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九章 延宗大祸

　　

　　长恭知她话中的意思，因道：“你也别想这些，好生摆弄你的棋局罢。”伊人微微叹息：“你心里不舒服，我哪里还有心思……”见此状，长恭微微一哂：“看样子，你这是在怪我。”伊人将斟好的一盏茶汤替与他，徐徐道：“我是有些怪你——这几日你辗转难眠，我也睡不好。”见长恭接过茶盏，她续道：“眼下大哥繁忙，延宗不在，河间王已许久不过府，你有甚么话与我说也一样。”微微一顿，“如今我既不入宫，也鲜少出门，除了听你说说话以外，我也帮不了你旁的。”

　　长恭烦心之事伊人已略略猜得几分，只是他未说，她便也不提。

　　于年前，侍中、开府仪同三司和士开有宠于今上。及是年，今上外朝视事，或在内宴赏，须臾之间，不得不与其相见，或累日不归，一日数入；或放还之后，俄顷即追，未至之间，连骑督趣。更有甚者，和士开乃谓今上曰：“自古帝王，尽为灰土，尧舜、桀纣，竟复何异！陛下宜及少壮，极意为乐，纵横行之。一日取快，可敌千年。国事尽付大臣，何虑不办，无为自勤约也！”今上闻言自是大悦，于是三月中旬，即委赵彦深掌官爵，元文遥掌财用，唐邕掌外、骑兵，信都冯子琮、胡长粲掌东宫。此后三四日一视朝，书数字而已，略无所言，须臾罢入。

　　而至此日，今上已连有五日未视朝。

　　半晌过后，只见长恭叹了口气，略略斟酌道：“你先前入宫可见过其人？”伊人颔首道：“我与皇后饮酒玩乐时，他偶尔承了陛下的旨意前来助兴。我只知他琵琶弹得极好，又善于握槊，陛下与皇后都甚为爱重其人，只是我与阿俨却不怎么喜欢他。”长恭饮了口茶，便闻她续道：“去年仲春，我与冯翊王妃去赵郡王府看望王妃时曾见过他，想他二人私下早有往来。”

　　长恭闻言放下茶盏，心里仍想着近来之事。

　　今上使和士开与皇后握槊，诸臣早有不满。前日，他的兄长河南王于入宫伴驾时即谏曰：“皇后天下之母，岂可与臣下接手！”其后又言：“赵郡王睿，其父死于非命，不可亲近。”

　　依照兄长的性情为人，行此事有此言他并不意外。只是今日复听伊人之言，他心里忽然浮出年末太原王之事，隐约间生出几分不安。因起身道：“我去一趟河南王府。”

　　言毕却见一近侍匆匆来报，道是东宫遣了个小使者至府请见郎主。伊人连忙服侍长恭更衣整冠，方才于厅上请入使者。

　　及长恭回书房，伊人却见他面色更添郁郁，因问道：“可是宫里出事了？莫不是大哥……”却见长恭摇了摇头，“是延宗。”

　　伊人只觉心内轰隆一声，半晌方回过神来，“延宗不是在定州？怎么会……”忽想起那件事，顿觉周身俱软，再无气力。长恭握住她已然冰凉的手，缓声道：“虽是从东宫传来的消息，却并不知究竟是为何事。只知是后庭有人呈言与陛下，乃是一桩旧事。”伊人只觉周身俱凉，唇齿无力，心中仍抱着几分期望道：“旧事，延宗的旧事何其多，不知是哪一桩……”

　　长恭握住她的手紧了一紧，面色微沉道：“事出于后庭，眼下时日尚早，你且入宫一趟罢。”略略一顿，复道，“记住，只去稍稍探问一下即可，别的甚么都不要做。”闻言良久，伊人方点了点头，一双眼睛却仍是不可置信地看向长恭。平复过后，她忽然一把反握住长恭的手，“你答应我，无论宫里传来甚么消息，你都不可妄动。”

　　及入宫，伊人仍是先往静德宫拜见嫡母，再往中宫谒见皇后。待离去时已近黄昏，高俨却仍拉着她依依不舍，直随至殿外，“娘子许久不来，来了却只顾与家家说话，都不陪我玩！”伊人蹲下身一把抱住她，柔声道：“待过几日我精神好些，定来找你玩。”高俨努了努嘴道:“娘子可不许骗我。五哥将才骗了我，他年前与我说，今年上元要带我出去玩，可是他连新年都不曾回来，叫我苦等了许多日子。”伊人捏了捏他肉乎乎的脸颊，含笑道：“我定不骗你。只是，你若想找你五哥玩，得去与你兄兄说，需你兄兄同意，他方能回邺城来。”高俨因问道：“我该如何与兄兄说呢？”伊人斟酌了一下，道：“你便将五哥从前带你去玩的那些事一件不落地告诉你兄兄。”高俨为难道：“可是五哥说过，我们玩的那些事若让别人知道了，我定再也不能出宫……”伊人笑着与他道：“兄兄哪里算是别人？莫让你姨夫那等讲究人知道便是。”高俨这才点了点头。

　　伊人方要起身，却又被他一把抱住脖子。只听得小儿靠在她耳畔低低道：“我知道，娘子精神不好是因为失了孩子。你别不开心，实在不行，我与你做孩子可好？”伊人闻言顿觉鼻头一酸，抱住他的手紧了一紧，良久方忍住喉中酸哽，缓声与怀中小儿道：“若是让你家家听到这话，日后定再也不许我入宫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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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闻见门外传来的步声，长恭立时放下手中书卷。内人阖门退去，伊人即道：“是去年的一桩旧事。”见长恭微微舒了口气，她复道：“去年二月，延宗在定州时得了一把宝刀，他以囚试刀，验其利钝。那时大母尚在，恐传入朝中引人非议，便令人掩了此事。”

　　长恭闻言扶额长叹，“他究竟做过多少荒唐之事？”

　　伊人顿了一顿，欲言又止，“事出于后庭，而今陛下身边尚有的北宫旧人，你当知是为何人。”言毕即见长恭面色微变，一时伊人也不知当说些甚么，概因她自己亦心如乱麻，思绪难理。半晌，方才道：“眼下大家只是盛怒，尚未有旨意传下。”顿顿，又道，“不过是几个囚犯，算不上甚么大事，昔年杨仆射也曾设供御囚（1）与文宣皇帝持以为戏……”

　　长恭疾声打断她：“你这说的是甚么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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