听到小厮的传讯，顾木之倒没什么表情，站在一旁的牙儿却忍不住揉了揉眉心，牙儿的这个小动作被顾木之的余光憋了见，倒让顾木之意味深长地弯起了嘴角。
小谷是被魔谷的侍卫押着上前的，等到了顾木之跟前，又被强压着跪了下来。
等待顾木之一曲奏罢，这才抬起手挥了挥，命牙儿与侍卫一道退下。
牙儿在经过小谷身边时向小谷投去的眼神有些怪异，连带着脚步也放慢了许多，顾木之心一皱，从椅子上缓缓站起，袍袖轻轻拂过琴弦，低声道轻咳了一声，牙儿这才快步退了下去。
顾木之哼了一声，冷冷道：“小谷，你还真是长本事了！”
送走商不闻回药居的路上就被侍卫给逮住了，那时小谷就知道这事已经败露了，她是来不及偷偷地把玉佩再还回去了。事实上在行动之前，小谷就清楚的知道，要想不被顾木之发现，根本就是不可能的，好在她还是争取到了时间将商不闻送到了出口，败露也就败露了吧！
“小谷不敢。”小谷依然跪着，身板却比刚才微挺了一些，与此同时，小谷的嘴角也勾起了一抹惨淡的笑容。
顾木之蹙眉，迈步来到了小谷的跟前，负背而立。
小谷这才抬起头，从怀里掏出玉佩，亲手将玉佩系到了顾木之的腰间。
玉佩系好之后，顾木之伸手，有一下没一下摸着腰间的玉佩，目光化成剑锋冷冷地对准着此时依然跪在地上的小谷。
“你放谁出谷了？”
看着顾木之那熟悉的眼神，小谷原本清冷的眼中突然迸发出一阵错愕，但很快又恢复了平静，沉稳地回答道：“他不是谷里的人，被人追杀跳崖坠入谷中。”
“哦？你救了他？”
小谷点点头。
“呵，擅自救了一个来路不明的人也就罢了，还设计于我，就是为了放他出谷……不用问，那个人一定是个男人！小谷啊小谷，为了男人你还真是做什么都心甘情愿啊！”
“他本就不是谷里的人，他应该离开这里。”小谷这话说的不卑不亢，她没有因顾木之刻意的羞辱而乱了心神。
“你当自己是谁？你有什么权利决定？”
小谷的唇边溢出一个苦笑，她知道自己是谁，她只不过是顾木之的一条狗。
“留你下来只会给我添乱，你自行了断吧！”
顾木之的声音如他的人一般轻灵优雅，说不出的动听，只是，此时那里面的森森冷意，让小谷的背脊一阵发冷——顾木之这是要她死！
小谷倏地抬起头，不可置信地看着那个近在咫尺的身影，恍惚间却突然笑了出来：“你不后悔？”
他怎么可能后悔，出关之后他早已计划周全，住进药居的这段日子，他早就暗中将小谷喂养药人的方法记下，并且在小谷为他易容时掌握了秘诀，他本就天资不凡，这些雕虫小技只要给他时间，他就一定能学会。
“你不必多言，顾念你我相识一场，留你全尸便是。”
小谷的嘴边溢有一丝微笑，抬手取下头上的发簪，对准了自己的颈间：“顾木之，你一定会后悔的，我死了，季飘飘也别想活！”
顾木之猛地上前一步，伸手紧紧抓住小谷拿着发簪的那只手。
“谷主！”一个颀长的身影快速地来到正在缠绕的两人身边。
来人正是牙儿，她神色紧张地看着顾木之道：“启禀谷主，飘木居的丫头来报，季姑娘方才突然咳血，之后便昏迷不醒。”
顾木之颤抖着嘴角，看着小谷的眼神恨不得将她大卸八块，随后却狠狠地甩开了她的手，发簪也因此从小谷的手中掉落。
“你对飘飘做了什么？”顾木之强压住自己慌乱的心，低着头看着小谷。
终于肯正眼瞧她一眼了，呵呵，小谷缓缓地站起身来，对上顾木之的视线：“我说过，我死了，季飘飘也别想活。”
一旁的牙儿额上不禁渗出了几滴冷汗，她真的没有想到，那个一直被人欺负都不会反抗的小谷，既然有这样阴毒的一面。
顾木之不再与她废话，拽着小谷的胳膊朝飘木居奔去……
小谷感觉到自己的胳膊就快断了一般的疼痛，可是她的嘴角却依然溢着一丝笑意，在这个世界上，不是只有他顾木之才能步步为营，也不是只有他顾木之才会攻于心计。
那丝笑意渐渐淡去，她真的没有想到，竟然这么快就走到了这一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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