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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十章 万物刍狗


  

  伊人一愣,直直看向长恭道:“天地不仁,以万物为刍狗;圣人不仁,以百姓为刍狗。(1)这个道理,殿下不会不明白。”长恭望着她,眼神微冷,“你心中便无半点仁义?”伊人微微抿唇道:“天地之间,其犹橐籥乎?虚而不淈,动而愈出。多言数穷,不若守于中。天地如此,圣人如此,妾希望,殿下也可如此。”

  静默半晌,长恭忽然发出一声轻笑,俄而拂袖转身,望着窗外的高树鸣禽,碧草春风,目光悠远,却不知顾于何处。

  伊人只觉那笑声透着几分浸透人心的苍凉,与眼前理应意气风发的年少郎君格格不入。在替他感到难过无奈之时,她忽然间想起了他曾与她说过的话:既是殊途,何以同归?

  于此三月时节,窗外有碧草,有高树,有鸣禽,有蝶舞,恰是春光正好,暖意正盛,可她却觉冷如寒冬,无处可偎。她急迫地想要与眼前深爱至极的人说些甚么,以乞求得到他的谅解与回顾,可又隐约觉察,他的心里也许早已分明。

  ——对她分明,对这人世分明。

  人生至此头一回,她竟分外厌恶起此时此刻的自己。

  ……

  翌日朝后,长恭自出太极殿便径直去往官署。诸事皆毕,他正欲起身,却见一小内臣正于门外探头探脑,见了他即遥遥行礼。直至长恭行至身前,他方才低声道:“臣是东宫的,来给殿下送个信——近日若无得诏,莫见大家。”言毕复施一礼,而后转身跑开。

  及回东宫,那小内臣便趋步跑入偏殿,与殿中一妇人行礼道:“回郡君,臣已将话带去。”只见那妇人略略点头,一面拾整着手中春衫一面道:“如此便好。”顿顿,又道,“近日湿气重,殿下的这几件衣裳需重新熏整。”那内臣应了是,待出殿外连忙将话传与奉衣的宫女。

  四下无人,殿内的陆氏却是低低叹了口气,“痴人,老妇也只能做到此节了。”复行出殿外,与一年长宫女嘱咐道:“且照看好殿下,我去一趟中宫复命。”那宫女应了是,复又玩笑道:“姊姊领的是东宫的俸,何故要去中宫复命?”陆氏笑道:“老妇是操劳的命,不比你们这等会讨巧的年轻姑子。”

  ……

  正当春日,宫苑里林荫葱翠,草木芬芳。此刻,七岁的孩童正飞快地穿过一道花径,以逃开乳母与宫人的桎梏。待终于跑至含光殿后的回廊,他正欲靠近,却见里面的乐声戛然而止,随即传来一阵容器掷地的声响,伴随着一道盛怒之音。

  小小的孩童顾不得多想便绕到殿前的长廊上,正欲跑入殿中,却被出来之人撞了个满怀。高俨一抬头便看见堂兄略略发白的脸,额角上还泛着乌青,像是被甚么物事砸到了,因眼珠一转,问道:“三哥,你方才可是惹兄兄生气了?”孝琬倒也不瞒他,蹲下身一面替他拂去肩头的树叶一面点头道:“是啊,所以你现在千万别进去。”高俨闻言立时扁了嘴,“可我有十分重要的事情要找兄兄,今日好不容易才甩开姊姊们跑到含光殿来。”

  孝琬拍了拍他的头道:“有甚么事先去找你家家罢。”高俨叹了口气:“家家近日总忙着与侍中学棋,我同她也说不上话。”孝琬不解道:“学棋?”于后略一思忖,便知当是握槊棋戏。近日中宫甚迷此道,颇有些至于废寝忘食之境。

  此刻含光殿内,鼓乐之声复又响起。于几分酒意之中,年轻的天子朝将才入内的美貌女子微一招手,含笑道:“今日怎么这个时候才来?”只见那女子婉娈一笑,行礼后道:“妾今日为陛下准备了一出好戏,既是好戏,自需一番好等。”言毕即令随来的宫人将诸物摆出,待诸事齐全,座上之人看罢道:“似乎是个小戏台。”

  尔朱氏随即笑嗔道:“大家英明,一眼便识破了妾的心思。”皇帝饮了口酒,笑道:“且问娘子,今日是何戏码?”尔朱氏自箱匣中取出两个做工精致的小傀儡,眼波流转道:“今日是陛下与妾的戏码。”

  半玩半闹地将一出戏做完,皇帝摆弄着手掌的人偶,与怀里的美人问道:“闾巷当真有如此戏码?”尔朱氏颔首道:“如今河清海晏,子民皆念朝堂之好,何况昔日神武皇帝与太后本就是一出佳话,自古以来,世人皆爱英雄与美人的故事。再者,若无此佳偶天成,何来如今圣明英武的陛下?民间心怀感念,自然有此佳作。”皇帝闻言笑道:“这戏是佳作,人偶也是妙物,偏偏娘子演的却……”

  尔朱氏佯装嗔怒道:“还不是陛下总爱逗我,害我一句完整的戏词都念不出,如今却又嫌弃我!”忽又想起一事,因拉了拉皇帝的衣襟道,“因此戏,妾倒是想起一件事来。”皇帝略一垂首,含笑问道:“何事?”尔朱氏乃道:“听闻那位瑾公主回来了。”皇帝闻言一顿,须臾方道:“她不见了三年,没想到还能回来。”尔朱氏又道:“妾还听闻,公主上元那日砸了闾巷庙前的戏班子。”皇帝冷哼一声道:“若戏台上演的是这出戏,那她砸了确是不奇怪。她的行事所为,与延宗可比一二。”尔朱氏道:“他们是亲兄妹,自然有些相近之处。”却见皇帝摇了摇头,沉声道:“她的母亲可不是一般人。”尔朱氏靠于皇帝肩上,一面拨弄着他腰间的佩环一面道:“妾知道,她的母亲不就是蠕蠕公主么?”

  尔朱氏曾侍于北宫,对这位蠕蠕公主自然有所耳闻。故魏武定年间,蠕蠕强盛,与西国通和,欲连兵东伐。神武帝病之,令杜弼使蠕蠕,为世子求婚,其主阿那瑰竟言:“高王自娶则可。”神武犹豫,尉景与娄妃及世子并劝请,乃从之。武定三年,使慕容俨往娉之,号曰蠕蠕公主。八月,神武迎于下馆,阿那瑰使其弟秃突佳来送女,且报聘,仍戒曰:“待见外孙,然后返国。”公主性严毅,一生不肯华言。神武尝有病,不得往公主所,秃突佳怨恚,神武自射堂舆疾就公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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